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情
“忘憂兒!”我看著被他挾持的木槿,“你莫要傷他。”
“忘憂兒?”曲忘憂眼睛一挑,“這名字是你叫的嗎?”
心頭微涼,我苦笑點頭,“曲公子,你我的恩怨能否不牽扯他人?”
他冷笑著,“我出身異族,性格乖張偏激,行事也與眾不同,我愛殺誰便殺誰,在我心中可沒有什麽冤有頭債有主的想法,今天我想殺她便殺他。”
“曲公子,你莫要逼我!”我看著他的手,生怕他有一絲異動,即便如此,我還是擔憂的,他是毒蠱之王,他若真的要對木槿下手,只怕我防不勝防。
“我逼你?”他的表情劃過一絲淒楚,“我逼你假扮她了嗎?我逼你隱瞞事實了嗎?我逼你娶我了嗎?”
“沒有。都是我的錯。”我乾脆地承認,“你恨我,找我便是了,放了他吧。”
曲忘憂的武功不僅恢復了,甚至高的遠超我的意料之外,讓我硬打投鼠忌器,即便不忌憚,我也無法對他動手。
虧欠太多,終究難以理直氣壯的面對。
“師傅把武功傳給我,讓我出族尋你應血誓之仇,當我滿懷著恨意而來的時候,我卻發現自己鬧了天下最大的笑話。”
他的武功,竟是來自段無容嗎?
等待了二十年,換來一個那樣的結局,他只怕是真正的心灰意冷了,他將武功盡悉給了曲忘憂,大約是真的想他追殺我一輩子。
能追著,能見到,總勝過老死不見。大約他是這麽想的吧?
曲忘憂盯著我的臉,表情仿佛是在笑,又仿佛是在哭,“我原先一直想問你,為什麽答應了我娶我,為什麽進了那試煉聖地,最後又背叛我,我一直堅信以你對我的好,是不會輕易選擇背叛的,我相信你有苦衷,我隻想知道那苦衷到底是什麽。”
“現在你還想知道嗎?”
他呵呵地笑了,“還用知道嗎?你不是凰,本就不需要以命去拚過試煉聖地來娶我。”
我沒有解釋,或許這個答案對他來說,更好一些。
“不過,你終究待我好過,是我自己神智失常纏著你,我也沒有資格責怪你的隱瞞,一切的禍因都是由我而起,你既然不是她,我也不該逼你應血誓。”他慢慢搖著頭,搖亂了一頭髮,散落在腮邊,“你我之間血誓追殺,就此作廢。”
我該高興的是嗎?
至少他不會追殺我一生一世了,但是為什麽我心裡,卻不是那麽舒服呢?
“你曾經問過我,會不會解‘蝕媚’。原來卻是為了他。”曲忘憂的眼神停留在木槿的臉上,深沉而複雜。
那時候的曲忘憂,瘋瘋癲癲,卻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那麽清楚。
因為深愛所以牢記,不敢忘卻愛人的每一句。
“你救了我一命,我還你人情。”他衝著我冷然開口,“我替你解了這‘蝕媚’。”
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時候,為木槿找到希望。
“你出去。”他低聲說著。
我遲疑著,沒有移動腳步。
他輕聲哼了下,“原來你從未信過我。”
不是不信,而是他現在的樣子,令人擔憂。
“吟,你出去吧。”這次開口的是木槿,“我信他不會傷害我。”
“我曲忘憂若要殺人,你以為你能救?”此刻的曲忘憂仿佛又恢復了那個意氣風發無所畏懼的少年,揚著臉,看著我。
我沉默著點了下頭,慢慢退出了房間。
房間門瞬間關上,我不敢遠離,也不敢進去,可是什麽聲音也聽不到,偶爾能聽到一些支離破碎的聲音,是木槿的,可外面太吵,在刻意壓低之下的聲音我根本聽不清楚。
曲忘憂,卻始終再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我在門口焦慮地站著,牽掛著木槿,也牽掛著忘憂,度日如年。我不敢進門,我害怕自己會驚擾到他取蠱,卻又急切地想要知道結果。
我見過青籬以本命蠱製約那“蝕媚”,期間的小心翼翼和最終的慘烈,都讓我至今想來心頭猶寒。
即便曲忘憂是毒蠱之王,在數次受創,散功傳功之後,現在的他只怕未必能真正駕馭段無容的武功,稍有錯失,亦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在這樣的揪心中,我靜靜地等著,等到大廳裡的喧嘩都逐漸散去,才聽到屋子裡傳來輕微的響動。
我的手立即推開門,一眼可見木槿正趴在床頭,試圖掙扎下地,而曲忘憂早已經不見了人影,隻余那扇窗戶,敞開。
我一把扶起木槿,“怎麽了?”
