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廷,皇帝身居宮中,能為皇帝親自驅馳、行偵緝之事的只有廠衛兩大機構。除了廠衛之外,便是懷恩等司禮監的大太監,沒有皇帝的詔令也是不能輕易出宮。
廠,如今又分化為東廠、西廠;衛則亦有南北鎮撫司之分,真正負責京師官員緝拿的只是北鎮撫司。
而此時西廠和錦衣衛北鎮撫司都在蘭芽掌中,所以在秘密偵緝一事上,唯一能對她形成切實威脅的只有東廠盡。
也就是說,司夜染在詔獄中的真實情況,她最需要瞞住的是涼芳的耳目。
如蘭芽所擔心,這些日子涼芳也正在緊緊盯著詔獄裡司夜染的動靜。
詔獄是在西廠掌控之下,他東廠的人雖然也水潑不進去,但是他的手下也從沒放棄過各種途徑的打探。
以他對司夜染和蘭公子的了解,他隻覺這次蘭公子親自主張將司夜染押解回京,並且喊打喊殺,有些不尋常。
其實司夜染究竟是什麽身份,是否會威脅到江山……與他涼芳又有什麽乾系呢?他心下唯獨在意的是,司夜染還沒親口承認曾誠究竟因何而死。他涼芳忍辱負重活到今天,為的也不過只是這樣一個答案。
待得替曾誠手刃了那個仇人,他涼芳這一生便可以全都放下,再無悲歡了豐。
可是他小心地盯著詔獄的動靜的時候,卻沒想到他自己卻莫名其妙被吉祥給盯上了。
都因到了年終歲尾,他這個尋常不用總進宮伺候的東廠廠公,到了這個時候也不能不將在全國搜羅來的好東西封裝了盒子給各宮主子送進去,於是這進宮的機會便越來越多了。這日本來是在乾清宮裡承應著,皇帝晚膳前考了太子學識,結果太子不僅對答如流,而且全都可舉一反三,將皇帝歡喜得不得了。因此便特地將吉祥也傳來,陪著皇帝和太子一同用晚膳。
結果吉祥來了,卻在走過涼芳身畔時,遲疑地停了停腳步。後來用膳的時候,又幾次走神,隻盯著他的方向。
皇帝便發覺了,含笑問:“你是覺著他面生吧?他卻是朕的重臣,便是東廠廠公涼芳。替朕辦了一年的差了,到了年下才回得來。”
吉祥便一抿嘴,忽地問:“涼公公可是這幾日都連續進宮吧?好像,也去過萬安宮給宸妃娘娘請安了吧?”
涼芳一皺眉,心下隱約一沉。
吉祥這般模樣,皇帝便放下了筷子,抬頭朝他的方向望過來。
當晚,涼芳輾轉反側,隻覺不妙。
果然安排在宮裡的眼線設法傳出了消息來,說吉祥向皇帝告發,說前幾日在禦花園偶然撞見了涼芳和宸妃私會,狀甚親密!
涼芳拍榻而起:“這個狠毒的婦人!她這是一箭三雕之計!”
吉祥曾經在還沒成為宸妃的僖嬪身邊做事,邵靈竹與他涼芳是何關系,吉祥早就心知肚明。而此時吉祥的心腹大患就是宸妃和宸妃所出的四殿下,於是此時便拋出這個由頭來,讓皇上對宸妃和四殿下生疑。
而他涼芳自己,曾經是貴妃宮裡的首領太監,又曾是邵靈竹的師兄,還曾經與蘭公子交好……於是吉祥同樣也不容得他留著。
而自古帝王最怕的自然也是近臣與妻妾有苟且,所以才有閹人的存在。吉祥此番是攥緊了這個由頭說事兒,皇帝不管信不信,也會徹查一番。
涼芳擔心的事果然很快就到了:他當年與邵靈竹在江南的年少之事被翻了出來,呈報給了皇帝。
皇帝先沒驚動宸妃,隻叫蘭芽暗暗找了萬安宮的宮女前來審問。宸妃身邊最得用的湖漪當面向皇帝承認,說是涼芳公公回京來之後,的確是每次進宮來都要設法與宸妃相會一番。而宸妃與涼芳私會之時,更是將身邊的宮女全都遣開,身邊一個都不留的。
湖漪更是言之鑿鑿地招供,每次見面歸來,宸妃娘娘都會呆坐在榻邊良久,神不守舍。
蘭芽冷哼一聲:“湖漪,以你宮女的身份,這般私議主子。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你這條舌頭也不用再留著了!”
知道這些宮闈秘事的宮女,若還留著繼續活下來,難道是要給她們機會繼續向人傳揚主子們那些見不得人的事麽?
