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上的手銬沉似萬鈞，當手離張明澄的嘴還剩下最後幾公分的時候卻無力得頹然垂下。受著慣性，張明澄整個人身體前傾，差一點從椅子上滑落下來。他的頭上布滿了汗珠，剛才那極其簡單的動作耗費了他絕大的體力。他的目光盯著自己的雙手，神色中略帶著一點滄桑，似乎在感慨著歲月對自己的無情。

  坐在張明澄對面的曹毓文右手已經探向了懷裡，只要張明澄稍有不同，他就會拔出手槍開火射擊。眼見那雙手頹然垂下，曹毓文舒展了眉頭，輕輕的舒了口氣。

  “抱歉……我現在拿不出證據。”張明澄說。

  許是震驚於張明澄的強悍，曹毓文完全沒有聽出這句話的重點。他注意的是‘拿不出’三個字，而張明澄似乎在強調著‘現在’兩個字。

  黃元寬已經站起了身，快步走到曹毓文身旁，彎下腰低聲詢問：“需要采取措施麽？”采取的措施不外乎兩種，或者給張明澄換上重刑犯囚服，或者增加肌肉松弛劑的濃度。

  曹毓文看著掛在機艙頂部掛鉤上還剩下一多半的塑料吊瓶，緩緩搖了搖頭。不論是換上重刑犯囚服還是增加肌肉松弛劑濃度，其結果都會讓張明澄喪失說話能力。而這場讓曹毓文感興趣的對話才剛剛開始，他可不想就這麽結束掉。

  “不用，坐回你的位置。”

  “是。”

  轉頭重新看向張明澄，曹毓文說：“讓我們做個假設……假設你說的全部都是真的，那麽動機呢？你曾經的好朋友過去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現在則是首任尊崇的大人物，我實在想不出他為什麽這麽做。”

  張明澄牽了牽嘴角，說：“這又涉及到另外幾個故事了。”

  曹毓文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們的時間很充裕。”

  張明澄費力的重新靠坐在椅子上，回思了一下，說：“當年囚禁在澳洲人的監獄裡我就一直在想，為什麽他要這麽做？這麽做對他有什麽好處？大副呂耀龍還有參與叛亂的幾名水手是一夥的，他跟他們關系密切，否則不可能知道那麽多。”

  “逃出監獄後，我想從呂耀龍身上找到線索。很可惜，帶領水神號投靠澳洲人的呂耀龍已經死了，死於兩名失去工作的礦工之手。”張明澄的臉上滿是嘲弄之色。

  澳洲臨時政府鬧獨立的時候，發布獨立宣言的初衷就是為了改善殖民地人民的生存、經濟狀況。在大明殖民統治之下，澳洲一直源源不斷的朝大明本土輸著血。諷刺的是，當澳洲獨立之後，這種輸血的狀況反倒比從前更嚴重了。

  不但如此，為了報復澳洲人，大明在巴西大批量的進口鐵礦石，直接導致澳洲的礦石經濟幾近崩潰。於是殖民地人民的生存狀況不但沒有改善，反倒越來越糟糕了。從前起碼可以去礦場賺取到夠溫飽的錢，現在則乾脆導致了大批礦工失業。

  盡管澳洲政府努力的將一切過錯都歸咎於從前的宗主大明，以及背信棄義的美國佬，但澳洲人民可不這麽想。怪大明？怪美國？從前也許會，但現在澳洲已經獨立了，理論上講就算澳洲爆發******也跟人家沒有一毛錢關系。

  澳洲政府的愚蠢以及經濟狀況的持續惡化，直接導致了混亂的發生。超過三萬名礦工坐著火車從西澳省進入首都區望北，先是在希望廣場上遊行示威，訴求沒有得到滿足之後立刻化身為蝗蟲，洗劫著他們所看到的每一家店鋪。

  倒霉的呂耀龍在那一天驅車經過中央大街，被混亂的人群堵在街道中央。仇富、仇官心態作用之下，兩名礦工將其從車裡拖了出來，呂耀龍被毆打致死。

  “然後我又去找其他人，那些呂耀龍一方的水手，還有那些被俘的水兵。結果我發現他們都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不知所蹤。”

  “我花了十七年時間去尋找有關水神號事件的一切線索，結果什麽都沒找到。然後一個極其偶然的機會，讓我對水神號事件有了重新的思索。”

  “什麽事件？”曹毓文問。

  “阿倫·亞瑟。”

  “那個被刺殺的美國總統？”曹毓文立刻就報出了那個人名的所屬身份。美國總統是一份極其危險的工作，作為最近一位死於非命的美國總統，阿倫·亞瑟為這份職業做出了完美的詮釋。

  “刺殺者亞當·霍伊斯是底特律人，生於1848年，1869年加入美國海軍陸戰隊，四年後退役。1886年用一把蟒蛇手槍刺殺了阿倫·亞瑟，其後在旅館中吞彈自殺。”