他搖搖頭,給我一個安慰的笑容,“我沒事,只是被他點了穴道,手腳有點麻木,剛剛才恢復些知覺。”
我看著木槿的臉色,白潤中有著微微的紅暈,身上有著薄薄的汗意,但臉色卻有著不同於以往的清透,藏在肌膚下的最後一點淡青色,也徹底消失不見。
“蠱取了?”我小心地詢問著木槿,他輕輕地點頭。
心間的石頭落了地,我悶在胸口的那口氣終於可以吐掉了,這麽多年的包袱,徹底甩落。
“終於……”我擦著木槿額頭上的汗,卻被他握著我的手。
“你去追他吧?”
什麽?
我搖頭,“不必了。”
追去幹什麽,讓錯誤一錯再錯嗎?曲忘憂本就無意於我,他剛才已經說的清清楚楚了,何必再去糾纏?
“去看看他,他好像受傷了。”木槿低垂著頭,“怪我,剛才不該告訴他真相。”
我表情緊了,“你告訴他什麽真相了?”
“你背叛血誓的真相。”木槿苦著臉,“我告訴他,你是真的想過試煉禁地的,只是因為族中的規矩……他當時正在取蠱,不知道是不是岔了真氣,吐血了。”
忘憂他,又受傷了嗎?
“他怕我喊你,所以點了我的穴道。”木槿催促著我,“他還沒有走遠,你去追能追上的。”
扶著木槿躺下,我看著那空空的窗戶,房間內山茶花的香氣還未完全散去,終是沒能按捺住自己的心,“我去看看他。”
追出房外,落在房頂上,前方是熱鬧的夜市,腳下是喧鬧的賭坊,那花般夜魅的男子,卻早已不見了蹤跡。
追,又上何處去追?
我走在街市邊,似曾相識的景色,讓我忽然想起那幾度被人盯著的感覺,與木槿漫步街市的時候,那雙在背後關注的目光。
是曲忘憂吧?
再走到當初感應到他的地方,我恍然發現,就在我與木槿那日站著的地方不遠處,有著一株老柳樹,柳樹旁小橋流水,嘩嘩的水聲,與曾經和忘憂的纏綿之地何等相似。
他曾經就是躲在這株柳樹後,懷念著與我的點點滴滴,看著我與木槿的恩愛歡笑嗎?
腳步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在那株老樹後,看到了一個蜷縮的身影。
他靠著樹乾滑坐在地,臉色蒼白,捂胸喘息。雙目微微闔著,臉上的神情卻是古怪,我看到他的唇角是勾著的,他在笑。但是眼角,有淚痕慢慢滑下。
無聲的眼淚,無聲的笑。
我的腳步才靠近,他猛地睜開眼,那雙最是妖嬈的眸光裡,冰冷一片。
笑斂了,淚也收了。我的眼前只有那個豎起了心牆,疏遠淡漠的蒼白少年。
“你,還好嗎?”不能叫忘憂兒,也喊不出曲公子。
他幽幽地閉上眼睛,“挺好的。”
“我聽說你傷了。”不敢再靠近他,只能不遠不近地站著。
“那是藏杞下的‘蝕媚’,雖然他死了,蠱就不再容易被催化,但是失去了主人的蠱,會更加凶猛,你那愛人的體質太虛,費了些功夫而已,算不得傷。”
我嗯了聲,不忍心走,又不知道說什麽。
遠遠的聽到街市上的叫賣聲,“五色糕咧,剛剛出爐的五色糕……”
我的心頭一抽,想起了什麽。
而曲忘憂的手一抖,掌心中捏著的東西骨碌碌滾了下來,順著他的身體滾到了我的腳邊。
是兩個人偶,灰撲撲土土的人偶。
曲忘憂一直很愛這兩個人偶,與我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低著頭撫著兩個人偶,笑的無比開心。
“端木煌吟,我曲忘憂不欠人情,你替我找回武功,我將武功傳於你;你幫我治好眼睛,我治好你的愛人。你我之間,再沒有任何關系,他日再見,不過陌路人。”他扶著樹乾站起身,踉蹌著兩步。
我想伸手扶,才伸到空中,就不敢向前了。
“對不起,是我虧欠了你。”心頭的歉意,歎息而出,“武功是你的,他日待我事了,還給你。”
“你是欠了我。”他盯著我,“欠我太多,太多。”
隨即他又笑了,“不過也不會再有相見之日了,我是聖王,從今日起我不會再出族,端木煌吟,今生不見了。”
“忘憂兒……”情急之下,習慣的稱呼還是出口了。
他咬著唇望著我笑,有些溫柔,有些說不出的傷感,“你還欠我一個五色糕,還了就兩清。”
“我去買。”
我走向街頭,感受著那道視線牽連在我的身上,當我的手接過那塊熱騰騰的糕點時,牽系的目光忽然消失了。
再回首,柳樹下已經是空蕩蕩的一片。
不見了那飛揚少年,也不見了那兩個灰撲撲的人偶。
曲忘憂,你終究還是讓我欠著你,不準我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