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7章
  薛正雖然臉上不動聲色，但心中還是十分欣喜，這些高級馬車當然不是在此處工作的冶煉匠人夠資格乘坐的交通工具，出現在這裡就表明薛正對朝鮮人行蹤的判斷應該是賭對了。

  薛正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要設法在這附近停下來，看看有沒有機會混入這處工坊。雖然不可能讓當下這十幾號人都混進去，但哪怕能讓一兩個人進去探明情況也好。只有確定了朝鮮人真在這裡，他們才能無需保留地實施最終的手段。

  “戊三……”薛正注意到了這處工坊外面掛著的號牌，似乎與自己從焦炭廠領到的送貨號牌是一致的。他連忙騰出一隻手從懷裡掏出號牌一看，果然如此，這送貨號牌上清清楚楚地刻著“戊三”的字樣，真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一瞬間薛正甚至有點“天選之人”的錯覺，否則似乎無法解釋為何會出現如此巧合。

  “真乃天助我也！”薛正當即決定借此機會進去一探究竟。

  不過他們這三車焦炭裡只有一車是送到這戊三工坊，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借著這號牌混進去，薛正當下便讓其他人先推著車在這附近轉一轉，不要離開太遠。而他自己則是率領四名手下，推著這車焦炭調頭去往戊三工坊的入口處。

  “軍爺，小人是來工坊送炭的！”板車到了出入口，薛正便主動上前點頭哈腰地跟守在此地那幾名騎兵打招呼，亮出了自己的送貨號牌。

  “先路邊等著吧，這會兒戒嚴，工坊不能進出！”騎兵瞄了一眼他手裡的號牌，卻未讓出路來，而是指示他們先將板車靠到路邊。

  薛正賠笑道：“這大板車靠到路邊還是會擋著路上車馬通行，而且小人送貨有時限，若是不能按時送完，這工錢就拿不到了，還請軍爺們通融通融，小人把焦炭送進去卸了就走。”

  那騎兵瞪了他一眼喝斥道：“軍令如山，我給你通融，誰給我通融！邊上待著去，別自找麻煩！”

  薛正還待再說，那騎兵抬手揚起手裡的馬鞭，指了指薛正，又指了指路邊，示意他識趣一點服從安排。薛正當下又不敢跟騎兵發作，只能先和幾名同伴將車推到路邊。不過他可不打算老老實實地等著，設法偵察工坊內的情況才是當下的第一要務。

  這工坊外圍砌了一圈約莫一人高的土牆，在南北兩個方向分別有一個出入口，設計為上進下出，這樣運輸物資的板車便不易在出入口處形成堵塞。上下兩處出入口的東側是堆放焦炭、鐵錠、鋼錠等物資的貨場，西側則是高爐所在的作業區。

  薛正身材高大，稍稍踮起腳來便可看到工坊內的部分區域，不過近旁就有武裝騎兵，要這麽做很有可能會被注意到，他也不敢冒險，只能趁著騎兵眼神轉開的時候抓緊時間踮腳朝裡邊看上幾眼。

  但這種倉促的偵察方式收效並不理想，薛正雖然很努力地想要看清工坊內的情形，但這似乎有些徒勞，停放在裡面的那幾輛馬車擋住了大部分的視野，除了數名荷槍實彈的海漢兵和身著短褂的冶煉工，就沒有再看到其他人了，根本無法確認朝鮮人是否在裡面。

  雖然薛正幾乎可以肯定朝鮮人應該就在一牆之隔的工坊內，但沒有經過親眼確認，這事始終還是有一點懸乎。按照薛正的看法，他們這隊人大約只會有一次出手的機會，如果一擊不成那可能連脫離戰場的機會都沒有，他還是想盡量讓出手的把握大一些，至少要確認目標的確就在此處，那才值得用這十幾條人命去搏一把。

  薛正心說這麽等著也不是個辦法，當下又硬著頭皮湊到騎兵面前搭話道：“請問軍爺，裡邊是有哪位大人在嗎？這得等上多久才能讓小人進去交貨啊？”

