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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宮妖冶,美人圖》32、素衣相陪
  行船南下。

  蘭芽一身墨綠飛魚服,錦袍華貴,高立船頭。

  水天開闊,她身前背後金線刺繡的龍形飛魚,映著水色天光,仿佛隨時都要衝破錦緞,衝天而出。

  蘭芽立在船頭,眯眼看自己統領的這幾艘大船,腦海中回映的卻是從前那一回,高高仰望司夜染錦袍華貴,凝立船頭黃羅大傘之下的情景。

  彼時她還恨他,卻也還是忍不住在望見他的那一刻,無法呼吸候。

  前後映照,宛如一境。可是她卻明白,縱然此時的自己也是一臉的冷冽,一身的傲骨,可是終究氣場上遜色了他一籌。

  他身上有一股——蘭芽閉上眼睛,努力壓下心悸;可是縱心悸,卻不能否認的——王者之氣磐。

  蛟龍隻待雲雨,終非池中物也。

  於是他寧肯偽作太監,忍辱負重、苦心孤詣,隻為登臨今日高位,隻待呼風喚雨,便是從者雲集!

  而她自己,並非刻意,卻也不可免地距離那些雲雨越來越近。她此時便忍不住躊躇,她該將側身退避,叫那些雲雨順利圍攏到他身邊;還是應該橫身阻擋,不叫這天下又是一番地覆天翻?

  立在船頭,眼前是波濤翻湧,蘭芽便也壓不住自己心下的波濤翻湧。正在自惱,卻一錯眼,瞧見司夜染一身白衣,從船艙中走了出來。

  別說蘭芽,這船上的眾人都驚了一下。

  以司夜染身份,那一身錦繡華服,是何等的尊貴,也更是他權勢的象征。可是此時,怎麽說脫就脫了,還換上了一身象征“無功名利祿”的白衣來?

  他既出來,這船頭蘭芽便有些站不穩,隻得下船來,迎著他走過去。悄然示意周遭人的反應,低聲道:“大人怎麽這副打扮出來了?”

  司夜染一臉的不豫,嘩啦將手上一柄大大的扇子甩開,在身前搖了幾搖:“反正本官在皇上那已是得了個名聲……”

  蘭芽心下不由得一跳,便紅著臉問:“皇上與大人說了什麽?”

  司夜染傲然抬起下頜,瞭望江天:“……皇上說,風聞本官,嗯,頗懼內寵。”

  蘭芽一愣,隨即嗆著,死死咬著唇不敢咳嗽出來。臉卻漲紅。

  司夜染銀瞳裡漾著傲慢,卻悄悄兒垂眸細細打量著她的反應,緩緩說:“既然如此,本官駁也駁不得,這一回船上的事便索性都由得你。隻叫蘭公子你錦袍加身,本官隻素衣相陪便罷。”

  蘭芽心下狠狠一暖,卻不可言說,隻妙目一轉,灼灼而笑:“倒也沒錯。此番南下,皇上說得明白,本公子才是欽差正使。大人官階縱遠在本公子之上,然總高不過‘欽差’二字去。大人這樣做,倒極剔透,本公子賓服。”

  司夜染輕輕咬牙:“瞧,當了欽差,氣度上便果然不同。從前在本官面前一直卑稱‘小的’,眼下卻已趾高氣揚自稱‘本公子’了。”

  蘭芽也不惱,更不反駁,只是一笑揚眉,向上挑了挑下巴。

  本來就是這樣,怎地,不服麽?

  這般眾目睽睽之下,司夜染倒有些不自在,便硬生生錯開目光去,不敢去接她的巧笑凝睇。擺了擺袖口道:“這一行,你倒帶了些古怪的人。”

  蘭芽便慧黠接道:“可不,大人便是頭一個呢!本公子想來,這天下定沒幾個人能猜著本公子這回是帶了大人同來。”

  司夜染說的那幾個“古怪的人”,分別是菊池、秋蘆館美婢;隋卞;再加上刑部的“黑白雙煞”:邢亮和葉黑。

  在外人眼裡,這些看似毫不搭界的人湊在一起,無疑是個古怪的組合。

  這些人被她分別安置在後頭的那兩艘船上。菊池和秋蘆館美婢一艘,隋卞與黑白雙煞一艘,彼此不叫任意照面。

  蘭芽回首也望向那兩艘跟隨而來的官船,悠然道:“實則我還想帶著李夢龍同來呢。後來,倒也作罷了。”

  司夜染也啞然失笑:“他正負責替皇上調理身子,你連他也敢要?”

  蘭芽卻眯起眼來盯住司夜染,面上並無笑意:“他既然是配藥的主角,倘若我想要他,我便自然有法子說服皇上。我最終沒有這樣辦,倒不是要不來,只不過是因——我想,他留在京裡,大人還有額外的用場。”

  司夜染面上笑容便一僵,緩緩凋零下去:“蘭公子,你又在說些什麽?”

