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籬真容
沈寒蒔的愛情,對我來說無異於最貴重的禮物,這驕傲的男子,對我許下生命的交予。
我沒有更好的回報,能做到的就是讓自己更好的活著,為他而活,為彼此的未來而活。
這是我的目標,也是他的期待。此刻的我們,忘情地纏綿著,為那身體交融時的熱切,擁有對方的快樂,也為了我那不穩定的純氣。
每一次與他的極致之後,身體裡的純氣就精進一分,當我運氣的時候,那濃厚的質感在身體裡湧動,讓我欣喜無比。
他知道我身體的改變,於是愈發地需索,我能感覺到他內心深處的急切,想要讓我沒有半分隱患的急切。
擁被而起,沈寒蒔已不在身邊,忙碌著他的軍中事務去了,我倚著床頭,回味著仍未散去的余韻。
他那顫抖的喘息,低聲的呢喃,都仿佛還在耳邊。被間枕畔,濃濃的都是他的氣息,暖暖地環裹著我。
想起每一個畫面,唇角忍不住地揚了起來,攬抱上薄被,仿佛要將那個人擁著一般。
懶懶地閉著眼睛休憩,享受這難得的安寧。內力在身體裡遊走著,我發現自己的內功在這幾日中再度突飛猛進,內息張開,所有的一切都感知的清清楚楚。
門外沒有人守衛,大概是沈寒蒔撤走了吧。想來也是,以我們兩人的瘋狂,若是門口有人,豈不是一切都聽的明明白白?
他那死要臉的性格,不撤了才怪。
想不到純氣竟然如此厲害,現在的我已經能感知到百尺外士兵走動的腳步聲,從而判斷人數,這種距離換做以往的我,是想也不敢想的。
就在我全然釋放自己的感知,欣喜中探查的時候,內息忽然一震。
我猛地睜開眼睛,唇邊笑容已冷。
剛才,我感受到了一股氣息,一股熟悉到我不願意觸碰的氣息,一股我在一個月前還在逃避的氣息。
我的手抓上身邊的“獨活”劍,手指的力量不由緊了。
戰意漸起,殺意也漸起。
人影無聲地飄落地面,凝起全部心神,再度張開內息。
那剛才被我無意探知的氣息比剛才更深重了幾分,甚至我能察覺到,它的主人已經鎖定了我的位置,一陣比一陣濃烈的氣息撲上我的大帳。
這算是挑釁嗎?
我思量了下,凝重的表情變為坦然,兩次氣息相觸,我的純氣已經隱瞞不了,我的身份也隱瞞不了了,否則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既然隱瞞不了,那便不隱瞞,我終是要與他堂堂正正相對的。
人影掠出帳外,朝著他氣息的方向而去,那氣息仿佛感應了般,快速抽離,遠去。
我冷哼。
既然來了,豈能隨隨便便讓他走?
月光下,白色的衣袂分外的清朗,如一泓月華凝練,在風中輕輕飄搖。
他身姿本就清瘦頎長,這身白衣在他身上渺然出塵,猶如仙靈降世,那始終不曾束起的發在腰間輕拍,更多了幾分謫仙之態。
縱然軍營肅殺之氣,也掩不了絕世風華。
他負手而立,月色照在他的身上,仿佛整個人都融在了那冷色中,當我的視線凝在他身上的刹那,他乘風而起,飄然躍向遠方。
追還是不追?
