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客廳的氣氛一時很安靜,駱詩喝著茶,借以觀察眼前這對夫妻。
她在判斷,這對名夫妻,與她而言到底是有友善的,還是居心叵測的墮。
她不清楚,這些軍方的人,控制她的自由,到底是幾個意思植。
清風雅苑在堯城是有權有勢的代表,如今,她所面對的這類人,完全有別於她過去二十四年時間內所接觸到的尋常平民。
他們高智商,他們重利益,他們是發光體,而她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繪畫老師,在社會的底層,憑著自己的一技之能討生活。
駱詩今年二十七歲,未婚,雖然生活曾給過她恩賜,讓她剛降世的兩年多時間,得到過公主式的生活,當然,那些三歲前的記憶,對於如今的她而言,早已遙不可及。
二十四年前,當她從駱詩成為成宛宛之後,她的人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今,她不再是嬌滴滴的千金小姐,而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孩子,這二十四年來,她過的是普通人的普通生活,也早已習慣了這樣一種生活,所以,當她再次面對富貴圈內的人時,難免會覺得隔隔不入。
權錢可以通神,她不清楚當她以駱詩的身份,前來認親,等待她的會是怎樣一個命運?
一般情況下,一個人的出身,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一個人的命運,而人,在生命運動過程中的是奮鬥還是墮落,可左右命運的發展方向。
但歸根結底,出身的不同,會有不同的起跑線。
這幾天,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如果二十四年前,她沒有被拐走,那麽,現在的她,應該會有怎樣一個結局?如今駱時檀所擁有的人生,會是她的人生麽?
肯定不會。
如果沒有被拐走,她想,父親可能就不會收養駱時檀,母親也不會病死,她會在父母的陪伴下,快樂的成長,也許還會有弟弟或是妹妹。現在的她可能會成為一個合格的駱氏繼承人,一家人幸福美滿的生活在一起。
當然,也可能更為糟糕的結果……
就像《蝴蝶效應》一樣,在歷史上改變一件事,所有人的命運就會往另一個不同的方向發展下去,但其結果是好是壞,誰也無法預測。
因為被拐,才有了如今這樣一份坎坷的人生,她不確定,在擁有這樣一份人生經歷之後,再回來認親,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那麽,駱詩是怎麽成為成宛宛的?
駱詩因為當時年紀小,而沒辦法記起到底是誰拐走了她;而成家夫妻,那時根本就不知道駱詩是一個被拐的孩子。他們一直認為駱詩的親生父母早已過世。在法律上,他們的意識是相當相當淡薄的。
是的,駱詩的養父養母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果農,養父名叫成昆,養母名叫梁巧姑,是善縣某座山裡的山裡人。
他們這輩子,生在山裡,長在山裡,結婚在山裡,有著山裡人皆有質樸,以及一些小農民的狹隘心理。
他們結婚十年沒有生一兒半女,去醫院一查,兩個人都有生理上的疾病,看不育不孕很費錢,倆夫妻合計了一下,舍不得花那個冤枉錢,就在結婚第十一年時收養了她。
說是收養,其實是一種民間見不得光的孩童買賣。
很多人都知道,這種行為違法,但還是有很多人那麽做了。而當地政府部門,因為這種行為的隱秘性,多半睜一眼閉一眼。
駱詩三歲起就跟了這對夫妻,他們沒多少文化,鬥大的字,不識幾個。
那時,他們的生活裡沒有報紙,沒有電視,有的只有種樹,防蟲,采摘,想辦法賣果子……
