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芽一心一身的情動,遽然被阻止,卻呼吸難平。一雙妙目秋水盈盈,不由得泛起委屈。
司夜染哪裡忍心看她這般模樣,真想——真想狠狠幫她解渴,真想直到她哀求著說“夠了,再多一點也受不得了”。
可是,天啊,他不能!
此時就算再難忍耐,他也不能煎。
只因,此時本是坐胎最最不穩之時,略有半點差池,不但會傷了她肚裡的孩子,更會要了她的命。
他隻好深吸一口氣,走過來抱著她擱在膝頭,緩緩撫著她的秀發:“剛回宮,你一路勞頓,該多歇息。”
不對呀,這不是大人一向的風格啊……
蘭芽便忍不住上下打量司夜染,訥訥地問:“難道是,呃,大人你,累了?戒”
不過也不對勁啊,剛剛分明已經親眼驗證過了——他,不累啊。他幹嘛還這樣?
她那上上下下逡巡而來的目光,實在是太傷害他的男性自尊心了,他便咬了咬牙:“你,不許胡思亂想。根本就不是你所想的樣子!”
蘭芽便滑下他膝頭,自己爬上臥榻去,和衣躺下,面朝裡。
難道說,這世上男子的心都是善變?
便又想起兄長。雖然覺得雪姐姐值得兄長動心一場,只是若是從冉竹嫂嫂的角度來看,彼時的嫂嫂是否也曾心碎呢?
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路貨色,什麽深情,那也是對哪個女子都深情,反正不是專情就是了!
心下澎湃,各種思路層出不窮……肩上落下一隻手掌來,便頃刻將她的所有紛亂思緒都給壓住了。
“別賭氣。你所想的任何事,都不是真的。”
他便也和衣躺下來,陪著她,從後面伸臂擁住她的肩頭:“我只有你一個,也只要你一個。”
“嗤……”她低低噴了一聲,卻終是忍不住被這麽輕易就散了脾氣,悄悄兒地放下心,笑了。
這麽一放松,便在他懷裡睡著了。這般的溫帳暖榻,自然非顛簸的馬車可比,更非草原的氈帳可比。長長七個月的夜不安枕,這一刻重回熟悉的衾帳,她便控制不住自己,幾乎立刻便沉入了夢鄉。
也不知睡了多久,鼻息裡攥緊一縷一縷的飯菜香氣來。她的肚腸便嘰裡咕嚕唱起了大戲,她便想睜開眼睛來,可是卻隻覺眼皮千斤重,怎麽也睜不開了。
不僅眼睛,整個身子也都跟著沉重了,壓在軟褥裡,挪不開動不了。尤其是腰腹之處更是酸重不堪,仿佛已經不堪重負,無法支撐起身子的重量。
她不知這是怎麽了,便皺眉,低低呼喚:“大人……”
司夜染忙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嗯,我在。”
她轉過身來,還睜不開眼,可是身子已經自行尋找到了他的懷抱,窩進去,蜷起來。
迷蒙呢喃:“大人,我醒不來。”
“嗯,那就再睡一會兒。”他伸手擁著她,輕輕拍著她脊背。
可是她卻用手輕輕搭住自己的肚子:“可是……肚子好餓。這裡面仿佛是個無底的深洞,我不能不管。”
司夜染皺眉,又微微舒展開,變成挑起眉尖。
這也許就是一個身為母親的直覺……縱然他還沒告訴她,她的身子卻也給了她信號呢。她自己餓了也許還能忍住,可是“肚子”餓了,她縱然身子再累,卻也無法繼續沉睡,而要分了一部分神智去照顧它。
他的心下便更是柔腸百轉,輕輕替她按揉著額頭:“既然睡不著,索性便起身吧。若還是睜不開眼,那就繼續閉著,我叫他們將飯菜送進來,我喂你吃。”
“切,我也不要他們笑我。”
蘭芽便將臉貼在他襟口上,用力地蹭了蹭,扭過來擠過去,終於迷蒙地睜開了眼。強自起身,卻還是大大打著呵欠,莫名其妙的疲憊。
見她要下地,司夜染連忙先下地,親自取過她的靴子來,躬身伺候她穿上。
蘭芽坐在榻邊,打著呵欠笑:“從前只見初禮他們伺候大人穿靴,卻沒想到今兒我也能有這個福分。”
“嗯哼,”司夜染哼了聲:“從今兒起,再不準你自己彎腰穿靴。你記著,都得由我來。若我不在,你叫初禮。”
蘭芽有點被嚇醒了,將眼睛全都睜開了盯著他的一臉嚴肅:“大人這是幹嘛呀?你給我穿就穿了,可是禮公公……”
要讓初禮給她穿靴子,那感覺會很別扭的好不好!
