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澄快步走在街上。他的步頻恆定,既不快也不慢。轉出巷口之前,他將身上有些油膩的廚師服與廚師帽卷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於是他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藍格子短袖襯衫與黑色西褲。
路過一家敞開門的店鋪的時候,透過那敞開的玻璃門的反射,張明澄仔細看了看身後,然後又看了看自己的形象。於是他開始皺眉……藍格子襯衫,黑色西褲,加上刮青的光頭,這個形象很糟糕。當然,已經年過五旬的張明澄很少會考慮自己的形象問題,但糟糕的形象會讓他成為醒目的焦點,對於一個被世界上最強大國家通緝了三十四年的通緝犯來說,這簡直太糟糕了。
他的腳步不停,黑框近視鏡後的雙目開始有目的的左右移動,尋找著改善糟糕形象的機會。轉過巷口,他上了一條略顯狹窄的街道。他的運氣不錯,前方不到五十米就是一個露天集市。街道的兩側是鱗次櫛比的攤位,攤主擺放著或者充滿了泰國風情的紀念品,或者是滿是熱帶氣息的服飾。
而逛集市的人群之中,最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各國遊客。這實在太好了,最起碼讓張明澄混跡其中不會顯得特別明顯。張明澄加快了步頻,很快就闖了進去。路過一家成衣店的時候,趁著攤主與一群歐洲遊客討價還價,張明澄順手拿走了一件短袖花襯衫。然後又在隔了一家的攤位順走了一頂男士遮陽草帽。
張明澄的腳步不停,拿著這兩樣東西徑直走進了集市中部的那一排移動公廁之中。隻用了不到兩分鍾的時間,離開公廁的時候他已經煥然一新,看起來跟那些第一次來泰國的遊客沒什麽區別……當然,唯一糟糕的就是腳上的那雙皮鞋了,如果有時間,張明澄更想換上一雙涼皮鞋。但那不是重點。
穿梭在人群中,張明澄又從攤位上拿走了一小面鏡子。鏡子大概只有巴掌大小,框架與連接的木柄是木頭的,上面雕滿了充滿佛教色彩的花紋。他假意照鏡子,卻通過鏡子的反光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身後的一切。
沒有跟蹤者,再三觀察之後張明澄確認了這一點,於是他松了口氣。現在他可以思考另外一個問題了……如果是那家夥派來的追殺者,那麽究竟是誰泄露了自己的行蹤?
作為一個幾乎算得上是歷史上最成功的逃亡者,張明澄有著遠超常人的小心與謹慎。地處東南亞的泰國屬於大明帝國勢力范疇,毫無疑問的是大明在這裡有著最為強大的力量。事實上如果不是一些歷史因素,泰國極有可能跟它的鄰邦緬甸一樣,融入大明,成為其中的一個行省。
但那只是名義上的問題,事實上在張明澄看來,泰國只是擁有名義上的獨立而已。這個國家從上到下,從軍事到民生,從政府機構到傀儡國王,都擺脫不了北方強大帝國的控制。
當然,這裡並非一方淨土。因著還有名義上的獨立,這裡幾乎成了間諜們的樂土。來自世界各地的間諜們會裝扮成普通的旅遊者在這裡匯聚,收買線人,或者乾脆尋找越過國境線潛入大明境內的機會。這一切變相催生了泰國境內的地下產業。
張明澄是三天前從海上乘船進入的泰國,手上拿著的是呂宋共和國簽發的護照。當然,他用的是化名。事實上護照上名叫梁慶濤的掩護身份已經存在了十八年,呂宋共和國的信息庫裡有著完整的出生證明,求學入職履歷,以及每年的納稅記錄單。並且護照上的照片與張明澄本人差距極大,他做了一定的化妝。
回想起來,入境的時候一切順利,海關的公務員甚至都懶得看他一眼。所以理論上不可能存在那時候就暴露的風險。
問題來了,既然不是自己露出了馬腳,那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張明澄仔細回想著三天來的一切,最後將注意力放在了老朋友喬治身上。而喬治本人已經死在了剛才的那家泰國餐館裡,加上幾十年來的友誼,以此推斷顯然不是喬治出賣了自己。
問題很清楚了,有人從喬治身上發現了蛛絲馬跡,並通過跟蹤喬治找到了自己……這可真糟糕!張明澄開始皺眉。
究竟是喬治連累了自己,抑或者是自己連累了喬治,現在都無從可知。唯一確定的就是曼谷對於他來說已經變成了一座危險的城市。他的掩護身份很有可能已經曝光,他必須啟用另外一個身份。