駱詩最初的時候,連戶口都沒有,在那種偏遠的大山裡,有沒有戶口,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山裡頭的小學,不需要特別的戶口證明,老師才兩三個,他們不管這些。村裡出個證明就能讀書。不讀書的,一輩子沒戶口,他們照樣過了一輩子。
這就是偏遠山村和大城市的區別所在。
駱詩長到十歲都沒能把戶口落實上,後來小學升初中,必須到縣裡住宿才能讀,縣裡的制度相對來說比較規范,校方對於駱詩的成績是很看好,但還是沒能馬上讓收下她:
“必須把戶籍證明給辦了,才能收。”
很多山裡娃都不讀書,可駱詩想讀書,養父養母疼她,為了能讓她讀書,養父第一次找了他的兄弟辦這事。
養父有個親兄弟,名叫良才,是山裡唯一考上大學又考上了公務員的山裡娃,那些年,一直在首都曼城工作,是養父資助弟弟讀得大學。
駱詩名義上得叫那位成良做叔叔。
她聽養父說:他們兄弟倆關系很好,不過,自從成良才成為公務員後,很少再回老家。
據說:叔叔本想把養父養母弄到曼城,但由於養父不識多少字,加上水土不服,去了沒幾個月生了一場大病,養父覺得還是待在老家老老實實的做個果農比較來的實在,於是就又回了老家。
時檀十三歲時,終於有了戶口。
據養父說,叔叔娶對了老婆,仕途混得挺不錯,一個電話下去就把這報戶口的事輕輕松松給辦了。
駱詩讀小學期間,只見過成良才兩回。由於小孩子長得快,隔了幾年之後,那模樣會慢慢慢慢發生改變,所以一直在曼城從事政府工作的成良才,當然沒辦法知道自己這個被兄嫂收養的小丫頭,原來是一個千金小姐。
不過,因為成良才,駱詩的人生才有了另一種狀態。
比如說,駱持最後可以走上繪畫之路,全是成良才給說通兄嬸後的結果,也是成良才給安排學校。駱詩十八歲時,成昆不幸病逝,梁巧姑哭瞎了眼,後來,駱詩讀大學的錢,全是成良才給支付的。
二十三歲,駱詩大學畢業,成良才夫妻因車禍而雙雙去世,隻留下一個還在讀高中的堂弟。堂弟的外祖家因被人舉報,被關押了。
駱詩被養父養母教養的很好,她是一個有恩必報的人,就此將無家可歸的堂弟接回了老家,開始用其單薄的雙肩扛了一家三口的生活重擔。
那一年,她做了繪畫老師。
由於梁巧姑一直在吃藥,堂弟又在讀書,老師的薪資沒辦法維持他們日常生活的開銷,她只能去拚命的兼職。
節假日,別人去旅遊散心,她只能到某些旅遊區給人繪畫。由於她繪畫功夫不錯,兼職的收入不少,勉強還能將生活維持下去。
駱詩是一個能乾而且勇於拚搏的孩子,硬是憑著那從對生活的不服輸的精神,供堂弟讀完了高中,上了大學。
她的堂弟是一個繼承了他父親高智商的少年,讀書就像在吃大白菜,大學第一年,就拿到了豐厚的獎學金,為此,駱詩頗感欣慰。
只是幸運之神並不眷顧他們,去年梁巧姑被查出得了尿毒症。
為了救梁巧姑,駱詩背上了沉重的債務。可她並沒有就此放棄養母的性命,一直在兼職作畫,以求得更多的收益。後來,她被一家動漫公司看中,成為了他們公司一名動漫人設業余設計者。在完成學校的繪畫教學之余,她憑著自己的天賦掙錢,延續著養母的生命。
無奈,漏偏逢連夜雨,堂弟在這個時候,卻被查出得了敗血病,由於父母雙亡,再無可能做半相合骨髓移植,得了這種病,無疑就是等死。
有個好心的友人,幫她去骨髓庫裡配了型,很幸運,骨髓配型成功。可巨額的手術費用卻是她無法承擔的。
面對生活的殘忍壓迫,第一次,駱詩哭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在養父的遺物中,找到了一個複古的懷表,表裡那已退化的母女合照,讓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去年十一月,她湊了一點錢,登了一個尋親啟事,渴望借著這照片,能找回自己的親生父母,為的是想要得到他們的經濟支援,來救她的養母,以及完全沒有血緣關系的堂弟。
