鳳儀殿的大殿內, 肖後剛剛講完范明初的故事,忽然,便聽大殿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還伴隨著一個小孩子哇哇的哭喊聲。 隨後,是一個人嘹亮的說話聲:“肖乾老賊婆,你可還認得灑家!快把苓妃娘娘的頭顱完好地交出來,否則灑家現在就一刀把你孫子的頭給砍下來!”
那人說完後,小孩子的哇哇哭泣聲突地就高亢起來, 很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嚇。
季玶聽到身後來人的聲音,心情複雜地狠狠皺了下眉——那是王之飛的聲音,他好久都沒有見到王大人了, 本來見到他應該是久別重逢後的喜悅, 可這番情形下,他完全喜悅不起來,且既不能回頭朝他看,也不能跟他講話。
他大概是趕來隆昌宮與自己會合時,聽聞了大殿內的局面, 便就直接去挾了小皇上來這裡,要在肖乾面前做要挾。
季寧的出現,令季玶忽然感到有些心神不穩, 因為, 季寧讓他想到了喬婉兒。
他答應過喬婉兒, 不殺小皇上的,為此,還特意下了一道務必活捉小皇上的軍令, 其真正目的是為了保全他性命。
他來此處之前, 陸乙已經給他傳了話過來, 說是小皇上及其“身邊人”已經被“活捉”,讓主公放心。
而此時王之飛出人意料地把小皇上挾來當人質,立刻令他生出不小的擔憂,喬婉兒應是一直在季寧身邊,季寧被抓走時,她有沒有被嚇到?畢竟季寧曾救過她,他二人關系也十分親厚。
還有,萬一王之飛真的一氣之下把季寧的腦袋砍了,那自己要如何跟喬婉兒交代?
季玶剛才無論是看清了母妃的頭顱時,還是肖乾告訴他救命恩人是范明初時,就算是再傷感,再吃驚,都沒有失了定力,而此時一想到可能會嚇到喬婉兒,或在喬婉兒面前失言,他原本十足的定力忽然就大打折扣了。
喬婉兒這樣一個女子,可真是個特別的存在,有時會令他心生歡喜,但有時也會令他心亂如麻,就比如現在。
季玶努力地繃住表情,盡量不讓自己在肖乾和其侍衛面前露了怯。
且此時,他必須全神貫注於肖乾及其護衛的一舉一動。他適才聽到王之飛那樣說,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擔心肖乾會被刺激到,做出什麽他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果然,老太婆在聽到王之飛所言和季寧的哭聲之後,臉色立刻變得鐵青,一側嘴角很明顯地抽動了一下。
季玶此時所處的位置,於他自己而言,可以說還算是安全的,因為這樣一個和肖乾之間的距離,就算是那個持劍的護衛,想要對他進行攻擊,以他的身手是能夠來得及做出反應的。
而這樣一個距離對於母妃的頭顱而言,卻並不安全,若老太婆想要毀那頭顱,他卻是根本來不及上前阻止,且不說,那持劍的護衛還有可能會阻擋他。
正想著下一步該如何辦時,忽見肖乾惡狠狠地開了口:“好你個王之飛,跟哀家學手段,你還是嫩了點,哀家既然敢用這種法子,自然就不怕被“還治其人之身”,哀家江山都要沒了,還留個傀儡皇帝何用,隨你們處置罷!”
在老太婆心裡,果然只有江山,其他什麽都不重要。
說完,便快速地給身旁的護衛使了個眼色,那護衛會意後,迅速俯身抓起她手邊的人頭,向高處使勁兒地一拋,頭顱在空中劃出一條長長的弧線,眼看就要落進不遠處的一個火盆裡……大殿裡為了取暖,中央玉階的兩側正燃著兩個大火盆……忽然,一個褐色的身影如鷂子翻身般從那火盆之上“飛掠”而過,身影的主人“飛”過火盆時,用一個“海底撈月”的手法伸手抓住了那顆即將落進火盆的頭顱,隨後,他整個人險險地從火盆一側滾落至地面上。
緊接著,大殿內瞬時驚呼聲和腳步聲四起:“快,保護主公!”“保護主公!”“殺掉那老太婆!”
季玶抱住母妃的頭顱落地後便就著慣力貼地翻滾了起來,翻滾時,用余光瞥見肖乾身邊那個暗紅色的身影像是有所動,於是一邊翻滾,一邊做了個抬臂的姿勢,將袖口中暗藏的幾枚袖箭朝那個紅色身影的方向發射了出去。
然而袖箭剛剛射出,他竟然發現頭頂上那個暗紅色的身影挾著一道森寒的劍氣直衝下來。
腦子裡瞬時懵了一下——肖乾身邊那個護衛剛剛還在幾丈外,怎麽忽然就飛到了自己頭頂上那麽高的位置,此人難道有什麽非人之功?
無暇細想,季玶借勢向一旁翻滾,堪堪躲開了頭頂上那護衛襲來的一劍,一聲刺耳的金石碰撞之聲差點震聾了他的耳朵,是那護衛將利劍刺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那劍尖恰恰就落在他的耳邊,只差寸余就要扎在他腦袋上了。
大殿裡頓時人聲鼎沸,響起各種大喊聲:“主公小心!屋頂上還藏著個人!”“刺客!有刺客!”“有刺客藏在屋頂上!”“快快快……快點救駕!”
