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6章
  在這些地方打零工的新移民一般收入水平都很低，基本都是維持在僅能糊口的狀態，如果一天下來不能手腳快點多接幾份工的話，那就只能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根本別想存下什麽積蓄。不過薛正等人當然不會在乎運這三車焦炭能夠給自己帶來多少收入，他們這次行動所能獲得的酬勞可比拉車高多了，至於工頭的時限警告，更是被他們拋在腦後，他們需要這幾車焦炭在接下來的行動期間作為掩護身份的道具，根本就沒打算完成工頭布置的送貨任務。

  不過即便是成功獲得了混入工業區的機會，薛正等人也依然還是得面對接下來的難題——他們並不知道朝鮮人此行的具體目的地是哪裡，同時自己對這一區域的情況也完全不熟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需應對的風險可想而知。

  但薛正和他手下這幫人也並非酒囊飯袋，昨晚他們便已經合計出了一個大致的行動方案，特別是關於如何在這片陌生地域中找到目標人物，他們也已經想到了解決辦法。

  其實這辦法說穿了毫不稀奇，便是尋找被臨時戒嚴封鎖的地帶。冶煉工坊這種區域雖然平時也處於軍事管制之中，但只是在進出這裡的主要通道上設卡檢查，目的也是為了防止有人向外偷運物資。如果朝鮮世子到此參觀考察，按照之前在鶯歌海的安保措施，肯定會有武裝人員在臨近區域內值守，甚至截斷交通，這就無疑相當於是一個顯眼的標志了。

  至於找到目標所在處之後如何動手，薛正現在也只有一個大致的行動框架，那就是繼續扮作搬運工，盡可能地接近目標然後尋找下手的時機。這就沒有什麽具體的部署了，到時候多半也只能各自為戰，伺機行事。但在這種情況下動手，成事的幾率總要大大好過了去襲擊車隊，可以說是薛正目前所能想到的最佳方案了。

  他們推著這三車焦炭到了進入冶煉工業區的關卡，亮出了焦炭廠工頭髮放的送貨號牌，很快便順利過關了。守卡的人員甚至都沒有查驗他們的身份，因為每天像這樣推著焦炭去各處高爐送貨的勞工實在太多了，如果每一個搬運工都要查驗身份，每一車貨都要反覆檢查之後才放行，那只怕有些高爐的生產也會受此影響，而這個責任是他們這些人擔當不起的。

  所以在實際的操作中，這些關卡對外來人員的檢查其實十分松散，遠遠不似薛正早先所認為的那麽嚴密。過了這個關卡之後，眾人也是松了一口氣，均想自己這是離成事又近了一分，手上推著的大車似乎份量也沒那麽沉重了。

  但當他們真正進入到這一地區之後，才發現要尋找目標似乎也不是那麽容易，這個工業區的面積要比他們想象的大得多，那密密麻麻矗立在這片土地上的煙囪，就如同樹林一般，每一根煙囪下面都對應著一處冶煉工坊。薛正粗略一數，這怕是有近百之多了，當下就有些傻眼。

  而一處工坊可並不是煙囪下面接個爐子就完事，除了熔爐和相應的操作空間之外，還得留出足夠大的地方堆放物料，並且要便於載重的大車出入，所以一處工坊佔地面積至少也在一畝以上。光是這些冶煉工坊所在的區域就至少有七八平方公裡了，再加上金屬加工廠等配套產業，整個昌化工業區的佔地面積其實已經超過了十平方公裡。

  而其中的冶煉區根據職能分工不同，又分為了好幾個相對較為集中的小區域，也就是貨運號牌上所標注的甲乙丙丁等等，每個區域內都有相對集中的幾處工坊，以便於生產管理和物流運輸。實際上這樣的分區方式，就是等同於生產車間的概念了，每一個區便是一個完整的生產單位。

