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輝自己不喜歡強調身份,也很不喜歡別人強調身份。
從客觀上講,從事社會學研究,又當過大學老師的王書輝是一個文科生,本來應該是某種意義上的情懷黨。但是王書輝自己卻覺得自己是個工業黨人。這倒不是說他的知識結構和從事的工作造成的。在他看來,他自己是個實事求是的人,而在工業社會裡,實事求是的人,都是工業黨人。
王書輝認為,在一個實事求是的社會環境裡,在一個健康的,每個人都專注於做事情的社會環境裡,強調身份不僅是一件很無所謂的事情,而且是一件嚴重的浪費時間和精力的事情。
他覺得一個人是什麽身份,有什麽名頭不重要。倒是一個人到底是做什麽工作的,這個問題很重要。至於其他的一些標榜社會地位的或者其他不知名目的的各種標簽和身份,他並不喜歡。他自己不希望別人對照身份來對待自己的同時,也不會去按照身份對待別人。在他的意識裡,做事情最重要,其他都不重要。
不過王書輝的這種態度,在現代社會裡因為封建余毒思想的彌漫,都被邊緣化的對待。那麽在純粹的封建時代的明末社會,自然就是更不符合現實情況了。對於這一點,強調實事求是的王書輝心知肚明。這也是他能夠忍受娘家四舅,沒事找事的強調他是縣主儀賓身份的原因。從現實的角度出發,縣主儀賓王書輝自然比還俗和尚王書輝,要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多。最重要的是,這個身份能夠為他開展工作提供諸多便利。
王書輝一直認為,什麽男人不懂女人,女人不懂男人之類的屁話,是小資產階級的扭捏作態。不過,一直當光棍的王書輝也知道,自己沒結過婚,沒談過戀愛,這是一個沒經過實踐得出的結論。這樣的結論主觀性太強,不是很可靠。
很顯然,在明末有了個小蘿卜頭的未婚妻的王書輝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眼中的小蘿卜頭,朱微妏的雌威有多大。看著單純可愛,大方舒朗的朱微妏,會動不動的就要把自己的舅舅一家沉到長江裡去,這肯定是王書輝所想不到的。
不過,即使王書輝這家夥知道了,也不見得會有什麽不滿意的。最多會認為,為了懲罰一個人,單純把他全家沉到江裡的處置辦法,是一種對人力資源的極大浪費。遠遠不如勞作至死這樣的懲罰,更能挖掘每一個勞動力的存在價值。
在這種情況下,打聽清楚了枝江縣的商業街的位置,回到馬車上的王書輝,根本就沒有發現,四舅舅劉懷季變得老實聽話起來。他吩咐收了自己一兩銀子的小兵站在馬車外的踏板上,指引馬車司機向商業街駛去。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到了枝江縣城內最大的布莊協成布莊,下了馬車的劉懷季,搶先一步進了布莊,怎怎呼呼的高聲說道,“枝江縣主和儀賓來訪,叫你們掌櫃趕快來接駕。都手腳麻利些,快著點啊。”
枝江縣人,凡是上了點年紀的,都知道本地的藩王枝江王朱致樨的大名。年齡大些的老一輩,都見識過末代枝江王朱致樨,動不動就架著鷹,帶著狗,騎著馬,在枝江縣城中呼嘯而過威風。
末代枝江王朱致樨是個紈絝子弟不假,但是對於本鄉本土的百姓還算和善。雖然時不時的上演幾出欺實碼的事情來,但是掏銀子給賠償的時候,還是相當爽快的。以至於老年間還有些過不下去的窮苦人和遊手好閑的青皮流氓,專門等在大街上往老枝江王的隊伍裡撞,可謂是催生出了枝江縣的一個行業。
後來,枝江王的爵位被朝廷削掉了,老王爺也死了。可是枝江王世子朱憲燇又是個混不吝的性子,除了定期的到荊州府作妖之外,還經常的跑到枝江縣衙裡吃、拿、打、要,把枝江縣衙鬧得雞飛狗跳。
老百姓麽,能看到當官的威風掃地,總是喜聞樂見的。又因為這位枝江王世子,遺傳了他老子善待老百姓的脾氣,這就讓枝江縣老百姓心裡偏向於這位世子爺,對朝廷剝奪了老王爺的爵位頗為不以為然。
對於老王爺得罪過的荊州大戶張居正家。枝江縣的百姓也好,甚至於整個荊州府的百姓也好,都覺得他們是非常混蛋的家夥。因為就像張居正的老師徐階一樣,張居正家靠著有個當首輔閣老的子弟,在荊州府也是大肆圈佔強奪土地。
老百姓心中恨的咬牙切齒,自然是站在老王爺一邊兒的。甚至於當年在枝江縣還有童謠傳唱,“枝江縣,枝江縣,首輔閣老佔一半。朱家王爺也頂不了,一言不合丟王冠。”可見當今的萬歷天子對張居正鞭屍泄恨,也不是全無緣故的。
布莊裡的夥計們一聽到劉懷季這話,立即就有機靈的夥計跑到後院去通知掌櫃的去了,大夥計領著幾個夥計趕緊迎出來,迎接王書輝和朱微妏一行進門。不一會兒的功夫,掌櫃的就從後院迎了出來。
協成布莊是個老買賣了。從正德年間的時候就開始做布匹綢緞的生意。根據已知的歷史,這座布莊極有生命力,一直到民國時期還在經營。布莊的掌櫃名字叫做李銘之,既是李家的少東家,又是這座布莊的掌櫃的。
從小讀書的李銘之,勉強考了個秀才功名,做了幾年縣衙的書吏,後來頂著個讀書人的名頭做起了生意。李銘之如今雖然不到三十歲,但是操持生意也有七八年了。
聽到夥計來報的時候,李銘之心裡還嘀咕了一會兒,他耳聰目明,對整個枝江的風吹草動了如指掌,知道老枝江王的孫子有個女兒,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女兒找了女婿了。他心裡這麽想著,腳下卻一點都不慢,很快就趕了出來。
“學生李銘之,拜見兩位貴人。”李銘之一到店面的後堂,就看到王書輝和朱微妏正在夥計的伺候下喝著茶。看到王書輝和朱微妏,加上幾個隨從,都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衣服,一時半會兒還真沒認出來是什麽料子的。不過他也沒有多想,立即上前行了一禮。
“李先生不必客氣,我和縣主不過是山居煩悶,到縣城中走走,有勞李先生了。”王書輝有些小鬱悶的揮了揮手,對李銘之說道。
李銘之直起身來,仔細的打量了一下王書輝身上的衣服。累死他也看不出那混紡的加絲綿衣料到底是材料的。不過他心中卻產生了個不相乾的念頭,“果然是貴人,看來前幾日進的幾匹蜀錦有去處了。”帶著一種見到大客戶的欣喜,李銘之殷勤的對王書輝說,“鄙店在貴人眼中雖然規模狹小,卻是在全荊州府都排得上號的大鋪子,各種棉絲衣料應有盡有,二位貴人想看些什麽呢。”
王書輝心想,“看來還真來對地方了。”他對李銘之說道,“李先生既然這麽說,那就麻煩李先生吩咐下去,把店內各種布料,不論貴賤都拿來一匹,讓我們好好看看吧。”
李銘之聽了這話心花怒放,心中大叫,“今天該著我小李子發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