他卻嚴肅地抬眼望來:“答應我!”
蘭芽便皺起秀眉,嘟起小嘴兒來,心下暗暗盤算,大人這又是亂吃了哪壺飛醋了不成?
可是她作為女兒家的感覺縱然再遲鈍,她卻也是曾經親眼見過嫂嫂懷兩胎的。這樣不準彎腰自己穿鞋的畫面……她曾見過。
她便隨即咯咯笑了起來,伸腳輕輕踹了司夜染一腳:“大人又玩兒!我是有了月月不假,可那又不是我自己生的孩兒,我何至於要享受這坐月子
一般的待遇?”
說著便不由得又傷心,想到雪姬,想到她生月月在鬼門關上走了一趟,卻連個月子還沒穩當坐完,就……
她便吸了吸鼻子,轉過頭去。
司夜染則定定凝望她在燈下泛著珠光的容顏,心下輕歎。
雖然是變得笨了一點,不過卻沒有笨到不可救藥。就算他小心藏著,她卻還是自己一步一步地接近了答案了。
於是,也許是時機注定到了,他不該再瞞。
他便抬起眼來,輕輕握住蘭芽的手:“你聽我說,我不是將月月看成是你的孩子……而是你自己,已經有了我們的孩子。嶽蘭芽,你要當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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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話音落下去,蘭芽便傻了。定定地盯著他,半晌動也不動。
房間裡只有氤氳妖冶的燭光,只有嫋嫋而來的飯菜香氣。側耳細聽,仿佛還有初禮帶著初忠初信他們往裡一道一道送菜時候的衣裾相碰時細細碎碎的摩擦聲。
除此之外,整個天地寧謐無聲。
她眼珠兒終於可以重新轉動,卻一轉就是滿眼的酸澀,鼻尖兒突地就像點了醋。
就連嗓子也啞了,不知被什麽堵了一般,清了幾回,卻也無法說出完整的言語。
只能,只能這樣傻傻地,定定地,注視著他。
他也同樣激動,那一向宛若千年冰雪一般的眼底,這一刻,碎芒閃動。
他握緊她的手,深吸一口氣,深深點頭:“真的。”
蘭芽便一把捂住了嘴,不知裡面發出來的“呼呼呵呵”的動靜,究竟是在笑,還是在哭泣。
從這次去了草原,她便莫名地開始喜歡孩子;那種由衷的愛,到見到月月的出生,到達了頂峰……她曾經傻兮兮地說想要當月月的乾娘,結果被兄長和雪姐姐都給笑話了;可是現在兄長和雪姐姐都不在了,她便又認真地存了這個心。
本想回到靈濟宮後,萬事穩當下來之後,尋個機會跟大人商量此事。
她想當娘了……可是她明白,或許以此時的情勢,她也許許多年都不會有機會有自己的孩子。否則大人不是真太監的秘密就會泄露,而她是女子的身份便也掩藏不住……那這對於他們兩人來說,都是欺君大罪,罪當凌遲。
於是她就想,哪怕當月月的娘也行呀。一來可以更好地照顧月月,二來也能滿足了自己的這份兒心。
可是哪裡想到,還沒開口與大人商量此事時,竟然……竟然就來了這樣的一個好消息。
在這樣一次肝腸寸斷,見過了太多殺戮與犧牲的草原之行之後,她竟然能如此幸運地迎來自己的孩子……上天,終究待她不薄。
她不敢哭出來,也不敢笑出來,只能無聲地從榻上滑下來,滑進司夜染的懷中,伸臂緊緊抱住司夜染的頸子,將臉埋在他心窩……無聲地落下喜悅的淚來。
如此說,大人的建文一脈又有了後嗣;如此說,爹和娘在剛有了一個孫女兒之後,又將擁有了外孫子或者是外孫女。這無論對建文一脈,還是對她嶽家來說,都是喜事,是不是?
兩人無聲靜靜相擁,司夜染輕輕撫著她的長發,而蘭芽則緊緊抱住司夜染。
兩人都在流淚,可是兩人誰也沒有出聲。
這樣的歡喜,這樣的如願以償,他們卻必須深深藏在心底,不能如同世上任何一對新生父母一般,對整個天下宣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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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母親節,讓蘭芽知道這一切……也借此算作小小禮物,送給所有的媽媽們。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