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鏡夜)3、起了疑
“你又讀過什麽書?”他竟高高挑起長眉,反問了回來。
蘭芽便將自己讀過的書名兒全都背出來。
她雖然是個女兒家,可是爹從來不只將她當做女兒家來看,但凡爹書房架子上的書都任憑她選看,而且爹每回出使,甚至從異地帶回新鮮的雜書來給她看。於是別說在女孩兒裡頭,就是同樣年紀的男孩子,也未必有幾個能及得上她的。
她將長長的一串書名背完,說得都口乾舌燥了,卻也顧不得去喝水,只顧著翹著眼角瞟他,等著看他賓服的眼色。
孰料他雖說是揚了揚眉,之後卻也只是淡淡地又放下了,微微點了點頭:“原來只是這些。”
毛?
原來,只是,這些?!
蘭芽怎麽會聽不出來他語氣裡的輕蔑?!
“那你都讀過什麽,你也給我背出來聽聽。小爺倒要看看,你能比我多幾頁去?”
少年垂眸望著她,淡色的眸子裡閃過微波。
不過他隨即猛然抬頭,目光對上了嶽如期的目光。
原來悄然無聲地,嶽如期已經打量了他許久。
他心下連連皺眉,暗暗責備自己怎麽跟個小丫頭卯上了,險些壞了大事。
這便忍著,哼了一聲:“不知道,總歸記不住什麽名兒。反正你說的這些名兒,我都沒聽說過。”
蘭芽盯著他,想得意大笑幾聲,可是也說不清怎麽地,就是沒笑出來。
心下總是覺得他分明是當真輕蔑她的,所以他一定是看過許多書的,可是怎麽忽然就改了調子,變成伏低認輸了呢?
嶽如期見狀咳嗽一聲,向管事的使了個眼色。管事的會意,便上前扯住牙婆子:“先帶你的人下去吧。來日府裡再要人,便再知會你。”
牙婆子情知這是都被拒絕了,雖說有些悻悻的,不過也趕緊福了福身:“好,那奴家就先帶著孩子們告退了。大人、公子若有何吩咐,隨時叫孫爺裡知會就是。”
蘭芽一聽就急了,攥緊了少年的手腕:“爹,孩兒說了,就要這個!”
嶽如期不便說話,便看了嶽蘭亭一眼。
嶽蘭亭走上前來,伸手按住蘭芽肩膀:“爹自有計較,咱們先下去吧。”
牙婆子便帶了人走了,蘭芽急著想要追,卻被兄長死死攥住了手。
蘭芽回頭望嶽如期:“爹,孩兒好不容易尋見了個合眼緣的,爹怎麽不答應?”
嶽如期只是淡淡的:“府裡買人,買的還是小子,自然輪不到你來挑。還不回去換了衣裳,好好陪你娘說話去?”
蘭芽聽了也一怔:“不是給孩兒買人?”
自己想罷也覺氣餒。可不,沒人跟她說過是給她買人,是她自己推測的罷了。如果當真只是府裡前院買小子,那倒是當真輪不到她操心了。
她知道在這前院正廳裡不能跟爹無禮,便隻得躬身施禮:“孩兒告退。”
心裡卻是打定了主意,等稍後爹回了內宅,再好好跟爹纏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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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芽跟眉煙走了,嶽如期方看了兒子一眼:“去查查那孩子的底細。”
嶽蘭亭點頭,“爹放心,孩兒親自去辦。”
嶽蘭亭擔憂道:“只是孩兒擔心,憑小妹的性子,她看中的人,怕是怎麽都不想放的。”
嶽如期點頭:“所以更要查清那孩子的底細。那孩子生就異相,氣度不凡,為父擔心這恐怕不是個普通的孩子。”
嶽蘭亭也點頭:“而且看樣子讀過不少的書,甚至比蘭芽讀過的還多。這便蹊蹺了。試問憑我嶽家門第,小妹讀過的書已是驚人,而他一個普通的莊戶人家,哪裡能見過那麽多書?”
嶽如期捋髯沉吟:“別的倒無所謂,為父只是擔心……”
話到此處,便頓住了。
可是嶽蘭亭自然也聽得明白。如今的世道就是這樣,皇上懶得上朝,而廠衛當道,普天之下緹騎四出,監視官民,動輒獲罪。
嶽蘭亭便也自然明白爹擔心的是東廠。
嶽蘭亭卻也沉吟:“只是……那孩子不過十歲,按說不可能有年紀這麽小的。爹貴為當朝大學士、主管皇上經筵,東廠就算派人也一定派個極為老辣的,怎麽可能只派出個十歲的孩子來。”
嶽如期便也點了點頭:“為父也作此想。想來,應該是多慮了。”
“總之去探探那孩子的來路,如果當真身家清楚,那也省得蘭芽不依不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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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芽當真忘不了那小孩兒,當晚就搬著枕頭進爹娘的臥房,非要跟爹娘一起擠。
嶽夫人惱得直拍打女兒:“雖說年紀還小,也總歸是個不小的姑娘家了,怎麽還這麽胡纏!”
