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字讓程子介短暫地愣了愣神。看來喪屍給自己取的名字是毫無規律可循，而面前這個嘟嘟簡單得有些幼稚的名字多少衝淡了一些它詭異外表帶來的不適感。這讓程子介終於完全平靜下來，看著它蠕動的一節節光滑的黑色身體，平靜地招呼道：“你好，嘟嘟。”

  嘟嘟反而仍然帶著明顯的緊張，甚至讓程子介覺得它在緊張之外還有些羞澀。但無論如何，它也和曙光它們一樣表現出了一種單純和好奇，低聲嘟噥著：“你好，你好，人類……為什麽會說我們的語言？”

  程子介覺得沒有隱瞞它的必要，微笑著回答道：“我的身體內部有一個你們同類的意識。它叫十六。他給我改造了耳膜、聲帶和神經系統。”

  “這樣嗎？”嘟嘟好奇地看著程子介，身體一側的肢體同時揮舞了一下，然後帶著一種高興的語氣說道：“這樣，你一半是人類，一半是同類。”

  “呃……”程子介沒想到嘟嘟會這麽說，實際上，他也從沒想過這個說法。自己一半是人，一半是喪屍？聽起來有些難以接受，但仔細一想，這麽說似乎沒錯……

  嘟嘟沒有繼續討論這個話題，而是看著程子介，有些悲傷地說道：“人類，以前，殺死了我的夥伴，很多。還有那個——”說完看向遠處的曙光，仍然帶著明顯的戒備。

  程子介趕緊道：“它叫曙光。它也保留著一些人類的記憶。所以它記得自己的使命是要拿回這些建築物，恢復運行。”

  “它也一半是人，一半是同類……”嘟嘟好奇而敬畏地看著曙光：“它很強，很可怕。不想和它戰鬥。”

  “我們也不願意戰鬥。”程子介誠懇地說道：“戰鬥就會失去同伴。很悲傷。”

  說到這兒，嘟嘟有些生氣起來：“那為什麽，你們每次來這裡，都攻擊我們。”

  程子介歎了口氣。仔細回想一下以前的過程，大概就能明白：光明特別部隊第一次來核電站的時候，嘟嘟自己的意識大概剛剛形成，還沒有來得及控制它的同伴們。那些隊員應該見過它，才會發出那樣恐懼的呼叫。而這一點說明，嘟嘟那時候可能還需要自己親自上陣作戰，才會被光明特別部隊目擊到。

  而現在，它已經只需要指揮同類作戰即可。在那以後，它和曙光各自控制了核電站中的一部分普通喪屍。可以想見，曙光的意識形成之後，馬上開始向它發起了進攻，在嘟嘟的角度看來，的確是一直在遭遇攻擊。

  現在追究誰先開的第一槍可以說毫無意義。程子介平靜地說道：“因為以前我們沒法交流，更沒想過談判。你以前也沒有想過和我們談判，對嗎？你和曙光是同類，一直可以交流，你卻從來沒有嘗試和它和平解決衝突，消除誤解。你自己也有責任。”

  嘟嘟沉默了片刻，看著程子介，垂下所有的肢體，似乎有些慚愧地說道：“是的，我一直沒想過……談判……我有責任。不能抱怨。”

  至少這些喪屍都勇於承認錯誤，不像大部分人類那樣喜歡找借口。這一點讓程子介非常愉快，還有什麽能比和這樣單純直率的對手談判更輕松呢？所以他趕緊安慰道：“這是我們雙方的錯誤，我們都是一見面就把對方看成敵人，互相攻擊。你失去了很多同伴，我也失去了很多同伴。但是從現在開始，我們也可以做朋友。我們不應該再追究對方以前的責任，而是要想辦法和平相處。”

  “朋友……可以嗎……”嘟嘟顯得有些茫然。程子介微笑道：“當然可以。我已經有你的同類朋友了。這個曙光，是我的朋友。還有一個叫哈雷的，你們的同類，是一位很膽小的朋友，它現在和我們人類生活在一起，我們相處很融洽。”

  “喔。”嘟嘟的身體輕輕蠕動，兩側的肢體有節奏地揮舞起來，看得程子介一陣頭皮發麻。而它的語氣卻變得輕松不少：“好的，好的，我也想有朋友，很孤獨。”

  “好啊。”程子介哈哈大笑起來：“願意的話，你馬上就可以和曙光做朋友。以後我也可以帶哈雷來和你認識。不過，在這之前，我們還是好好談談這兒吧？”

  說到核電站的問題，嘟嘟馬上緊張起來，肢體又有些僵硬和收縮：“這兒是我們的領地，不離開。”

