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過世的早。”南哲又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煙,手掌中的金屬打火機發出叮的一聲脆響,香煙在下藍上黃的火苗中點燃。眯著眼吐出一口煙氣,他繼續說:“老頭子更在乎他所謂的家族事業,所以南昕那丫頭說誇張點是我帶大的。做兄長的照顧自己的妹妹天經地義,她現在對所有的事都一無所知,葬禮上我的傻妹妹還為那個混蛋掉了眼淚。”他不屑的撇撇嘴,頓了頓繼續說:“不過這沒什麽,女孩子嘛,單純一點比較好。起碼能有個無憂無慮的學生生涯。”
沉默了片刻,南哲認真的看著楊崢:“我今天來不是來跟你發牢騷,是有件事拜托你。過一陣我就要回部隊了……”他意味深長的說。
“這麽快?”
“差不多快一個月了,小爺拿著軍隊的津貼,總不好始終遊蕩在外面花天酒地。”他嬉笑了下說:“小爺朋友不多,一個林克一個你,再有就是軍隊裡的那些牲口。林克那家夥像個木頭樁子一樣,整天泡在實驗室裡,腦子裡不是數學公式就是亂七八糟的數據。相比於照顧我妹妹,那廝更願意悶頭自己動手造一枚核彈頭。”
楊崢開始笑。這些日子裡他聽南哲至少提起林克這個名字五六次了,雖然沒見其人,但腦子裡已然大略的形成了先入為主的印象。甚至還為他打上了標簽:木訥、書呆子、科學狂人。
“所以照顧我妹妹這件事,我只能托付給你了……雖然這看起來不是個好選擇。”
南哲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充滿了諷刺,但楊崢卻能感受到內裡的那種信任。要知道他們前後不過認識了才一周,打了一架,一起蹲班房,然後在酒吧裡又聯手痛擊了那些匪徒,最後又作為主謀與幫凶槍殺了南勇。於是不到一周的時間裡他們就成了兄弟。用南哲的話說,他們起碼也是過命的交情。
信任感讓楊崢的心裡有一些暖,他收了笑容,看著對方認真的說:“你就這麽信得過我?”
“小爺說了,這不是沒得選麽?”他戲謔的笑著,那笑容活脫脫一個玩世不恭的紈絝子弟。“我知道你藏了一些秘密,你不是代課老師,也不是民航飛行員,身手跟小爺差不多,槍法也湊合,怎麽琢磨怎麽覺著你這家夥來歷不簡單。所以在把照顧我妹妹的責任托付給你之前,我必須得向你求證一下。就三個問題——”
楊崢的心陡然緊了緊。
南哲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他盯著楊崢的眼睛說:“——我不想聽假話,如果你不願意說可以沉默……你是美國、澳洲或者別的什麽國家派過來的間諜麽?”
“不是。”楊崢果斷的搖頭:“我不隸屬於任何國家或者組織。”
第二個問題接踵而至:“你是罪犯?”
楊崢皺了皺眉,思索了一下回答:“如果法律是公正的,那我就不是罪犯。”
他的話別有深意,南哲聽後若有所思。沉默了良久,第三個問題終於拋了出來:“你是不是對我妹妹有非分之想?”
一直等著最後一個問題的楊崢怔了怔,然後難以置信的反問:“你說什麽?”他怎麽也想不到最後一個問題居然這麽詭異!非分之想?他仔細想了想,南昕看起來挺可愛的,留著齊耳短發,眼睛大大的,但也美到讓所有人見了她都有非分之想吧?更何況算上代課期間與酒吧那次,楊崢總共才見過對方兩次。真正說話還是酒吧那次,而那次楊崢的心情很糟糕……這完全沒有非分之想的基礎。於是他緊跟著說:“怎麽會?”
“得了兄弟!”南哲蔑視著楊崢,說:“敢想就敢承認,這才是男人。你裝得這麽誇張給誰看?”
楊崢苦笑起來,沒好氣的說:“我突然覺著你就是個妹控。”
“妹控是什麽?”
“妹控就是……戀妹情節。”
南哲沉默了一下,驚叫道:“你的思想怎麽會這麽齷齪?”
“把自己妹妹看得死死的,你敢說這不叫妹控?”
“你懂什麽?這叫長兄如父。”南哲似乎不屑於就這個問題繼續爭論下去,所以他很快將話題又轉移了回來:“這麽說,你不喜歡我妹妹?”見楊崢立刻點頭,南哲十分不解的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妹妹?”南哲看起來似乎有些生氣:“她很漂亮,也很可愛,最重要的是心思單純。這簡直具備了好女孩的一切,你怎麽會不喜歡她呢?”
“她是漂亮、可愛、單純……但這跟我喜歡上她有什麽關系?”楊崢攤手,不解的反問:“是不是只要一個女孩滿足以上三點,我就得喜歡啊?”
南哲盯著楊崢半天,然後釋然的長出口氣:“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楊崢突然有種胖揍這家夥的衝動……什麽叫‘那我就放心了’?小爺就那麽不堪麽?