隨後是雜亂的兵器交接之聲。 季玶瞬間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從頭頂上襲擊他的護衛根本就不是肖乾身邊的那個,而是從屋頂上衝下來的另一人……大殿的房梁上竟然還躲藏著肖乾的另外一名護衛,此人不知是什麽時候躲上去的,竟一直沒被光複軍的人察覺,否則薛峰也不會誤導自己說肖乾只剩下身邊一個護衛。原來這老太婆死到臨頭還使出一招馬後炮,季玶忽然感到自己有些輕敵了。
這確實是肖乾的甕中捉鱉之計,那個躲於梁上的“君子”其實一直在等一個時機——就是贏畊皇子在他正下方位置的時機,他在這樣一個時機出手,行刺成功的可能性最大。
肖乾之所以費那麽多口舌給季玶講范明初的故事,還特別示意他去拜見大恩人的屍體,就是為了引他至那刺客的下方……但贏畊皇子十分謹慎,未有上鉤。
肖後見一招不行,便又祭出第二招——示意身旁的護衛把苓妃的頭顱往火盆裡扔,其真正目的是要把季玶引至火盆邊上,那裡同樣也是靠近刺客下方的位置,因猜到他一定會去救那頭顱,就一定會在火盆邊停留。
好在季玶是個有功底之人,反應迅疾,險臨臨地躲開了從上方刺下來的一劍,這若是換作一般人早就命中了。
此時大殿內的其他光複軍將士包括王之飛也都看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一邊大喊著救駕,一邊齊刷刷地衝向季玶。
但是,因相隔一段距離,衝上前去需要時間,且原本在肖乾身邊的那個護衛竟悍不畏死地擋在了十幾名光複軍將士面前,他借著玉階和廊柱之間窄門一樣的地勢竟以一己之力阻住了十幾人的前行……他只要能做到片刻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將營救季玶的人拖住須臾,就能給那個行刺中的護衛爭取到時間,以助其功成。
季玶被一道道劍鋒逼得無法起身,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速地貼地翻滾,以躲避開那刺客一次次閃電般的襲擊。
期間,他已經顧不得懷裡的那顆人頭了,因為自己的項上人頭已快不保。
且他身上已經被劍鋒劃傷了好幾處,雖都不是要害,但在這樣一種被動的局面下,他知道自己早晚會被刺穿心臟或戳穿腦殼。
眼見著自己已是強弩之末,翻滾和躲閃越來越力不從心,腦中不由地閃過一絲絕望,忽然,眼前閃過另一個人的身影,那身影遮住了朝他刺過來的森寒劍光,隨後便感到有人重重地壓在了自己身上,緊接著聽到“撲哧”一聲響,那是利器刺進皮肉的聲音——竟然有個人忽然地撲到了他的身上,幫他擋住了刺客狠狠刺下來的一劍。
季玶用余光迅速辨識出擋劍之人——竟然是范明初!他原本是陳屍在距自己三尺外的地方!這個死人竟然活了過來!
范明初擋完劍後又變回了“屍體”,趴伏在原地不動了,他的舍身擋劍幫季玶贏得了喘息的時間。
有時候,局面的翻轉只在須臾間,變被動為主動,其實就只差那麽一口氣。
季玶暫且把范明初詐屍這事拋在一邊,他推開身上的屍體,快速地坐起身,趁著那刺客需得將劍從皮肉中拔出來的半分滯後以及這突發情況給那人帶來的片刻恍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靴筒中抽出一柄匕首,對方雖是反應過來他的企圖,但拔出劍後的出招已是被動了許多,不得不采用劍鋒橫掃的方式掃向季玶,但長劍在這種近距離下非常沒有攻擊的優勢,隨即被季玶輕松化解掉——矮身低頭躲過了那橫掃過來的劍鋒。
隨後,贏畊皇子快速做了個向前撲的動作,同時猛地揚起手臂,穩準狠地將刀刃刺進了那個刺客的大腿根處,緊接著又快速地拔.出,殷紅的鮮血瞬時從那刀口處噴湧而出。季玶拔出刀後,很有預見性地貼地向一旁翻滾開,閃電般躲開了噴湧而出的鮮血,並也躲開了那刺客在中刀的同時襲出的一劍……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這扎人大腿根的手法正是季玶教給喬婉兒如何用剪刀將人一刀致命的方法,只不過這一次他扎的不是脖頸根處,而是大腿根處的脈門,因為他此時所處的“地勢”比較低。
那個刺客見季玶出招,雖是做了個躲閃的動作,但還是慢了半拍,被刺中後,低低地咆哮了一聲,下半身很快就失了力氣,雙腿無力地跪倒在地上,因練功之人都有穩住下盤的習慣,所以他勉力地用手中劍支地強撐了片刻,但最終還是緩緩躺倒於地板上,沒了一絲生氣。
與此同時,王之飛領著幾名光複軍將士跨過那個“一夫當關”護衛的屍體快速地衝向季玶這邊。
而另外一邊,薛峰帶著幾人衝至肖後身邊,隨後,便聽那幾人中有人大喊道:“老太婆她割了自己的頸脈了。”“流了好多血!”“她……她好像是快不行了!”
聽聞臨安城失守,到處都在傳贏畊皇子沒有死,肖乾越想越覺得這事兒和范明初有關,遂命護衛將他抓來大殿審訊,不想護衛還一帶一地“抓”來了個女子的頭顱。
後來,宮門已破的消息傳來,肖乾便垂死掙扎地設計了這樣一個魚死網破的局——用苓妃的頭顱做誘餌,命一死士一直隱於房梁之上伺機行刺殺之事。
但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她親手殺掉的范明初躺屍的地方正好離行刺的位置最近,竟不知何故地詐了屍,幫季玶擋了一劍,最終扭轉了局面。
一心想要拉著季玶陪葬的肖乾,當看到謀劃敗落後,知大勢已去,便用手中匕首自戕於金鑾寶座之上,死都不肯離開那個位置……這一回,她不僅脈門找得很準,下手也未有失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