手中“獨活”劍爆發出一陣輕吟,嗜血的邪氣彌漫開,仿佛召喚著我般,殺氣衝起。
不再遲疑,我盯著那道身影,追隨著他奔去。
那人影不疾不徐,保持著與我不遠不近的距離,我發力,他也快上幾分,我收氣,他就慢上幾分,彼此始終是這個距離,在夜色中奔襲。
純氣在身體內流動,始終沒有力竭的跡象,我索性就與他這麽一前一後地吊著,他不停,我也不停。
遙想當年,我也是這麽與他這麽行著,但那時候的心境,他是師傅,是我最尊敬也最恐懼的人,一個無法超越的神;現在,他只是我追趕的目標,我敢直面的人。
前面人影的腳步慢了下來,依然是那清渺端立的姿態,背對著我。
我停下腳步,站在他身後數步遠的地方,如此近的距離,我能夠看到風吹起他的發絲,嗅到淡淡的冷香味——記憶裡青籬身上的味道。
“許久不見,別來無恙。”我亮起聲音,衝著他的背後輕輕拱手抱拳,“見過師傅。”
“終於肯承認你的身份了嗎?”青籬的聲音幽冷,不帶半分情感。
我抽抽嘴角,“承認與不承認有差別嗎,若不是認定了我的身份,你又怎麽會故意引我出來,師傅。”
那背對著我的身影慢慢轉了過來,一張容顏在我毫無準備之下衝入我的眼簾。
清寒的目光,連眼睛的輪廓也帶著冷意,鼻梁挺直若雪山之峰,那眉輕飛,黛色如修竹,少了英偉,多了弱質。
唇,淺淡的粉色,卻有種出奇的透潤。
肌膚在月光下,那柔軟的光暈撒在他的臉上,仿佛能穿過身體,照映出一幅玉骨秋水。
發絲飄散在身後,長長的,腿彎間搖擺。
他的美,美的冰清。
他的絕,絕在氣質。
有他的地方,風景都恍惚了,所有的光芒落在他的身上,薄暈散開,周圍就象浮起了霧氣,讓你看真切了他,又仿佛什麽都沒看仔細。
寬大的衣袍擺動,纖秀姿態更如仙。
仙落凡間,冷眼看紅塵煙火,飄然於十丈風雨之外,不為情思所動,不被人性所擾,大抵便是他這個樣子。
我曾以為擁有這樣氣質的男人,只靠這氣息便已經是完美,因為再美的容顏,都會讓那謫仙之氣添了煙火之色,多了凡塵的東西,就不再是仙了。
所以我好奇過、肖想過,卻從未真切地想要看,怕破壞了他在我心中的超然,直到此刻我才知道,如果有一個人注定天成的仙姿,唯有青籬。
我看人,習慣性地評估他若是在我的“百草堂”會是何等的地位,是紅倌或者花魁,也唯有青籬,我無法評估。
他的姿容、風華,這樣定位是褻瀆。
十余年的謎,今日終見結果,但這結果,瞬間動搖了我所有戒備。
沒有人能在這樣一張面容下起爭鬥之心,就像沒有人能在這樣的容顏下起褻玩心是一樣的,就連近距離的呼吸,都怕濁氣玷汙了仙子。
呼吸也情不自禁地輕了,靜了。
深深地凝望,象是要把這張容顏烙印在心底,有個聲音不斷在耳邊呼喊著:這就是青籬、這就是青籬、這……就是青籬。
他也不說話,由我看著,嘴角淺然挑起。
世間有一種花,名為曇花。縱然最好的花匠,可能也要等上十數年才能一睹曇花開放,可那綻放只在夜間無人時,一瞬即凋,非有緣不能見那刹那的嬌媚。
這淺笑也只有一瞬,如曇花輕綻在夜間,所有天地靈秀都在那一刻凝結在了他的唇邊。
見之,一生之幸。
見之,亦是一生不幸。
扼腕於再無緣見,歎息於魂飛片刻不再有,難忘那初綻之美,在心間刻下永不磨滅之痕。
我無聲地垂下臉,果然,那笑容猶如定在了眼前,不曾散淡,沒有消失。
“你看夠了?”是他的聲音。
驚歎摻雜著往日的追憶,最後隻化為我嘴角一抹輕松地笑,“師傅的容顏果然出色,不枉我好奇了十余載。”
風冷了空氣,也冷了他的聲音,“從你離開‘青雲樓’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你的師傅,你不用如此稱呼我,今日引你相見,想私下和你談筆交易。”
交易?
“那叫你什麽?”按下心頭的狐疑,我隨口閑扯,“青籬嗎?”
他眼瞳一窒,依然冷清。
原來青籬也是有表情的,也會生氣的,這麽多年來,我還是第一發現,究竟是什麽改變了他?
或許是心境不同了,他不再是那個令我不敢直面的師傅,我敢於盯著他看,敢於去尋找他身上的破綻,青籬他也是人,不是神。
看到他的不愉,我竟然有些孩子氣的快意。
再是生氣,也不過就是眼底一閃而過,很快恢復了他一貫的姿態,“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叫我的名字也無不可。”
所有的得意就因為他那淡然的語調而化為煙雲,我甚至覺得自己真的孩子氣了,叫名字還是叫師傅很重要嗎,於我於他又有便宜或是損失嗎?