  “讓你等著就等著，怎地這麽多廢話！”騎兵不耐煩示意薛正退開：“大人的行程安排，是你能打聽的嗎？還不速速讓開，別在這站著擋路！”

  薛正在心裡早把這騎兵戳了幾十遍透心涼，但表面上還是得裝作戰戰兢兢的樣子退到一邊。但此時已經不容他慢慢偵察情況，裡邊的人隨時可能會離開這裡，他向幾名手下示意，讓他們去將其他人都召集到附近，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可能會暴露行跡的風險了。

  薛正心裡已經開始默默計算敵我力量對比，他所在的這處出入口有四名騎兵守著，同理工坊南邊的出入口應該也有相仿數目的騎兵在守衛。而在工坊內的武裝護衛應該也不會低於守在外邊的人數，所以保守估計這裡的護衛人員也得有二十人左右，實際數字很可能還在此之上。畢竟在這裡面的可不止朝鮮世子，還有鎮守本地的海漢高官，安保措施肯定不會太差。

  而他現在所能召集到這裡參與行動的手下，加上自己在內才一共十五人，所攜的武器都是以便於藏匿的短兵器為主，能遠程攻擊的也就只有他的一支手銃，以及另外兩人配的一把手弩和一套袖箭。而對手所使用的則是製式步槍，這玩意兒百步之內只要命中要害部位基本上是必死無疑，並且騎兵還配有一把貼身廝殺用的馬刀，不管是騎馬衝殺還是下馬步戰，對方顯然都在武器方面佔盡了優勢。

  如果是平日，要讓薛正去與這樣的對手正面拚殺，他大概會認為這與自殺無異，但當下要對付的目標就正好處於這樣的保護之中，除了硬拚似乎暫時也找不到更好的刺殺手段了。

  如果能夠在一照面的工夫就解決掉守在出入口的四名騎兵，衝進去動手或許會有一定的幾率成事，但如果第一步就沒能乾淨利落地處理乾淨，讓對方放出警訊，從而使得裡面的武裝護衛提前做好了應對的準備，那自己這十幾號人還未必能衝得進去，就算衝進去也很有可能是面對著裡邊已經列隊瞄準的排槍陣。

  薛正剛才踮腳張望的時候已經打量過工坊內的狀況，雖然看不完全，但根據外圍的佔地大小也可大致推算出裡面的空間。要是衝進去的時候對方還沒有防備，那才會有得手的可能，如果對方提前列陣護住幾個重要人物，那他們成事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

  薛正在心頭計算一番，發現即便是所有人豁出去亡命一搏，得手的幾率卻依然小到令人絕望，而他現在似乎也想不出還有什麽招數能夠增大己方的優勢。

  “老板，人都叫回來了！不過這附近好像有些身著便衣的海漢警察，我們若要動手可得快些，否則那板車丟在路邊，不多時便會讓人注意到！”

  被派去召集其他手下的人回來複命的同時，也帶給了薛正另一個壞消息。薛正聽到之後猛然一驚，心說自己只顧著計算這台面上的安保力量，倒是忘了海漢鷹犬可不止是軍隊和私人武裝護衛，還有那平時不太引人注目的警察衙門。

  海漢警察部門的職能主要是戶籍管理和處理民間治安事件，其對外的存在感並不是很高，薛正在策劃行動時也沒考慮到會有警察加入到安保當中。但現在被人一提醒，他便想起來這些人專司民間事務，可以說他們才是真正熟悉本地情況的地頭蛇，海漢官方要為朝鮮世子提供安保，動用一些警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從其身著便衣這個做法來看，對方顯然還是對可能存在的安全隱患有所提防，從而在周邊區域內部署了這種次一級的安保手段。

  薛正沒有再花時間去確認手下的報告是否真實，他相信這些手下的專業程度並不遜於自己，既然嗅到了公門中人的味道，那八成便是確有其事了。但不管海漢官方作出這種部署的原因是什麽，他都沒有時間再繼續拖下去了，只要有人注意到了他手下丟在某處路邊的另外兩輛裝滿焦炭的板車，很快便會引發警察的關注，他們這些外來人員可沒法經受任何一次的盤查。