定下了心神,張明澄心裡開始為老朋友喬治默哀。喬治·伍德蓋特,威爾士人,MI6亞洲事務部特工。張明澄的老朋友之一,死於一把貫穿心臟的匕首。如果他沒有來曼谷,也許他會平安的過上兩年,熬到退休。然後靠著大通銀行帳戶裡多次非法交易獲得的巨款,過上富足的退休生活。
現在他死了,但張明澄依舊會在事後給那個帳戶匯去一筆商定好的人民幣。他知道,以喬治的精明,肯定早就預想好了一切。即便他死了,他的後人也會拿著一張大通銀行總裁的親筆信,去大通銀行總部繼承那一筆不菲的財產。
行走在曼谷的街道上,面無表情的張明澄心裡略微有些悲涼。“間諜永遠跟‘朋友’與‘安全’這兩個詞不沾邊。”莫名的,張明澄突然想起了教官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這句話,而教官本人親身驗證了這句話……他死在了那次馬尼拉行動中,一枚9MM手槍彈擊中了他的心臟,射出這枚子彈的正是張明澄本人。
間諜沒有朋友,更沒有安全,亙古不變。
身後隱約傳來一陣驚呼聲,收回心神的張明澄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兩個穿著襯衫的家夥正橫衝直撞的衝過來,目光死死的盯著自己。
那兩個人有著鮮明的東亞人種特征,張明澄不認為這是一個巧合。於是他拉低了帽子,加快了腳步。
又追上來了?看來曝光的不僅是掩護身份,也許還有跟隨自己入境的一切。包括入住的旅館,以及隨身攜帶的手機。
張明澄掏出手機,隨即的丟棄在了地上。剛做完這一切,張明澄便瞧見集市前方的街口突然疾馳過來一輛商務車,車門打開,幾名戴著墨鏡的家夥走了下來。張明澄認出來,其中兩個家夥正是剛才在餐館後門堵自己的兩個家夥。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
張明澄今年已經五十四歲了,力量還在,但身體素質以及頭腦反應能力正在逐漸退步著。唯一可以憑借的就是無比豐富的經驗。三十多年的逃亡生涯中,張明澄十幾次遇到過這種情況。而其中的絕大多數都要比現在糟糕,最起碼眼前的追殺者是一群業余人士,只要度過眼前的難關張明澄自信只需要繞行幾條街就可以遠遠的將這些業余者甩開。
略微思索了下,張明澄腳步不停,從後腰抽出那把繳獲的手槍。一邊行走著,一邊卸下槍管上套著的消聲器,然後陡然舉起手槍,對著天空連扣兩下扳機。
砰~砰~
喧鬧的集市上短暫的靜謐了一下,然後就想潑進了水的沸油鍋一樣,陡然沸騰開來。伴隨著尖叫聲,混亂不可避免的波及開來。
以張明澄為圓心,混亂的浪潮朝著四周擴散著。人潮的阻擋,讓原本橫衝直撞的追擊者陡然變得寸步難行起來。
人潮阻擋之下,原本二十幾米的距離,卻變得遠如天際。盡管已經迫不及待的掏出了武器,但追擊者什麽都做不了,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張明澄閑庭信步的走進街邊的一家小店。
推搡開蜂擁過來的人潮,幾名追擊者總算衝了過來。他們一擁而入,闖進了那家小店。領頭的兩個家夥謹慎的放慢了腳步,舉起了手中加裝了消音器的手槍。
挑開滿是泰式風情的門簾,微微眯眼適應了一下店鋪中的黑暗,領頭的家夥打著手勢,讓身後的同伴仔細檢索每一個角落。
這是一家不大的禮品店,通過店鋪的陳列大致能判斷出,這家店主營的是木雕。謹慎小心讓他們浪費了足足兩分鍾。兩分鍾後一個穿著花襯衫的家夥踹開了衛生間,然後一眼就瞧見了那敞開的窗子。他三兩步躥過去,掀開被風吹得飄舞起來的窗簾,朝著窗外看過去。入目的是一條幽靜的街道,他探出頭左右看了看,卻絲毫沒有發現目標的蹤跡。
這時候,同伴的聲音此起彼伏的響起。
“這裡沒有。”
“他不在這兒!”
“乾!”重重的拍了下窗欞,他衝著同伴喊道:“他從後窗戶跑了!快追!”
話音剛落,一隻手陡然從窗外伸過來,抓住了他的衣襟。巨力猛拽之下,那家夥身體騰空而起,順著敞開的窗戶飛了出去。
落地後剛剛發出一聲悶哼,背部砸在堅硬的水泥路面上讓他一陣眩暈,然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隻大手已經捂住了他的口鼻,緊跟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猛的刺入了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