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鏡夜)2、這個小孩兒冷冰冰
蘭芽也沒顧上好好吃完飯,便又拉著眉煙回房,又換上了小子們的裝束,直奔了前院去。
雖說忙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是她也沒忽略掉一個細節。拖著眉煙的小手邁出垂花門的時候兒,她忍不住低低說:“你覺著奇不奇怪,我娘本不願意讓我穿男裝往外跑,可是我說要去看府裡新買人,我娘竟然沒攔著。”
眉煙也沒想明白:“那難道說這回要買的是丫頭婆子,所以小姐去看了也無妨?”
“盡胡說,”蘭芽翹了翹嘴:“若當真是買丫頭婆子,豈有在前院由爹和哥哥來挑的理兒?那自然是要帶到後宅來,交給我娘和嫂子挑選的。”
眉煙也被問住了:“我念的那幾本書,還都是小姐教的。所以小姐都沒想明白的事兒,奴婢怎麽能想明白呢?”
蘭芽便停了步,坐在門檻上托著腮幫認真想了想:“我怎麽總覺著,這次府裡買人,跟我有關系呢?”
“啊?”眉煙都給嚇了一大跳:“小姐又胡思亂想了。既然是在前院的,必定是買男丁,那跟小姐有什麽關系啊?小姐房裡又不能進男子,難不成……是給小姐買個小姑爺?”
眉煙說完自己的臉就紅了,連忙掐自己的臉:“呸呸呸,小姐別怪。”
蘭芽倒是自己笑得捂住肚子:“哈哈哈,眉煙你說得其實有道理。方才我都跟我娘說了,我這輩子反正也沒人娶,所以我索性就不嫁了,一輩子在家奉養二老。那我娘說不定也真心疼我,就索性給我買個小女婿呀!”
眉煙聽得一臉的通紅,趕緊上前去捂蘭芽的嘴:“哎呀我的小姐呀,可別亂說了,回頭叫外人聽見,那你可真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蘭芽笑得捂著肚子起不了身,還故意逗眉煙:“買個小女婿呀,不嫁就不嫁!”
兩人嘻嘻鬧鬧朝前堂去了,沒留意廊下柱子後頭轉出一個尖帽白靴的小小少年。
少年立在廊簷的陰影裡,周身都是一股子清冷之氣。他淡色的眸子揚起,不由得朝著蘭芽她們離去的方向又瞧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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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芽捉著眉煙,偷偷從側門繞到前堂屏風後頭去偷看。看了兩眼之後就垮下臉來了——雖說果然都是見的小子。好幾家人牙帶著十歲左右的小子來給相看,不過除了粗壯愣實的,就是眉眼模糊沒什麽特征的,看得蘭芽心下喪氣:沒一個好看的。
她終究是畫畫兒的人,身邊的人都必定得要好看的,否則天天對著可怎麽活?
她這個小毛病,爹和娘倒也體諒,於是她自己身邊伺候的人都是自己挑的。
眉煙看著也怪難受的,低聲嘀咕:“也不知道老爺怎麽想的,既然是給小姐挑小女婿,好歹也得找幾家像樣的人牙呀。這來的都是什麽呀,又不是要挑轎夫。”
蘭芽又煩惱,又被眉煙的直心眼兒給氣得笑,忍不住在屏風後頭胳肢眉煙:“咳你還真信啊,誰說我爹真是給我找小女婿的?他要是真往這樣相貌的小子身上去挑,那他就不是我親爹啦!”
爹也是一代丹青聖手,也是喜歡好看的人呀,怎麽會挑這些個呢。
不過看這些一個個都身高體壯的模樣……莫非,爹真的是要挑轎夫?或者,是給她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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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外頭,嶽蘭亭正陪著父親相看,忽地停下,回眸瞥了一眼屏風後頭。
蘭芽便吐了吐舌,知道肯定是被兄長給發現了。
怎麽能忘了,別看兄長生就玉樹臨風的文雅模樣,可其實是文武雙全呢。
嶽蘭亭也悄然向父親嶽如期示意。
嶽如期便故意咳嗽了一聲,然後叫眼前正看的這一批先退下去。
嶽如期喝了杯茶,然後朝屏風後頭故意繃起臉來:“既然都來了,還不出來?”
蘭芽吐了吐舌蹦跳了出去,眉煙一見嶽蘭亭,臉就紅了;蘭芽便懶得管她,自己蹦蹦跳跳到爹面前,賴進爹懷裡撒嬌:“娘罰了孩兒跪香,爹也不管!”