  雖說薛正已經想好了尋找目標的辦法，但他們當下又不敢拋下這幾輛裝滿焦炭的大車，打著空手在這地方遊蕩，那樣還是有些太過顯眼了。

  工業區的街道不算太寬，也就堪堪能讓兩輛重載貨運板車並行而已，如果有車停在路邊，那很容易便會引發路段擁堵。要裝卸貨物也必須先進入到工坊內的貨場，所以他們在進入這個區域之後還不能隨意停下來，只能繼續推著車前行。

  這下用來掩護身份的臨時差事就真變成了苦差事，這種重載貨運板車原本的設計意圖是使用畜力拉動，所以這一車焦炭至少有兩三千斤，加上板車本身的自重，著實份量有點沉。他們是五人負責一輛車，三人前面拉兩人後面推，一兩裡地的短程還不算太吃力，但運輸距離長一些就比較痛苦了。

  工業區裡隨處都能見到這樣的板車，只不過有些是騾馬拉車，只需配備一名車夫就夠了。他們也不敢在路邊停下來慢慢商量對策，只能硬著頭皮拉著車往前走。

  薛正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真的在自討苦吃，萬萬沒想到混進這個區域之後還得先乾這樣的重體力活。他原本的設想是將車停到路邊某處，然後眾人就近展開搜索，如果沒有頭緒再繼續前往下一處地點，這樣有休整的時間至少不會太累。但沒想到這地方進來了就很難停下來，當下只能硬著頭皮拉著車繼續前行。他們現在所能做的就只有祈禱，爭取能夠早點發現目標的行動蹤跡。

  事實上這個時候薛正都還是不能確定朝鮮人是否已經來了這邊，他雖然留了人手監視大嶺莊園的動向，但這邊從焦炭廠出發的時候，他還沒有接到大嶺那邊的消息，所以對朝鮮人的最新動向一無所知。他只是純粹出於直覺，判斷朝鮮世子今天應該會前來參觀昌化工業區，畢竟據說此人慣於將行程安排得極滿，而此地除了石碌鐵礦，就只剩下昌化工業區可以走走看看了。

  這也就是說他們可能會撞見朝鮮人，也有可能會在這裡推上一天的大車，而且一無所獲。想到後一種可能，眾人心中都不禁飆出了幾句髒話。

  而此時毫不知情的李溰正在距離薛正等人兩裡外的一處工坊內參觀煉鋼的生產流程，他對於海漢的先進冶煉技術頗有興趣，但苦於掌握的理論知識有限，即便是親眼看著生產過程，旁邊還有喬志亞這個專家一直解說，也還是很難完全理解海漢的生產技術。

  而他身邊的李希對這個領域的了解與他是半斤八兩，對此也是愛莫能助，同樣只能聽喬志亞如同說天書一般的講解。

  喬志亞倒也不是故意給朝鮮人下絆子，只是他們既不懂物理也不知道化學，要解釋這冶煉鋼鐵的原理就著實有些困難了。喬志亞自認還算講得深入淺出，通俗易懂，但對於門外漢李溰而言依然難度過大。

  張千智默默地觀察著朝鮮人的反應，心道這世子雖然好學上進，但終究基礎太差，就算能看到海漢這些工業化的生產場所，也還是難以理解海漢所掌握的先進生產技術。如果他真想學到這些技術，那就應該先在三亞留學幾年，之後再來參觀昌化工業區這樣的地方，收獲肯定會大有不同。

  當然了，從張千智所接觸到的資料來看，朝鮮恐怕沒有那麽好的耐心讓李溰在海漢長年累月地留學，理想的時間長度估計也就在兩年之內。而兩年時間要完成一些自然學科的知識學習顯然不太夠，所以他認為李溰很難把昌化的生產技術搬回國內，哪怕是那些很粗淺的部分，如果到時候沒有海漢派去的技術人員進行指導，想必朝鮮國也難以將其運用到自家的冶煉產業上。

  話說回來，勝利堡安排李溰參觀考察海漢各地的真正目的，當然不是為了讓他紆尊降貴去學上幾項生產技術，今後回國去當技術員，而是要讓李溰充分認識到海漢繁榮的根本原因，並誘導他在立場上逐漸傾向於海漢。這樣等到他留學完成歸國之後，就可以在朝鮮國內促成更多對海漢有利的決定。等他日後繼承王位，那這個國家對於海漢的忠誠度也就更有保障了。