  “說重點。”曹毓文很清楚刺殺者的底細。

  “我的一個朋友專門調查亞當·霍伊斯，結果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亞當·霍伊斯，在同年的時候遭遇了一場海難，那場海難奪取了他全家人的性命，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海難之後，亞當·霍伊斯離開了底特律，前往費城接受其親戚的監護。海難之後，他的身上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化。”

  “比如呢？”

  “比如離開底特律，徹底與從前的同學、朋友斷開聯系。再比如海難之前亞當患有嚴重的強迫症，他說話的時候總會不停的眨眼。海難之後，他的強迫症徹底從身上消失了；更有意思的是，亞當是右撇子，海難之後變成了左撇子。”

  曹毓文開始皺眉。張明澄列舉了三條改變，第一條也就罷了，那時候亞當·霍伊斯還只是個孩子，遭受失去雙親的打擊，選擇背井離鄉告別從前也在情理之中。而第二、第三條就很耐人尋味了……強迫症是一種心理疾病，只能通過心理輔導來進行矯正。正常情況下絕對不會一下子就好了。當然，也許這同樣可以歸結於那場海難。但右撇子突然變成左撇子，這就絕對不能用精神遭受打擊來解釋了。慣用手只是一個人的習慣，不能歸結於心理問題。

  在曹毓文思索的時候，張明澄繼續說：“亞當·霍伊斯的事兒讓我很感興趣，我很快就又找到了另外一個相似的人。這個人你知道，他叫張朝倫。”

  “張朝倫！”曹毓文知道這個叛徒！已封存的絕密檔案中記錄著有關張朝倫的一切。這家夥是費東谷物理實驗室的一名研究員，1857年費東谷實驗室主持了在塔克拉瑪乾沙漠的核爆炸實驗，年底的時候張朝倫遭遇車禍死亡。兩年後俄國、德國先後在核試驗上取得突破性進展，有人拍攝了拍攝了一張俄國人核爆成功之後慶祝的照片，結果FIC居然發現其中一個家夥跟張朝倫長的一模一樣！

  論及對大明帝國的傷害，張朝倫猶在張明澄之上！

  “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張朝倫的履歷……回想一下，他童年是不是遇到了什麽意外？”

  曹毓文回想了一下，很快就發現張朝倫在童年同樣遭遇了意外。那是1844年，張朝倫隨同其就大明駐職委內瑞拉大使館的父母返回大明度假，飛機從加拉斯機場起飛五分鍾就遭遇了高空湍流，發動機突然失靈，飛機墜落。全機總計113名成員，最終只有五人生還，其中就包括才十二周歲的張朝倫。

  “看，你已經找出其中的蹊蹺了。”張明澄笑了。“單獨的例子也許是巧合，但巧合重復出現的時候，那它就不是巧合。”

  曹毓文有些緊張起來，他已經隱隱的猜想到了那個答案，雖然那個答案已經被無數的FIC特工證明是荒誕不經的。“你想說明什麽？”

  “你已經想到了——”張明澄用喉頭髮出的笑聲有些瘮人。“——狸貓計劃。我們叫它狸貓計劃，俄國人叫它5309工程。”

  5309工程，又名狸貓計劃，是冷戰時期俄國人制定的一項針對明、美等國的間諜侵入計劃。其主旨是在全俄范圍內尋找適齡兒童進行洗腦、間諜訓練，然後伺機將其送入明、美等國境內沉睡，直到有一天將這些已經成長為明、美等國社會支柱的間諜喚醒，從內部進行破壞。

  冷戰初期，大明與俄國因為意識形態的對立，互相將對方妖魔化。俄國人在進行大清洗，大明也同樣如此。那時候的東廠輝煌無比，其主要職能就是接受內閣的直接指揮，對大明所有官員進行忠誠度測試。

  剛開始只是對政府官員進行忠誠測試，後來波及到全國，乃至最後連小學生都不放過。那時候人們可謂是談東廠色變！

  當時主持全國忠誠測試的內閣閣老徐繼佘發表了一篇著名的電視講話，聲稱俄國人利用其境內的後金人種上與大明人種的近似，派遣了無數間諜進入大明境內，竊取情報、腐化政府官員、伺機破壞。徐繼佘在講話中稱俄國人的計劃為狸貓計劃，這個名字源自於小說演繹中著名的《狸貓換太子》。

  意識形態的抗爭持續了十多年，徐繼佘主持的忠誠測試計劃形同懸在所有人頭上的利劍。所謂的間諜抓了不少，但調查顯示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屈打成招，到後來終於所有人都忍無可忍。時任首輔的曾國藩親手總結了這一計劃，開啟了大明經濟複興計劃。

  曾國藩結束忠誠測試的時候公開表示，所謂的狸貓計劃只是徐繼佘自己臆造出來的，根本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