可惜由於財力上的窘迫,她沒辦法在首頁上面登大幅的啟事,最終,她沒能憑著那照片找回曾經的親人。而各大網站上發下的尋親貼也是一次次石沉大海,了無消息。
本來,她都已經不抱任何希望,誰知過年後某一天,駱遂忻找上了門。
駱詩憑著駱遂忻帶去的二十四年前的合家照,終於吻合了幼年時某些已經模糊的記憶,而DNA檢定,更是核實了這樣一個事實:她就是駱詩。
嘉市和善縣相距遙遠,嘉市是一個發達的工業城市,善縣只是一個偏遠的小地方,有的只有還沒有完全開發的旅遊資源。
駱詩雖然身在小縣城,可關於駱家之名,她早在十八歲時就曾聽說過。在她養
父過世的那段日子,她有在報紙上看到堯市商界驕子祁繼大婚駱氏四小姐駱時檀的消息。
本來不是非常有名的駱家,因為和祁家聯姻,而聞名天下。
那時,她曾盯著報紙上的男人看了又看,心下是無限感慨:
同樣是十八歲,人家駱時檀有幸嫁入豪門,而她呢,卻還在煩惱父親過世之後,讀書的錢要怎麽去籌起來。
想不到時隔八年之後,她被告知,自己才是駱四小姐,那個駱時檀是一個冒了她的名、害死了她父親,趕走了駱家其他家庭成員的惡毒女人……
現在,她終於見到了駱時檀,卻發現,這個女人長得很美,美的嫻靜,和駱遂忻所形容的,截然不同。
“駱時檀是個偽善的小人!”
“這個人,她表面做一套,底下又一套,把你父親和老爺子騙得團團轉,不僅哄得你父親把駱家所有的財產全給了她,而且還害死了他。老爺子更是被她蒙蔽了心智,八年前,我們想要揭穿她的真面目時,誰知她暗施詭計,讓老爺子把我們通通趕了出來。”
“這個女人蠱惑人心很有一套。我們現在根本就見不到老爺子。就算見到了,老爺子恐怕也不見得相信我們。
“駱詩,我們得做兩手準備。在找機會去見老爺子之前,你先錄個視頻,要是我們被趕出來,或是她乾脆把我們軟禁了,那我們把視頻曝光。媒體一旦關注這件事,就會好辦很多。”
駱詩的生活圈很小,所面對的群體,都簡單而良善,她無法想象貴圈裡的生活,為了以防萬一,她聽從了駱遂忻的建議,還是錄了視頻,然後,她在等待機會,重新認回祖父,只是昨天,她卻被人從嘉市的第一市院被人強行帶走,之後又被送回,今天又會帶到了這裡。
之前,她真的不怎麽明白,自己怎麽就得罪了軍方的人?
現在,她有些明白了,這些軍方的人,和駱時檀,關系密切,她之所以被帶來這裡,是因為這裡的人,已經知道她是駱詩。
可她無法確定,他們的目的,心裡難免會慌,但她還是很好的自我鎮定著。
此時此刻,她不說話,只是睇著他們,這些人,一個個光鮮亮麗,平常只能在新聞裡才能見到的角色,現在卻真實在和她坐在一起,駱時檀,這個在這幾天裡紅爆網絡的女人,正對她微微而笑,臉上是淡靜和善的微笑。
駱詩本是一個善良而理智的人,可現在,她對這個駱時檀,懷上了一種莫名的恨意,恨她奪走了屬於她的一切,現在還以一種上帝一樣的角色,在掌控她的命運,實在是讓人覺得討厭。
二
駱詩在觀察時檀,時檀也在觀察駱詩。
關於駱詩這些年的經歷,之前,祁繼已把一些資料給她看過,始知她一直過的很不如意,如今家裡僅有的兩個親人都在醫院,但她一直很堅強的用自己弱小的雙肩,挑著這個重擔。
駱詩從小到大就是一個有傲氣的的孩子,並沒有因為淪落在窮困中,而失了骨氣,她的繪畫作品,非常的具有靈性——
是的,她很好,不愧為駱叔叔的女兒,堅韌不拔,苦難並沒有壓垮她。
看完那份資料,時檀對她多了幾分喜歡以及欣賞,還有就是欣慰。駱家有後,這真是一件好事情。
“我見過你小時候的照片。駱叔叔,我的養父,你的生父,曾和我說過你很多事。駱詩,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時檀由衷的說,那是發自肺腑的高興。
駱詩又定定看了一眼,沒有接話,因為她想到了一句話,偽善者,都很能演戲。
這是在演戲,還是一種真誠的表現?