南哲叼著煙拍拍屁股站起身,走到楊崢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我可以放心的把我妹妹托付給你了。小爺不在的時候,你得把那丫頭看好了。”
“我可以拒絕麽?”楊崢咬牙切齒的說。
但南哲絲毫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向門口,隨意的說了聲:“走了,改天找你喝酒。”跟著踢踏有聲的下了樓,片刻後跨上重新變成兩個輪子的加斯加斯摩托車,頭也不回的朝著下來送行的楊崢揮了揮身,然後在摩托車大功率發動機的咆哮聲中風一般的消失在街角。
楊崢雙手插在口袋裡,矗立在樓梯口半晌。他心裡沉甸甸的,既為那份毫無保留的信任,也為收獲了友情。少年十七年又七個月的人生裡,朋友有不少,但做朋友能做到兄弟份上的,絕無僅有。雖然南哲很臭屁,嘴很臭,總是讓人有想要胖揍他一通的衝動,但楊崢覺著南哲就是自己的兄弟。
少年發呆了半晌,腦子裡多了一些有關兄弟的狗血橋段,有平淡中的真摯,也有電影裡誇張的場面。直到冬日裡的寒風讓他打了個噴嚏,他才意識到自己傻乎乎的站在樓下發呆了好久。兄弟啊,有兄弟的感覺挺不錯,起碼讓楊崢覺著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關鍵時候還有個可以依靠的兄弟。
他傻兮兮的笑了笑,吹著輕快的口哨上了二樓,推開虛掩著的房門,然後突然怔在那裡。房間裡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對了一個女孩子,個子高挑,穿著靴子看起來不比楊崢矮。那女孩子穿著粉色底子的駝絨毛衣,正焦急的找著什麽,偶爾還會叫上一句:“夏黑?夏黑?”
楊崢倒退著走了兩步,看了看門牌號,2-2的門牌號告訴他自己沒有走錯,於是他又走了進來,一言不發的看著女孩子繼續搬動雜物,翻找著夏黑。
女孩子似乎對楊崢的到來一無所覺,或者她太過專注了,以至於一分鍾後楊崢忍不住咳嗽提醒的時候,微小的聲音讓女孩子如同受了驚嚇的小鹿一樣輕輕跳了一下。她轉過身子,露出一張與高挑的身材略有些不太吻合,有些小巧的面龐。臉上滿是驚訝,看了看楊崢,直到兩秒鍾後才不確認的問:“你是新搬來的?”
楊崢攤了攤手,指著地上雜亂的東西說:“沒錯,今天剛搬來。”
女孩子立刻不好意思的說:“真抱歉,剛剛夏黑突然跑到了你的房間,我找到它就走,不會打擾你太久的。”
“夏黑?”聽起來很奇怪的名字。
“我的好朋友……一隻黑貓。”
“好吧,我幫你找找。”說著,楊崢隨手將門關上了。這一舉動引得女孩子疑惑、提防的看向楊崢。他趕緊解釋說:“不關上門,那隻貓萬一跑掉……”
“是夏黑。”女孩子糾正說。她略松了口氣,但依舊對楊崢的提防始終沒有放下。
楊崢苦笑了一下,不再解釋什麽。他跟著女孩子四處翻找,呼叫著那隻黑貓的名字。楊崢租住的公寓——也許該用民宅來稱呼——面積不大不小,九十多平,兩室一廳的格局。兩個人從客廳找到兩間臥室,最後終於在廚房裡發現了那隻肥碩的黑貓。
是的,肥碩。楊崢這輩子從沒見過有那隻貓會像眼前這隻那麽的肥。那肥碩的腦袋後面,完全沒了脖子,徑直便是比它腦袋還要大兩圈的身子。
女孩子見了黑貓,立刻親熱的叫著它的名字,俯身伸出雙手想要將其從桌子下面報出來。但那黑貓似乎並不領情,女孩子的手前進一些,黑貓便後退一些。
當黑貓退無可退的時候,陡然發揮出於身形完全不符的速度,哧溜一下子鑽出來,躲過了女孩子的雙手,一下跳上了連著廚房的陽台。穩定了下肥胖的身體,朝著對面敞開的陽台便是用力一躍。可惜的是,這隻黑貓剛剛被女孩子修剪過指甲,以至於它的後肢在光滑的瓷磚上打滑了。於是乎它努力張開四肢,卻悲催的剛剛飛到一半就要下墜。
“夏黑!”
女孩子驚叫著,但卻什麽都做不了。恰在此時,楊崢一陣風的從她身旁閃過,在那黑色肥貓的身體墜下一樓之前,伸出手準確的抓住了黑色肥貓的脖子。將其拎回來,那黑貓見到女孩子欣喜的撲過來,悲痛欲絕的嚎叫著,爪子四處亂蹬。
“夏黑!”女孩子一把從楊崢手裡接過沉重的肥貓,寵溺的摟在懷裡:“你嚇死我了。以後別再做這種危險的事兒了。”直到這時候,她才想起來夏黑的救命恩人,朝著楊崢燦爛的笑了笑:“真是太謝謝你了。”
“不用客氣。”
似乎之前的提防依舊沒有放下,女孩子點點頭,將黑色的肥貓抱在肩頭,小跑著一陣風的走了。楊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覺,他覺著那隻將腦袋趴在女孩子肩頭的黑貓,看向自己的目光裡分明透著一股子絕望的意味。
房門響了了一聲,女孩子離開了。沒有留下名字,也沒留下住址,回想起來那張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面頰,似乎看起來很漂亮?楊崢回想了一下,卻一時又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