  因為出發之前曾得到過何夕的指點，所以張千智對此比較清楚，各地的主官應該也已經收到了勝利堡的通知，都會對此作出一些有針對性的安排。喬志亞也是如此，在對生產技術進行了一番介紹之後，便主動將話題轉到了管理制度和產業前景上，賣力吹噓了海漢推行中的工業化。

  “世子當下聽不明白這些技術方面的細節不要緊，今後我們會逐步將這些先進的技術分享給包括貴國在內的盟友，並協助盟友建立起自己的工業體系。只要貴國一直與我國保持密切的關系，像世子現在所看到的冶煉工業區，以後也會在貴國出現。”

  喬志亞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將大餅畫給了李溰。至於朝鮮什麽時候能夠有實力建起這種規模的工業區，那就是後話了。海漢掌握了初級工業發展所需的一切技術，尚且用了十年才有今時今日的昌化工業區，朝鮮想效仿這樣的工業發展模式，所需花費的時間和投入的資金都只會更多。

  這番話聽在李溰耳朵裡的效果就不一樣了，海漢高官做出了這樣的表態，似乎可以當做是一種外交承諾了。當然李溰也注意到，喬志亞特地強調了“一直保持密切關系”這個前提，也就是說朝鮮必須得保證長期與海漢站在同一陣線。

  這是一個理所當然的要求，但其實也由此看出海漢對朝鮮的立場並不是那麽信任。畢竟在海漢出現之前，朝鮮在大明和後金之間也曾有過搖擺不定的表現，雖然這在一定程度上是迫於後金施加的壓力，但海漢肯定不會坐視類似的狀況再度發生。

  李溰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如果朝鮮能夠擁有這樣的鋼鐵產能，那就意味著軍事實力的巨大提升，再加上海漢提供的軍事援助，到時候又何須再對清國卑躬屈膝。至於大明，他已經從李希那裡大致了解了情況，既然大明對朝鮮自行與海漢建交保持了緘默，那似乎也沒有必要對其太忌憚了。

  雖然朝鮮國內還有一大批忠實的大明擁躉，仍然堅持朝鮮應該繼續奉大明為宗主國，但李溰並不這麽認為。既然大明已經無力向朝鮮提供庇護，那奉其為宗主國的意義又何在，倒不如與海漢搞好關系，至少海漢提供的軍援是真真切切到位，並且成功將朝鮮從危機中拯救了出來。

  如果海漢今後願意向朝鮮提供更多的幫助，比如說傳授這些先進的冶煉技術，讓朝鮮能夠產出更多的鋼鐵，那李溰覺得替自己的國家表明一下態度也是有必要的。

  “那在下就代表我國先在這裡謝過喬大人了！若是今後我國也有了這般龐大的工業區，在下必定會邀請喬大人到我國訪問參觀，到時候喬大人可不要推辭！”李溰是真的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喬志亞這樣，很大方地向外國政要炫耀一下本國的建設成果。

  “那我很期待這一天能夠早些到來！”喬志亞笑眯眯地回應道。

  推著沉重的板車在街面上轉了半個時辰之後，薛正一行人終於見到了他們心心念念的目標——數名身著灰色作戰服的武裝騎兵。

  由於客觀條件所限，騎兵在海漢一直都是稀缺兵種，各地駐軍中雖然都有少量騎兵編制，但其實基本上都是充當了當地主官的私人護衛，昌化本地的騎兵也不例外。而這些騎兵會出現在工業區街頭的唯一原因，那自然是因為他們要護衛的人就在這附近了。

  薛正等人推著板車慢慢從那幾名騎兵旁邊反向經過，然後便發現他們身後那處工坊的貨場裡停著數輛專供重要人物乘坐的箱式馬車。不出意外，薛正要找的目標便在這個地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