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澤走進房間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

  穿過枯葉黃色的層層紗幔，欲挑開閃著珍珠光澤的淡色床幃時，一隻布滿皺紋的手掉了出來。

  “不要開窗，不要點燈，我不想你看到我此刻的蒼老。”女人虛弱地說著，蒼老的手劃過依舊年輕的男人的手背，“我想你永遠隻記得我青春的模樣，我……”

  龍澤歎了口氣，從空間戒指內取出一個小瓶，放在泛起老人斑的手中。

  “我帶來了春元丹，吃下去，你就能再次恢復青春美貌了。”

  “好。”

  女人吃力地說著，顫顫巍巍地收下春元丹，迫不及待地吃了下去。

  她已油盡燈枯，暫時挽回青春不過是想臨死前能夠以最美好的狀態見最想見的人。

  縱然是自欺欺人，卻也心甘情願。

  春元丹的效果可謂立竿見影，才剛剛服下不過半晌，女人便坐了起來，將床幃打開，露出了春花般的面容。

  “我現在的樣子，可和初次見面時，有什麽不一樣嗎？”

  龍澤認真地打量了一番，道：“模樣沒有變，可惜眼神變了。那時的你，眼中沒有那麽多的算計，也沒有這麽多的滄桑。”

  “我已經一百多歲，照我們人類的標準，早就歷經滄桑該是兒孫滿堂靜候天命了。”女人自嘲地說道，“一百年，對人類而言是很長很長的一生，卻不能在你的臉上留下一抹風霜，你的眼神還是和初見時一樣，深不可測，又閃著莫名的純真。”

  她伸出手，想要撫摸男人依舊如初見時一樣光潔端正的臉龐，卻在快要碰到的時候又垂了下去。

  “算了，還是不要碰了，免得惹你不開心。”

  “我不會不開心的，”龍澤溫柔地說道，主動抓住女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女人卻露出了小心翼翼。

  她用手指膽小地丈量著男人的臉龐，渾濁的眸子裡閃過無盡的感慨和滄桑。

  “……最近我常會發呆，腦子裡翻滾過無數很久很久以前的片段。那些片段裡的我，還很年輕，不知人間險惡，也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擁有今天的地位，我想念小虎，想念被人叫阿明的日子，想念……那些注定回不去的過去……”

  “小虎已經死了。”

  “我知道，”女人柔聲道，“它資質平庸，無法擁有超過五十年的壽元。從我們分開到如今，都已經快九十年了，它的屍骨多半也已經爛成泥了吧。”

  “也可能早就成了食腐動物的盤中餐，”龍澤低聲說道，“自然法則就是如此，森林裡不會有浪費的東西。”

  “你這個人，還是一貫的不浪漫。”女人埋怨地說道，“不過你原本就不是人類。”

  龍澤沒有說話。

  他一直和人類生活在一起，用他們的形象，學習他們的語言，遵守他們的規矩，和他們做朋友。

  然而，他終歸不是人類，在很多時候，他依舊使用魔獸的思維模式，而非人類。

  稍許沉默後，女人歎了口氣。

  “我知道小虎沒有受傷，你騙了我。”她說，“我和它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看它跑的姿勢就知道它的身上沒有傷。”

  “但是你沒有說穿，”龍澤幽幽地道，“為什麽？”

  “因為它跑向樹林的時候頭也不回，說明它真心向往著自由。它並不想留在我身邊，我又何必非要它留下？”

  “但是你卻強迫我留下了。”

  說話的同時，龍澤舉起手，腕上有一套血痕，這是契約的痕跡。

  女人的眼中劃過淡淡的複雜。

  “你和小虎是不一樣的，”她說，“它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並非必不可少的存在。”

  “這麽說，我是你人生中必不可少的部分了？”

  “是的，我愛你。”她莊重地說道，“是女人對男人的愛，而不是戰友對戰友的愛，或是召喚師對召喚獸的愛。”

  “但是我們之間是絕無可能的。”龍澤微笑地說道，“知道我為什麽帶著春元丹來找你嗎？”

  “知道，你想讓我暫時恢復體力巔峰，接觸我們的召喚契約。”

  幾十年的相處，她也是看穿了龍澤的本性。

  這個擁有漫長得接近永恆的生命的男人，對什麽都認真，卻也對什麽都不認真。

  他不介意浪費短短的幾十年陪自己刀山火海的闖蕩，直到自己快要衰老死去的時候，他才突然想起解除契約的可能。

  “可是我不想消除我們的契約。”女人輕聲說道，“這是我在你的生命中留下的唯一刻痕。我知道你的本體是龍利豹，能夠從自然汲取力量的聖獸。不像普通的召喚獸，會因為契約對象的去世而不得不死去。”

  “但是會很痛苦，”龍澤直言道，“殘留契約會留在我的身體裡，永世地折磨我，直到我找到比你更強的契約對象，請他解除我的痛苦。”

  女人再次沉默。

  沉默得守在外面的人都以為這對主仆徹底談崩可能要大打出手的時候，她才長吐一口氣，哀怨地說道：“……你也可算是知道痛苦了。”

  “對不起，”龍澤歉意地說道，“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當年我就不會故意撩撥你，讓你……對我……生出不該的期待……”

  “可是我不介意，”女人認真地說道，“哪怕時間倒流早已經知道是這樣的結局，初識的那一天，我依舊會收下你的龍淵花……因為人對喜歡的東西的品味是不會變的。我愛你，即使你從未將我放在心裡……”

  她抬起頭，期待地看著龍澤。

  “我都快要死了，你能抱抱我嗎？”

  龍澤沒有說話，他默默地伸出手，將女人攬入懷抱。

  冰冷的擁抱讓彼此都不想說話，纖長的手指劃過女人的額飾，指腹被堅硬的寶石劃出了一條細長的口子。

  鮮紅落在脖頸上，觸目驚心得正如女人的半世糾纏……

  “記得帶龍淵花到我的墳前看我……”

  ……

  “為什麽突然表情憂傷得好像被人類捅了一刀？！龍澤，你又想做什麽壞事情！”

  聞言，意識到自己居然在看風景時不小心走了神的龍澤抬起頭，看了眼窗外。

  春光明媚，春暖花開，春花叢中，才剛剛斷奶的小魔獸們無憂無慮地追逐玩耍著。

  他於是轉過身，順下纏在養子尾巴上的一段藤蔓，手指微動，催開一朵淡紫色的龍淵。

  “不小心想起一些愚蠢的人和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