  “通知大夥兒，準備動手！待會兒看我信號，先做掉這幾個騎兵，然後一起衝進去！記住，認準那朝鮮人的打扮，有機會務必要做到一擊致命！無論成事與否，事畢各自分頭撤往港口，若是走不掉的……那就自行解決吧！”

  薛正壓低了嗓門，向手下下達了最後的命令，然後分頭傳達給其他人。其實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候，他也還是沒有多少信心，但事到如今可沒有回頭路走，知道面前是銅牆鐵壁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上拱了。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要刺殺朝鮮世子，但無論成功與否，他們都必須要盡可能地隱藏住自己的真實身份，因為海漢極有可能從他們的身份追查到其背後的勢力，而這是他們背後的金主竭力想要避免出現的狀況。他們在行動之前所拿到的高額報酬，既是賣命錢，同時也是封口費。如果他們在被抓捕之後透露了某些不該說出來的信息，那麽日後他們的家人也會受到牽連。所以若是動手之後無法從這裡脫身，他們就只能選擇自行了斷，免得留下後患。

  這樣的做法固然顯得有些悲壯，但薛正認為既然要達到目的，那犧牲包括自己在內的一些人命也是在所難免。畢竟在此之前，已經有很多他認識的人悄無聲息地死去了。他很清楚要與海漢這樣的敵人作戰，想不死人、少死人，那都是絕不可能。

  由於要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薛正的命令又花了一些時間才完成了傳達，然後眾人慢慢向薛正所在的位置靠攏，裝作是遇到老鄉或熟人，便三五成群聊了起來。旁邊的幾名騎兵朝這邊看了幾眼，倒也沒有特別在意。或許是先前薛正亮出的送貨號牌給他們一種錯覺，並沒有將這群看起來髒兮兮的搬運工視作危險人物。

  薛正見人差不多到齊了，朝另外幾人點點頭，然後朝出入口的騎兵慢慢走過去，那幾人便也很默契地跟了過來。

  薛正一隻手上舉著個水囊，一臉卑微地問道：“軍爺行行好，讓小人進去接點水喝行不？”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另一手慢慢伸到衣襟邊上，準備伸進去抓住短銃，只要這騎兵拒絕自己，他便立刻暴起動手。身後幾人也會看他反應，先用手弩和袖箭攻擊，然後衝上來近身搏殺。只要能迅速清理掉這幾名騎兵，那後面的人便可一擁而入。

  薛正甚至已經想好了，等下乾掉這幾人之後，便將他們的步槍和馬刀奪下，先把自己人武裝起來，以增加成事的幾率。

  然而就在此刻，街上卻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薛正看到突然又來了一隊騎兵，而且騎兵中間還有一輛黑色箱式馬車，車頭兩側都插著代表官方身份的紅藍雙色小旗，這隊人馬直接便來到了戊三工坊面前。那值守的騎兵舞動馬鞭，將薛正等人趕開一邊，給中間的馬車讓出進入工坊的通道。那馬車停也未停，徑直便駛入了工坊。

  這後來的一隊騎兵也有十多人，帶隊的軍官朝守門的騎兵敬了個軍禮，便帶著兩騎隨從跟著馬車進去了，很顯然是與守門的騎兵認識。剩下的騎兵則是留守在門口，其中幾騎短暫停留之後，也進入了工坊，估摸著是去另外一邊的出入口布防了。

  “要喝水去別處找水，這兒不讓進，再來問可就鞭子伺候了！”值守的騎兵對於薛正一而再再而三的嘗試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示意他離開出入口，不要在這裡礙事。

  新到的騎兵已經有幾人眼光也轉到了薛正這邊，薛正一見這狀況，心知已經無法再實施突襲，當下只能一邊告罪，一邊轉身退走。守著這處出入口的騎兵已經有足足十人了，再想從這裡快速攻進工坊無異癡人說夢，薛正雖不怕死，但也不想無謂送命，當下便用動作指示同夥們終止行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