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再不待見我,也得容我問過了正事。反正二爺出都出來了,便索性耽擱須臾。二爺將這些日子來京裡發生的事兒,尤其事仇夜雨那邊的動靜,都說與我聽聽吧。聽完了,我就走。”
藏花避重就輕:“大人和你回來也有幾天了,該知道的怕是你也已經知道了。我這裡比旁人多的,怕也只有兩件事。歧”
“嗯,你說。”
藏花整整袖口:“第一件,京師士子大鬧。你已經見過秦直碧了,是不是都當成是秦直碧的功勞?那便對不住了,我要潑你一盆冷水。士子那一場大鬧,本是大人早就計算到了,你那個秦直碧,不過也只是大人選好的一枚棋子罷了。”
蘭芽便眯了眯眼——她也沒想過要替秦直碧爭功啊,司夜染更不至於在乎這麽一件小事的功過,那藏花這是怎麽又衝著秦直碧去了?人家秦直碧究竟哪裡得罪他了?
難道他是替大人抬高身價,希望大人在她心裡高過秦直碧去?
嗤,其實——這本不用比。
心下雖覺得古怪,蘭芽卻也只是報以一笑。算了,藏花上來那個勁兒比真女子還小心眼兒呢,她若跟著較真兒下去,兩人吵到天亮也沒個完。
她便偏首一笑:“這件事我猜到了,二爺不必告訴我了。”
藏花眯眼望來:“你憑什麽就猜到了?我起初本什麽都沒猜到的!驁”
蘭芽便忍不住笑:“怎麽著,二爺沒猜到的,就不準我猜著了?”
藏花緊咬紅唇:“不公平!”
蘭芽咯咯地笑:“是不公平……我能猜到,是因為我去過一個地方,見過一家人;而二爺你沒去過也沒見過,自然便不知道。”
“哪個地方,哪家人?難道,是大人帶你去的?”
藏花有些急了,又忍不住要跟蘭芽爭風頭。這個中的情由——或許是從前的烙印太深,也或許,是只有這麽著,才能叫眼前這個冰雪聰明的人兒,看不出他內心裡悄然發生的變化。
蘭芽便點頭:“是。那是在南京,那晚上大人莫名帶我去看了一家人……”
想起那晚,她垂眸微笑。那晚的許多細節她不能告訴藏花:比如大人為她準備的王妃規格的女裝,比如她第一次在大人面前穿氣女裝;比如那天她第一次親手為大人做了點心;比如那晚小巷裡的夜色……那般寧靜,那般恬美,仿佛實現了她曾經向往過的清平之樂。
就在那晚,大人莫名拉著她的手停在人家院牆外,叫她看那一家人雞飛狗跳。大兒二兒頑皮,娘子潑辣,可是那家的男主人書生卻護著孩子,將給他補身子的雞蛋都給兩個孩子吃。
那般雞飛狗跳,卻是人間最穩妥、最現實的幸福。
彼時,就因為那一切都太幸福,太讓她享受到了清平之樂,所以才沒深思大人的用意。直到那天在狀元樓邂逅林展培,她才猛然想起,這林展培訝然就是那晚見到的那個護著孩子的書生!
如此想來,便一切都融會貫通。
怪不得大人要選了那麽個看似極其普通的民巷小院落,怪不得大人會莫名帶她去看人家一家子折騰。
原來那是大人屬意的人選,大人要提前讓她看見。
她若有心,在京師再見便能識得;她若無心,當時她就算不明白大人的深意,倒也不影響那晚的清平之樂。
她想著想著便有些癡了,面上泛起夢幻一般的微笑:“大人素來都是周全的人。這世上,再沒有人能比得上他的心思縝密,再沒有人能及他睿智。”
藏花一聽之下便狠狠閉上了眼睛。
她讚大人,他舉雙手讚同,他也替大人倍感欣慰……只是,他卻也會忍不住莫名地,心酸啊。
他便悄悄背轉過身去,清冷道:“第二件,便是你關心的紫府方面的動靜。這些日子來仇夜雨循著情、仇兩條線,已經將與周靈安相關人等翻了個地覆天翻,想要從中找出周靈安的仇家,或者情敵。”
蘭芽便笑了:“仇夜雨倒也做的不錯。情與仇,原本就該是命案最基本的兩個原因。只不過周靈安此人生前交接廣闊,又太好.色,所以這一網撒下去,怕是汪洋大海。“
“沒錯。”藏花小心藏起眼中的讚賞:“他羅織密網,寧肯錯殺不願枉縱,於是京裡京外竟緝拿起上千人來。詔獄都裝不下,更借用刑部大牢。上千人輪流過堂都輪不過來,詔獄的錦衣衛倒也罷了,刑部一向不待見紫府,刑部上下便是怨聲一片。”
蘭芽緩緩眯起眼來:“刑部上下怨聲一片倒是小事,他這般動輒緝拿上千人,就算是為了七十二條人命,這牢獄權柄卻也太過濫用。如此一來,不光刑部,朝堂之上六部都要有人借機彈劾……更何況民間的悠悠眾口呢?仇夜雨,他給自己挖的坑越挖越深,早晚有一天埋葬了他自己。”
藏花這才緩緩露出些笑意:“這才是你帶著大人避出京城的用意吧?你走之前不是也囑咐我,別跟他搶權柄,由著他做主,咱們隻敷衍著輔助便罷。”
蘭芽抬眸望來:“只不過倘若出現與大人有所關聯的線索,你便要搶先掐斷。二爺,這方面的事,你來處理,我最放心。”
藏花輕哼:“嗤!你是說我最善做見不得人的勾當!”
