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仇恨
他沒有說,什麽都沒有說,那看著我的眼神,與看著腳下螻蟻無異。而我,緩慢而艱難地消化著他的話,我不願意理解、不想理解、又不得不理解的話。
徹底了解我的人,能夠推斷我離去路線的人,讓我從未防備過的人,只有一個,一個!
他——青籬。
宇文佩蘭覬覦木槿,卻不是愛,她根本不必關心木槿心中有誰,不會在乎木槿戀了什麽人,我與木槿的情愛關系她怎麽可能知道。我向宇文智晨請辭離去,這種小事宇文智晨又何須告訴宇文佩蘭,讓堂堂太女追殺我?
我瞞得過所有人的眼睛,瞞不過青籬;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他都了若指掌。我恨了這麽多年的宇文佩蘭,不過是來看戲的人,真正主導一切的那隻手,是他!
是他,將我和木槿的關系告知了宇文佩蘭;是他,下了絕殺的命令,號令了所有的暗衛;是他,讓我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木槿的死,我的殘,都是他!
“我當年掌控你的生,之後也能掌控你的死。”這就是他的回答。
由他操控的棋子,一旦要脫離,他寧可毀掉也不留下,是嗎?
“原來今日引我來,是為了解我心頭之惑的。”我冷笑,笑的蒼涼、笑的慘然,“讓我看你的臉,莫不是怕我夜半仇恨上心頭時,想不出仇人具體容貌的貼心之舉了?”
就在剛才我還對初見他的臉凝結著其他情緒,短短一瞬間,眼前這個人,將我徹底打落十八層地獄。
我木然地看著他,眼前這個人陌生的,仿佛從不曾認識過。
咬著唇,直到唇瓣泛起疼痛,然後麻木,口中彌漫起血腥味。我一直只知道血的味道是鹹中帶著甜的,今日卻發現,原來血也會是苦的。
“事隔三年,你可以不說的。”胸口的火,在漸漸燃燒,燒上眼眶,燒疼了眼睛,疼的讓我忍不住地微眯起眼皮,眼前的人影模糊了起來,“宇文智晨不會容我活,宇文佩蘭睚眥必報,你忠於皇家,聽命於人是你的使命。”
聽命於人與主動下令,是不同的。前者我不會苛責他,後者……
“這是在為我找借口嗎?”那雙看透塵世的冷眸閃著憐憫,“還是說你無法面對?不敢面對自己第一次動心的人會如此狠毒,不敢面對身體第一次交予的男人對你的無情,不敢面對將要把最後一點殘念的喜歡化為錐心蝕骨恨的自己?”
我的身體搖了搖,在雙目的對視交鋒中,敗下陣來。
我躲閃了,我不敢看他。他眼中的憐憫在我看來,比嘲笑更加諷刺。
青籬果然變了,以前的他,縱然知道什麽,也不過放在心中,寡言少語到一日也難得聽到幾個字,這樣言辭激烈直刺弱點,不再是**中比試誰更承受不了,而是直接扯開衣服強奸了,我甚至還來不及掩飾,就已被他侵佔所有。
不,這才是真正的青籬。
小倌們中流傳著一句話笑言,“床上男人的表現,才是他真正的性格。”遙想當年青籬沒有前戲,沒有表情,沒有任何多余動作的侵犯,我甚至連反抗都來不及,便已被他掌控。
一如此刻。
他嘴角輕撇了下,“想勝我,卻連面對我的勇氣都沒有。”
“何止沒有面對你的勇氣,連面對自己的勇氣都沒有。”我緩緩抬起頭,眼神冷靜,“明知規矩,還是對你動心,明知你無意,我還動情,本就是我的錯。”
我慢慢舉步走到他的面前,半仰著臉,侵略性地靠近,唇瓣幾近貼上他的唇,“誰讓我有本事讓自己喜歡上你,卻沒本事讓你喜歡上我呢。”
他唇微動,似笑非笑,讓人捉摸不透。
“如果青籬想聽到我親口回答這句話,那麽你如願了。”
他垂下眼皮看我,眼瞳深幽如遠山冰雪,“現在,恨了嗎?”
“不恨,我隻厭惡。”
厭惡到我突然不想再面對這個人,不想再看到這張風華傾城的容顏。我想離開,馬上離開。
“想到夏木槿,也不恨我嗎?”
手指在身側捏成拳,我努力地想控制自己放松,可是我做不到。
如果只是愛錯了人,我可以不恨;如果他只是為了盡忠皇家,我也可以不恨;可是想起木槿,我不能不恨。
而他的話,還在一步步勾起我心底的殺欲,“是我算出了你離去的方向,宇文智晨隻說派幾個人截留你,是我盡遣閣中高手全力追殺,是我下令通知宇文佩蘭你帶走了她看上的琴師,也是我放出了最高的閣主令,絕不允許你活著,即便宇文家放過了你。如果沒有我的命令,你應該可以安然帶他離去,逍遙自在的生活,只怕已經收養了幾個兒女,過上了平凡的日子。”
手中的“獨活”劍再度輕吟,清亮劍鳴一聲比一聲響,我的手指按上啞簧,神智被劍身爆發的殺氣逐漸掩蓋。
“滄……”劍出鞘,在我回身間寒氣四溢,衝向他。
“青籬,買賣不成仁義在,何苦逼我恨你,何苦逼我出手。”
“難道我不逼你你就不恨我,難道我不逼你你就不想出手了?”他那雙如寒泉般的眼睛清冽無情,“我的存在是你這些年最大的心病,你想戰勝我,只有戰勝了我,你才能真正自信。”
搭檔就是搭檔,我的一舉一動,甚至心底最深處的想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猶如看穿了我的思想,“你十歲那年,我就看透了你的本質。你是我帶入‘青雲樓’的,你是我親手挑選為搭檔的,你要贏的不僅僅是我,是要贏那個掌控了你前半生的人來宣告自己的反抗。”
是的,我要贏青籬的原因,就是這個,我忌憚青籬,畏懼青籬,甚至恨青籬,都是這個原因。
他掌控了我的一切!
從跟隨他走進“青雲樓”,從聽從他的話做冷血無情的暗衛,從我站到他的身邊與他並肩,從……我被他進入身體,他主導了所有的時候,我都不曾反抗過他,也無力反抗。
從相處的時間,從我這麽多年的生涯,他都是最重要,最無法抹滅的存在。
他目光挪向我手中的劍,“果然是與你心神合一的劍,對我的殺氣比你身上的還要濃,從我將它交給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唯有你才能駕馭這嗜血的劍魂。”
是啊,這與我魂魄相依,血脈共契的劍,也是青籬給我的。
因為青籬,有了當年無情的我;因為青籬,有了昔日差點葬身崖底的我;因為青籬,有了今日誓要復仇的我。
所有的所有,都是青籬給予的。
無論我多麽想抹去和隱藏,都無法改變我因青籬,而徹底被改變的人生。
舉起手中的“獨活”劍,手指輕撫過劍鞘,“青籬這次來的目的,難道是想討回這把劍,給你新的搭檔?”
“獨活”劍據說對“青雲樓”有著特別的意義,只有閣主才能將劍給予最重要的暗衛,它的象征意義早大過了本身的意義,青籬來要回它,也屬正常。
可惜我沒打算還!
內力灌輸中,“獨活”劍暗色血槽散發著凜冽邪氣,我抬起頭,露出了一抹凝重微笑,“請賜教,師傅!”
風吹過他的臉頰,吹開一抹發絲,月光下露出他猶如冰玉似的完美面容,在我的話語中揚起此生我見過他的第一個淺笑,唇瓣輕啟,“請賜教,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