我滿不在乎地開口,“看來我在‘澤蘭’那麽下工夫,都沒能打消你的懷疑,失策失策。”
“你若認定了一個人,無論對方怎麽改變,都無法動搖你的判斷。”
我冷笑,“如果忽略師傅的語調單純從字眼上判斷,我會以為這是愛的宣告呢。”
他冰冷依舊,“你要這麽想也無不可。”
“既認定了是我,為什麽不對我動手?你不怕我殺了宇文佩蘭?”既然他沒有殺我的意思,倒不如一次性問個清楚,解自己心頭之惑。
“我不殺你的理由,和你不殺她的理由是一樣的。”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我和他都清楚,我與宇文佩蘭的身份代表的早就不是個人,而是國家,我不敢動宇文佩蘭,他一樣不敢動我。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所以你現在也不敢殺我的,畢竟現在我還是禦駕親征的皇上,我又何必與你做交易?”
交易,必然是付出換取回報,我不認為他那有什麽值得我交易的,即便有,我也不想與他做交易。
青籬的眼神如月光流淌,難得多了幾分戲謔,“何必為了私人恩怨放棄好處?”
我收回剛才那句話,和太聰明的人說話,一點樂趣也沒有。
“師傅,你不覺得我們就象一男一女互相扒光了衣服彼此調戲,比試著誰的技巧更高讓對方投降?”
“無論誰投降,其實彼此都滿溢著變態的快感嗎?”
他的回答,比讓我看到夏日飄雪更震撼,一個清高到隻愛對月空望的男人,剛才對我還出手狠毒將我重傷不能動彈的人,轉眼就能回應我的粗俗嘲諷。
我是該說他這三年改變了,還是該反問自己,是否真的了解過眼前這個人。是該敬佩他隱藏太深,還是笑自己被表面欺騙?
我忽然想到了容成鳳衣,也是人前高貴冷然,唯有真正走入他的心底,才會察覺他也有使壞調皮的一面,只是這一面,唯有我能看到。
心頭一繃,“青籬,問你個私人的話題可否?”
“問吧。”
心口的傷隱疼,吸口氣都能讓我疼的齜牙咧嘴,在這種情形下我居然能將話說的那麽平靜而不帶半點表情變動,真是忍功不錯,“你是否有了意中人?”
現在的交談,不是敵人,更象老友重逢的敘舊和問候。
那目光緩緩滑過我的臉龐,深沉而複雜,卻又帶著青籬獨有的清透,仿佛要看穿我這問話背後的意義。
我不喜歡被人看穿,尤其是青籬,更尤其是此刻。
可我不想在他面前躲閃,索性抬起頭,迎著他的目光,坦然給他看。
慢慢的我又看到他嘴角勾起一絲淺淡的笑,大概是笑吧,“是。”
人最獨特的一面,會因最心中最獨特的人而誘發。並非我不夠了解他被表面欺騙,也不是他隱藏太深,僅僅因為我不是那個人而已。
我搖搖頭,不無感慨,“青籬亦會動情,不敢信。”
“青籬也是人,男人,為何不會?”
今日之前,若有人和我說青籬也會為人動情,我只怕是冷笑都懶得笑,今日之見才知以往錯的有多厲害。
我果然是不了解他的,從不曾了解。
“你已經算是最了解我的人了。至少三言兩語,一點表情變化,你就能看出端倪,除你之外,再無人能做到。”他還是那麽容易地將我看破。
這,算是讚美嗎?
最了解一個人的往往就是他的知己和敵人,這兩種身份,我都做到了。
我長歎,“望青籬他日,不會步我後塵。”
這言不由衷的祝福,至少心意是真的。
“不會。”
我垂下頭,不讓他看到我此刻眼中的複雜,耳邊聽到的,是他幽渺的嗓音,“我不會給人徹底了解我的機會,也不會讓人輕易推斷出我要離去的路線,更不會千防萬防,少防了一個人。”
現在的我,就像再一次被人斷了筋脈踢下冰雪的懸崖,瞪著他的眼睛已不會眨,眼眶欲裂,聲音扭曲的不象是我從的喉嚨裡出來的,“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