她一時判斷不出,先入為主的印象,令她沒辦法對她生出好感。
“這話,真話,還是真假?”
這話,一脫口,就令時檀收起了笑,祁繼眯起了眼,莫堯之揚起了眉。
“駱詩,你,什麽意思?”
時檀問。
駱詩放下茶杯,緊緊逼視:
“慕以淳是你帶進駱家的是不是?我父親就是被慕以淳殺死的對不對?你還為他的殺人開罪!你為什麽要給一個殺人犯走關系開罪?都說生恩不及養恩大,你要是有良知
,怎麽會給自己的殺父仇人脫罪?我想不通,你那時是怎麽一個想法?”
這些都是事實,之前,駱遂忻告訴她那些事之後,她通過網絡,深入的研究過。八年前,關於這些,曾被反覆報導。
時檀一時臉色發白起來,濃濃的敵意一下撲面而來,明知她是誤會了,一時之間,她卻是無言以對。
“駱小姐,情況並不像你認為的那樣簡單的?”
祁繼皺了一下眉,馬上接了一句。他明白的,駱遂忻的存在到底起了作用。
駱詩立刻把目光移到了這個男人身上,以駱遂忻的說法是:這個男人本來應該是你的丈夫——
這絕對是一個出色的男人,不過,她倒沒那種成為祁太太的想法。即便如此,面對他時,她的感覺還是有點怪的:沒辦法,難免會有一些代入感困擾她。
“情況不是這樣的?那又是怎樣的?”
駱詩反問:“我父親八年前死了,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凶手被輕判,還是祁先生在其中幫襯對吧……”
“這些是駱遂忻跟你說的對吧!”
祁繼問。
“誰說的很重要嗎?”
駱詩再次反問:
“我不會隨隨便便輕易相信別人的說辭。這些事,我之前都有查過。都是事實。”
這一男一女,是夫妻,以那天祁繼在記者會上的說詞來看,他們的婚姻不僅僅是利益聯盟。祁繼因為看中駱時檀,才有了這場婚姻。他們結婚後,駱氏一直由祁繼控制著。所以,駱詩覺得,他們肯定一夥的。
“不對,所謂的事實,未見就全是事實!”
時檀不打算一直處在被動的當中,她必須消除駱詩對他們的成見:
“新聞雖然講究真實性,但它終究是有局限性的。肉眼能看到的,有時只是被偽裝的假相。駱詩,我不知道駱遂忻和你說了什麽。他的話,多不可信……”
“什麽叫做肉眼看到的,有時只是被偽裝的假相?”
駱詩追問:
“如果你說我父親不是慕以淳殺的,那為什麽他會承認為誤傷?又會被判刑?”
她是悲痛的,二十四年之後回來,卻已父母雙亡,這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心若刀割。
時檀可以理解她的情緒,但是,面對她質問,她卻沒辦法作解釋:
“駱詩,駱叔叔的死,還是一團沒有完全查清的迷……”
“你這話不覺得荒謬嗎?如果還沒有查清,七年前怎麽會結案?”
“裡頭的原因很複雜,我現在沒辦法跟你解釋清楚!”
“借口!”
駱詩很乾脆的作了總結,目光沉沉的睇著。
“如果你非要一廂情願的認定你看到的那些就是真相,非要把我想象成十惡不赦的人,我也沒辦法。駱詩,你也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光憑片面之辭,就給我定罪,這太不偏執。情況很複雜,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清的。”
被人這麽誤解,時檀心裡很委屈。
這時,她好像突然能理解祁繼被她固執的誤解時那種無奈了。
偏見真是一種不可取的錯誤心理。
待續!
明天夫妻倆交心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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