蘭芽這才柔軟一笑:“見不得人的,未必都是壞事。”
兩人說了一會兒公事,藏花的心便終於放平了些。蘭芽卻要起身告辭了,已經走到門外,卻忽地轉身:“二爺可否收我當個徒弟?”
“你又要出什麽么蛾子?”藏花本.能警惕。
蘭芽落寞一笑:“從前大人將我歸二爺節製,二爺第一件教我的本事就是動手殺人。彼時我恨死二爺,可是今日我卻想來求二爺——繼續教我殺人的本事吧。”
藏花的心便被狠狠一把揪起。
他跨前一步去,走到她面前,盡量不著痕跡問:“你怎麽忽然想學這個?莫非,你想殺人了?你想,殺誰?”
藏花是殺手,擁有殺手的直覺,蘭芽知道騙不過他。便虛晃一槍:“也不是非要殺誰,只是為了防身自保罷了。我這幾回出去辦差,已是得罪了不少人,更何況眼前兒就有仇夜雨呢。紫府多的是刺客,我得先做點防備,不然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藏花聞言心下說不出的刺痛:“你終於知道害怕了,長進了啊!”
蘭芽忍不住瞪他。心說:可不,我從前最怕你會暗中出手殺了我了。
藏花又別開頭去:“大人早替你擔過心,不然怎麽會千挑萬選,從錦衣衛裡尋了個衛隱暗中保護著你?大人一來是看好衛隱的身手,二來錦衣衛的身份可以介乎紫府和靈濟宮之間,行事更方便些;三來,也算跟你有緣。可是你不知道惜福啊,卻還將他攆回錦衣衛去了。真不明白有些時候你究竟是真聰明,還是假無知。”
他又來了他……
蘭芽瞪他一眼:“二爺說對了,我今晚上偷偷出來,不光是為了只見二爺你一個的。我現下出門就去見衛隱去。”
藏花狠狠咬牙,轉身就進了門,雙手將大門推嚴。夜色裡哐當一聲。
蘭芽只能掐著腰歎氣。
靈濟宮裡這麽多人,只有藏花學司夜染的性子學到了骨頭裡。瞧這發脾氣的樣兒,都像足了司夜染。
她忍不住衝大門做了個鬼臉:“不教拉倒,這世上還就你一個會殺人了不成?衛隱也會,我找他學去就是。再不濟,我回靈濟宮纏磨大人去,他教的自然比你好!”
她說走就走了,氣哼哼的。
可是門內,那個人卻狠狠閉住眼睛,緩緩滑坐在地上。
院子裡那一班美貌少年哪裡見過爺這個模樣兒?便都紛紛上千獻殷勤:“爺這是怎麽說的?門外那人是誰呀,憑什麽給咱們爺這麽大委屈?”
藏花倏然一瞪眼,目光宛如冰花裡漾起血色:“你們,都給我滾!晚一步的,我便要了他的命!”
一班少年倉倉皇皇地散了,只有一直伺候藏花的初心,暗暗搖了搖頭。
待得院子裡靜了下來,初心才走過來,試探著問:“這夜深了,蘭公子也說了擔心暗巷有人……二爺既然不放心,何不追出去?哪怕就是送回靈濟宮也好啊。”
藏花閉上眼睛,疲憊地搖頭:“你不明白……她這麽大夜晚地獨自出來,大人必不放心。於是這般深夜,她身後不遠處自有大人護送。”
“……輪不到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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