  看來，這就是它們的底線了。程子介沉默起來，可是他也能明白，這四周都是茫茫荒原，它們能去哪兒呢？不管去哪兒，恐怕都會對附近的人類造成麻煩。

  更何況要強行趕走它們的話，對它們來說絕對是不合理的要求。如果自己有誠意，就不應該讓它們離開核電站。那麽……程子介目光轉向核電站的其他區域，心情緊張起來。讓它們留在核電站，會對今後的運行有影響嗎？畢竟，要維持核電站的運行需要不少人在這兒工作和生活。讓喪屍留在這兒，將來會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程子介不敢確定。但此時他覺得應該試一試。於是看著嘟嘟有些戒備的，緩緩蠕動著的身體，誠懇地說道：“這兒很大，我們不需要拿回所有的建築物，只需要這附近的一部分就行。你們可以留在其他的部分生活。”

  嘟嘟的身體停止了蠕動，思考片刻之後，還有些緊張地問道：“你們，在這兒，我們，在那兒，以後，不攻擊？”

  “對。”程子介心裡其實一點底都沒有，但仍然毫不猶豫地做出了肯定的答覆。

  “好的……我同意……不攻擊，不離開這裡。”嘟嘟顯得非常開心，身體兩側的肢體有節奏地揮舞著。程子介一時倒有些茫然：這家夥，這麽容易就相信自己了？

  看來喪屍們似乎沒有欺騙的概念，既不知道提防人類，也不需要人類提防它們。程子介感慨地看著這個外形詭異的家夥：這麽重要的協議，竟然這麽容易就達成了。如果是和人類談判，不知道要勾心鬥角多久。

  但無論如何，核電站如果能這樣通過談判，兵不血刃地拿下，實在是出乎程子介意料之外。那些反覆商討的作戰計劃和周密準備一下子變成了無用功，讓人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

  程子介始終還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所以並沒有多少激動和興奮的感覺，而是看著嘟嘟問道：“這兒分成工作區和生活區。”說完指向自己側後方遠處的一大片綠蔭掩映的住宅樓：“生活區就在那兒。以後你們可以在生活區生活，我們人類需要這兒的工作區恢復運行。可以嗎？”

  “可以。”嘟嘟看向那一大片住宅樓，連連吼叫著：“你們不去那裡，我們不來這裡。”

  “對。”程子介終於微笑起來：“互不侵犯。”

  “喔。”嘟嘟興奮得手舞足蹈，詭異的動作讓程子介又是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不被打，開心。開心。謝謝你，程——子——介。”

  “我也代我們人類感謝你。嘟嘟。”程子介對這個外形奇怪而思想單純的異類心生敬意，彎腰鞠了一躬：“我現在回去告訴我的同伴們。”

  “好，好。”嘟嘟轉過長長的一截截身體，笨拙地蠕動著回到門中：“我去讓我的同伴準備離開。”

  “麻煩你了。”程子介看著嘟嘟的身影消失在門中，長長地舒了口氣，轉身走向自己的陣地。

  一直緊張地張望著的同伴們紛紛圍了上來，特別是曙光。雖然動作仍然很緩慢，但是對它的體型來說已經算得上跳起來了。它不敢越界，就站在草坪邊緣大聲吼道：“怎麽樣，怎麽樣，不打了嗎？”

  “不打了。”程子介會心地微笑著：“我們說好了，以後互不侵犯。你還可以和它做朋友。對了，它叫嘟嘟。”

  “啊，嘟嘟，朋友，好的。我去找它。可以嗎？”曙光像個孩子一樣，巨大的手掌中還緊緊地抓著一大把青草，期待著程子介的答覆。

  程子介笑道：“當然可以，不過，它很害怕你，你別嚇壞它了。”

  “喔！”曙光答應一聲，丟開手中的草，大步走向控制中心大樓。但它很快就遠遠地停下了腳步，昂首吼叫道：“嘟嘟？我是曙光，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嘟嘟發出的次聲波馬上傳了出來：“你等等……我在集合同伴……”

  “好的，好的。”曙光答應著，就在大門外坐了下來。黑亮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門口。

  程子介更加感慨於這些喪屍之間單純的關系，不由得長歎一聲，繼續走向人類的隊伍。軍官們馬上圍了上來，程子介也不等他們發問，就面帶微笑地高聲道：“各位，我已經與這兒的喪屍領導達成了協議，以後不再互相攻擊了。它們正在集合，把核電站的工作區讓給我們，它們轉去生活區呆著，以後互不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