嶽如期哼了一聲:“那你該不該罰?如果沒幹什麽過分的,也沒帶什麽物件兒回來,那為父就去找你娘理論。”
蘭芽隻得吐了吐舌:“算啦。爹也就是嘴硬,哪回不是偷偷跟娘求告?”
“你這孩子,”嶽如期一張老臉都紅了,瞟了兒子一眼。
嶽蘭亭就當沒聽見,自顧逗著眉煙說話。
管事的來報,說又有人牙帶人來了。
蘭芽坐在爹懷裡,揪著爹的胡子:“算了別看了,一個好看的都沒有。”
“誰說的,”嶽如期望著女兒微笑:“說不定這一批裡就有不錯的。”
蘭芽回頭瞪他:“爹到底要買什麽人?府裡頭仿佛也不缺人手啊。”
嶽如期又跟兒子對個眼神兒,嶽蘭亭只能含笑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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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宅,嶽夫人與冉竹也在說此事。
嶽夫人道:“本來她剛跪完,我真不該又縱著她換上男裝跑到前堂去。”
冉竹陪著笑:“是娘總歸還是疼愛小妹。況且這個人終究是要買了給小妹使的,難免要日日放在身邊的,依小妹的性子,不是自己親自看準了的是怎麽都不肯用的。”
嶽夫人又歎了口氣:“咱們要買這個人,總歸也是可憐眉煙那孩子。我都能想到蘭芽在外頭瘋跑的情形,家丁也沒短了回來講述她是怎麽滿大街跑,叫人家眉煙跑斷了腸子追的。”
“她終究一年年長大了,總叫個丫頭追著她跑,一來不成體統,二來丫頭的體力也都跟不上了,三來丫頭也保護不了她,一旦出了什麽事兒,遞不上手。我與老爺商議著,不如買個十歲左右大的小子來,一來體力夠,二來能護著她,三來這個年紀還正好不解人事,跟著也還算方便。”
冉竹便笑:“娘雖嘴裡說著不準小妹往外跑,可是這不還是要顧著小妹的周全。娘的一片慈心,小妹心下也都是明白的。所以每回罰跪,她都乖乖去了,一次都沒敷衍過。”
“哼,”嶽夫人無奈地苦笑:“我真是兩個孩兒生反了。這個女兒啊,明明該是個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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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的又帶了一撥人進來。
蘭芽反正也穿了男裝,便正兒八經也不躲著了,就站在爹身邊兒看著。
帶人來的人牙都是府裡相熟的,府裡買人賣人都時常經手,於是也不見外,進來瞧見了蘭芽便笑:“怪不得大人說要買個眉眼周正的,前頭還看過了那麽多都不滿意,那還不是都因為有二位公子比著嘛。尤其是這位小公子啊,跟小公子一比,咱們這帶來的孩子一個個的全都是灰頭土臉。”
牙婆子這話是討好的,可是也不是假話。只是這話聽在隊伍裡那個尖帽白雪的少年耳朵裡,便有些刺耳。
他本在人群裡低垂著頭,此刻忍不住忽地抬起了頭。
目光說巧不巧,正對上看過來的蘭芽。
蘭芽便一聲尖叫,忽地蹦了起來,也忘了女孩兒家的矜持,直接就衝進人群裡。
深吸一口氣,她忍不住走到少年眼前,收起了所有的嬉笑。
她盯著他:“你,叫什麽?”
那少年皺眉,不想回答。
蘭芽這麽大的反應,便叫嶽如期和嶽蘭亭也都瞧見了這個少年。見多識廣的兩個人也都重重一怔。
這個少年的相貌,太過驚豔。
而那孩子一雙淡色的瞳仁,更叫嶽如期忍不住皺眉。
蘭芽遭到冷遇,卻也不介意,回頭朝嶽如期道:“爹,我就要他!”
嶽如期卻面色微變,忽地搖頭:“回來。”
爹雖然沒明說,可是蘭芽卻也聽出爹的意思來了,她便急了,“爹,為什麽不行?既然人是給我買的,為什麽不叫我自己挑?”
她說著仿佛怕這個人跑了似的,伸手一把捉住他的手。
觸手冰寒,仿佛月下寒山出產的冰玉,凍得蘭芽一縮手。
可是卻還是不肯松開。
“爹,我就要他。”
牙婆子一看情勢不對,也急忙賠笑:“……小公子,不是奴家不識眼色,而是這個果然不行。這個孩子有一點特別,來的時候咱們都答應了,只是做書童,不能當普通跑腿的小子的。”
蘭芽心裡又是一喜,便嬌俏地衝他笑:“你認字?都念過什麽書?”
那少年還是冷冷的,仿佛就連她這麽問,都是一種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