蘭芽一手抱著枕頭,一手死命拽著爹的袖子:“明兒爹上早朝,女兒也要跟著。從此起,爹去哪兒,女兒也去哪兒。”
嶽如期又是氣又是笑,實在沒轍。
嶽夫人也說累了,無奈地坐下來:“老爺說吧,咱們大小姐今兒這又是怎麽了。”
嶽如期歎氣,“看上了個人,非要不可。”
一提到那小孩兒,蘭芽登時眉飛色舞。上前來抓過筆和紙來,簡單幾筆便勾勒出那眉眼,捧給娘親看:“娘,那小孩兒簡直就是畫兒裡的小孩兒。女兒長這麽大,雖說也見過哥哥,還有秦翰林家的那位公子這樣風神毓秀的,可是,卻都不及他!”
嶽夫人也看出相公面色略有沉吟,也情知有事,便打圓場:“再好看也是個小子。蘭芽,你個女兒家,休得管那前院的事。”
蘭芽惱得跺腳:“娘!”
此時門外傳來冉竹的聲音:“爹,娘,讓媳婦陪小妹說說話吧。”
“也好,”嶽夫人也覺是來了救星。
蘭芽自然願意與嫂子說這事兒,便也歡喜跳出門去。見嫂子身邊兒還有兄長。
冉竹伸手攏走了蘭芽,嶽蘭亭則借機走進了爹娘的臥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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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蘭亭帶回了好消息,說那孩子的身家清楚。便連當年出生時候落籍的出生紙都是有的。只是家道中落,活不下去了,才被親戚交給了牙行,想尋個書童的差事,一來為活命,二來也是為將來謀個出身。
嶽如期放下茶碗:“他念過不少書的事,可有個說法?”
嶽蘭亭恭謹答道:“也有了說法:他爹是個讀書人,不事稼穡,又屢考不中,才使得家道中落。他念過不少的書,屢考不中的緣故也都是因為看了太多的雜書。”
嶽如期便歎了口氣,點頭:“那孩子的眼睛……”
嶽蘭亭道:“也是前者的情由。就因為他爹多看了些雜書,於是瓦肆裡結識了異域的舞娘,不顧家裡反對繾綣在了一處,這才有了這孩子。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家裡的親友才都不待見這孩子,於是爹娘死了之後就直接送進人牙行裡,任他自己死活了。”
嶽如期回想那孩子的音容,便也緩緩點了點頭:“怪不得那孩子目光裡有些超乎年紀的悲涼。”
“既如此,倒是個好孩子,咱們錯過了便也可惜。明日囑咐孫福去牙行,使些銀子將那孩子買來吧。”
嶽如期做完了決定便笑了,低聲囑咐嶽蘭亭:“先別告訴蘭芽去。這小妮子纏磨為父一晚了,且叫她明兒好好歡喜一場。”
嶽蘭亭含笑告退。
同樣是爹的孩子,可其實爹反倒是更疼愛小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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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蘭芽一整天都懨懨的,眉煙瞧著,心裡十分的不稱意。到了晌午,趁著夫人和少夫人都要午睡,便難得主動攛掇蘭芽:“小姐,不如奴婢陪小姐出門散散去呀?”
蘭芽抱著枕頭一咕嚕:“我懶得去。”
眉煙便想了想:“昨兒聽書畫店的掌櫃說,新近來了些上好的彩墨,畫出來的人鮮亮得呀,就跟那染坊裡新染出來的似的。”
蘭芽撲哧兒笑了:“難為你還能這麽比擬。”
眉煙見小姐笑了,這才松了口氣兒:“反正外頭那麽多好玩兒的,小姐不是最喜歡了嘛,咱們就出去逛唄。”
蘭芽眼珠子轉了轉,便猛地一拍掌:“沒錯,咱們就出去逛!”
換好了衣裳,兩人這回從花園的小門溜出去。蘭芽扯著眉煙的手往尋常不去的方向走。眉煙問:“小姐今兒是朝哪兒走?”
蘭芽神秘一笑:“咱們去找昨兒那個好看的小孩兒。”
好容易一路打聽,蘭芽一路給人描繪那牙婆子的長相,這才找見那家牙行。卻不料想,到了卻沒見那牙婆子,只聽夥計說那個好看的小孩兒已經被人給買走了。她們來晚了一步,再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