  蘭芽反倒自在一笑:“算了,大人既然不想承認,那本公子便不說了。拭目以待便是,將來早晚會有應驗。”

  司夜染便不說話了,面上驟寒,之前的氣氛盡去。

  “蘭公子,你有話直說。”

  蘭芽卻不急也不惱,依舊滿面含笑:“怎麽,大人這便惱了?從前本公子方到大人身邊兒時,大人永遠氣定神閑的模樣。此時大人怎麽變了?”

  司夜染輕聲一哼:“你便得意了,是麽?”

  蘭芽深吸口氣:“大人氣度如高天月華、雪嶺清風,尋常人無敢直面相對的。小的能學得幾分,如

  何能不得意?”

  司夜染眉心這才又緩緩解開,也不搭理蘭芽,徑自走回船艙。憑窗而立,望水天風光。

  蘭芽屏退左右,便跟了進來。

  船艙雖不大,然則漆金描畫,頗為豪奢,不啻水上宮殿。蘭芽便袖手道:“……此番小的用計,強迫大人登船而來。大人——可會記恨小的?”

  司夜染又是一聲冷笑:“你還知道!”

  蘭芽抿住唇角:“小的再笨,卻也明白大人此時正在京中部署一場大籌劃。可是小的想,既然小的猜得到,這天下便也定然還有別人能猜得到。小的便想何不索性帶大人遠離是非中心,便也阻斷了別人的猜度。”

  司夜染轉眸,幽幽凝視蘭芽,極緩極緩道:“……你猜,我會不會恨你?”

  蘭芽便面上一紅,指著他一身白衣道:“大人用這一身素衣給了小的答案。不過這答案卻也同時可能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大人或者是以這一身素衣向小的表達惱恨之情,也可能是——一身素衣,心事無染之意。”

  司夜染修長的指尖輕輕敲了敲窗欞道:“本官正在京裡好好地查著案呢,竟被你拖來說這些閑話。”

  蘭芽輕嗤:“大人要查什麽?查來查去,難道當真將自己查出來不成?況且大人查案本就查得意興闌珊,不甚用心,否則之前小的去南京,大人又怎會又撥冗跟了去?”

  “大人又何苦這般口是心非,倒叫小的看不起!”

  “嘁……”被她罵了一句,他沒惱,反倒笑了:“欽差果然不同,都敢瞧不起本官了。只可惜欽差辦完了差事,便得卸掉這個‘欽’字,到時候本官倒要看你還敢在本官面前傲氣什麽~”

  蘭芽忍不住做了個鬼臉:“大人倒是提了個好醒兒!此時小的便該趁著還有這個‘欽’字,好好做些尋常不敢做的事,問些從前不敢問大人的話。想來大人也得顧忌著這個‘欽’字,不敢不答。”

  欽命辦差,如朕親臨。司夜染便哼了一聲:“你縱挾皇命,我卻也未必全然就范。大不了傾此一命。蘭欽差,你或者便先斬後奏好了。”

  蘭芽悄然凝望他的眼睛。那眼中宛若水銀瀲灩,像極了紫金山莊那晚,他獨釣寒江時,面對的那一面湖水。

  蘭芽便悄然歎了口氣。他心中有想保護的人,她雖則心酸,卻也明白。

  蘭芽便嗤然一笑:“本公子不過想問菊池的名字。怎地,就這竟然也值得大人要死要活麽?”

  蘭芽說著故意鼓掌:“不過倒也相稱:菊池想為大人而死,大人也該為她要死要活一回才是。”

  司夜染微微挑眉:“你想問的,只是這個?”

  蘭芽傲然仰首:“不然大人以為我想問什麽?是問菊池緣何要替大人而死,還是問李夢龍接下來要在宮裡如何呼風喚雨;或者是問周靈安為何該死,還是問——大人你究竟姓甚名誰?”

  司夜染眯眼望來。

  蘭芽卻笑了,避開他的目光,輕輕搖頭:“大人放心,我不會問。我想要知道的,自己自然會去追查。大人不說,自是為難,我不會強人所難。每個人心裡都有秘密,都有自己固守的一方田園,大人有,我也有。”

  司夜染便輕輕咬了咬牙:“你有什麽瞞著我?”

  蘭芽做了鬼臉:“我答應不問大人,大人便也別問我。若大人想要問我,那便先用自己的秘密來交換。大人,換麽?”

  司夜染懊惱得轉開頭去,卻又無計可施。

  蘭芽便輕輕一笑,伸手捅了捅司夜染的胳膊肘:“不如咱們先從交換一個無關輕重的小秘密開始?大人先告訴我,菊池叫什麽。”

  司夜染只能悄然長歎一聲,抗拒不了這樣軟硬兼施的她。

  回眸來,目光早已不自知地放柔:“你為何這麽好奇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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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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