湖漪迎上蘭芽的目光,淡然一笑:“多謝公公提醒。奴婢今天敢到皇上面前來說這些,就知道自己接下來是什麽命運。奴婢在此隻叩謝公公……”
蘭芽輕輕垂下眼簾,別開頭去。
湖漪朝皇帝和蘭芽叩頭,繼而轉身出去。不多時大包子便驚慌失措地跑進來稟告,說湖漪出了乾清宮,就一頭撞死在了宮牆之上。
皇帝也是怔住,半晌才愣愣說:“如此,她說的便一定不是假話。”
蘭芽則望向殿門外,含淚合上眼簾。
湖漪……你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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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當晚便下旨尚儀局,命撤了宸妃的綠頭牌;詔令彤史,不再記錄有關宸妃與皇帝之間的任何衾帳之事。
皇帝又下旨給司禮監,說涼芳替皇上辦
了一整年的差事也累了,著休沐。東廠職司暫由東廠少監執掌。
本來都到了年下,正是和樂融融的時候,誰也沒想到宮裡竟然悄然出了這樣一件大事。
宸妃和涼芳卻也都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皇上旨意下的當晚,宸妃便抱著年幼的皇四子,哭著奔貴妃的昭德宮去,求貴妃救命。
這般又轉過一年,貴妃又長了一歲,身子越發地不好了。
眼見年華迅速老去,皇上又立了太子,縱然還沒給吉祥位分,但是為了確保太子的地位不受質疑,皇帝還是隔三差五就去長樂宮陪吉祥……貴妃越發哀大心死。
這一年來她便連養顏都疏怠了,心灰意懶之下飲食更不節製,一年下來身子胖了許多。對外人道是心寬體胖,實則自己不過是對這天下所有人所有事都沒了意趣罷了。
於是隨著自己年老體胖下來,她便更無顏面見君王。終日隻緊緊關著宮門,不再管外頭的事了。就算……也聽說了司夜染的事,她聽了也只是頹然笑笑,心上已然沒了悲歡。
皇上長大了,終有一日皇上做什麽都不會再與她商量了,皇上反正做什麽都有自己的道理,她已經沒有心力再管。
她現在……就連自己都已經管不了了啊。
可是她的平靜卻被宸妃和四皇子在門外不停的嚎哭給打破了。她不想聽,也懶得管,可是宸妃卻將她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所以絕不肯放棄。
對於宸妃,她是可以狠下心來,任憑她在外面哭就是了。可是牆外終究還有個四皇子。
不管他的母親如何,他終究是皇家血脈,她作為貴妃也不能任由皇子在牆外哭求而不理。
無奈,她終究還是吩咐了薛行遠,讓宸妃母子進來。
宸妃抱著四皇子叩頭不起,直說是吉祥那J人害她。
“貴妃娘娘,吉祥這一番設計毒害的不止妾身和皇兒,那J人的心實則指向的都是娘娘您!這天下誰不知道皇上心尖上獨寵的都是貴妃娘娘呢,可是她吉祥卻用了詭計在娘娘防范不及之下懷了龍種,如今更是一心想要取代娘娘,成為皇上最放在心上的人。”
“確實,她也算有這樣的資本。誰讓她的兒子已經是東宮太子殿下了啊!天下人都會說,皇上一定是十分寵愛她,才會將她一個小小女官、更是大藤峽蠻女的兒子立為儲君!這份榮寵,便是貴妃娘娘也比不上。”
“還有,吉祥直到現在也還沒有位分,這何嘗不是她在以退為進,在等待時機?以她兒子是太子的身份,她便可覬覦中宮的位置。而以皇上對皇后的灰心,未嘗就不會為了吉祥而廢了中宮,將吉祥扶上中宮寶座!”
宸妃凝著貴妃,涕淚如血:“一旦吉祥那J人成了中宮皇后,她不但爬到了娘娘的頭上去;皇上百年之後,她也可以陪皇上合葬皇陵。而娘娘,終究只能以貴妃身份,葬入妃陵罷了。”
這多年的相處,宸妃也自然明白貴妃的軟肋在哪裡。尤其是貴妃此時已經有今日沒明日,對於死後同葬之事便更加在乎。宸妃恨恨說出最後這句話,果然見貴妃眼中寒芒一閃。
宸妃幽幽補上一句:“妾身知道貴妃娘娘在太子確立之後,對這世上事更是心灰意懶。但是倘若娘娘能製住吉祥,那太子就無依無靠,到時候廢去太子並非沒有機會。”
“妾身曾發的毒誓依舊在,只要四皇子能立為太子,妾身願將太子生母的身份讓給貴妃娘娘……妾身願葬入妃陵,將‘太子生母’的位置留給貴妃娘娘!”
---題外話---【稍後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