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山收到蘭芽的四色表禮,果然又是火上澆油,勃然大怒!
“不是外人?誰跟他不是外人?一個閹人,如今當真將自己當成咱們建州的額駙了!”
阿吉等幾個手下也都是面面相覷。不獨今年,實則去年那回來貢馬,阿吉他們也跟著來了,所以也都知道就是上一回,格格跟那個小太監也不清不楚來著。只是當時這個小太監職司還不高,好像只是是個倒數級別的奉禦;可是一年過來,沒想到這個小太監已然權傾天下。
從前當權的小太監是那個司夜染,女真也懾於其名;沒想到一年之後再來,司夜染卻一點點地失了勢,反倒是這個從前跟在司夜染身邊的小太監,一步一步扶搖直上,如今不但追平了司夜染,甚至反超其上,取而代之。
更甚者,外頭風言風語地傳,說實則這個蘭太監是害了舊主,借著皇上的諭旨,親手將舊主司夜染打入牢獄,繼而取而代之的。都說別看她小小年紀,手腕似乎也沒有司夜染毒辣,可是其實才是最工於心計,善於等待和捕捉時機,更是不容小覷植。
大明的太監明爭暗鬥,女真都曾聽聞。這個司夜染多少人都想將他拉下馬,就連東廠、司禮監都沒能做到,卻終究是由他身邊的人辦到了。
更何況這個蘭太監,曾經是司夜染的男寵,司夜染對他寵愛有加,甚至不惜攆走了他原來的男寵藏花……可說那個蘭太監今天的一切都是司夜染給的,可是事到臨頭,蘭太監處置起司夜染來,卻是絲毫都不手軟墮。
被這樣一個城府極深的太監盯上,別說愛蘭珠自己已經被迷得五迷三道,他建州又怎麽才能擺脫他?!
更何況他與阿瑪已經暗地裡將愛蘭珠許配給了巴圖蒙克,所謂一女不二嫁,這次回去就要送愛蘭珠去草原的,到時候這個陰狠的太監若是不依不饒,又該怎麽辦?
瞧瞧今兒,明明他都要跟大明朝廷撕破臉皮了,可是那個太監卻還是這樣厚著臉皮送來四色表禮,說什麽不是外人,他還真把他自己跟他們當成一家人了!
他呸!
倒是愛蘭珠自己聽說了消息,走來翻動那禮物瞧了,回頭衝阿吉淡淡道:“你也真能耐,一個廚子的銅腰牌你也稀罕搶。那能值幾個錢?瞧瞧人家蘭公子送來的表禮,又得值你那個銅牌的多少倍!終是小家子氣,眼皮子可真淺!沒的出去給咱們建州丟人!”
阿吉被罵得紅頭脹臉,悶悶道:“難道在格格眼裡,屬下還比不上個太監!”
“你就是比不上。”愛蘭珠回眸盯住兄長:“哥哥,這禮你要是不喜歡,那妹子我就收了。他送來的無論是什麽,我都喜歡。”
董山大驚,上前一把捉住妹妹的手腕:“愛蘭珠,你瘋了?!這不是挑個朋友,這是終身大事!”
愛蘭珠回眸瞪他一眼:“我自己的事,我願意。”
董山終究只是兄長,阿瑪不在跟前,這個恣肆慣了的妹子,他也奈何不得。
愛蘭珠抱起禮物來:“哥哥這麽跟人家大明朝廷鬧了一場,看樣子輕易是走不了了。那我今晚去給他道聲謝。”
董山大怒:“愛蘭珠!”
愛蘭珠轉身就走向外,大鞭子一甩:“你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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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蘭珠抱著禮物,特地繞了個圈兒,從虎子的院子門口經過。
雙喜在院子裡打掃,遠遠瞧見愛蘭珠,有些尷尬,卻也趕緊施禮。
愛蘭珠哼了聲,將手裡的禮物朝雙喜顯擺了顯擺:“瞧,這是人家蘭太監給我送來的。他對我,可有心啦。”
雙喜尷尬地想笑,可是咧了咧嘴卻沒笑出來。
愛蘭珠再瞄一眼虎子的屋子。從外頭看不出來他在沒在,可是人家雙喜也沒往裡請,她也不好硬闖,便悵然地歎了口氣,抱著禮物走了。
轉了這麽個圈兒,換了方向,日頭便被甩到身後去了。陽光照著她的後腦杓,將她的身影印在腳尖兒前的地上。她使勁叫自己興高采烈地走著,腦袋後頭的大辮子一甩一甩的。
幸虧他們女真人連男子也都在後腦杓上梳著一條大辮子,所以她才能冒充得過去。
她得興高采烈起來,興高采烈得就像自己真的開心似的。
原本以為那蘭太監說娶她的話,真是荒唐;原本也隻為那是蘭太監為了幫她,暫且的權宜之計……可是那天晚上,聽見虎子喝醉了說出的夢話,她才明白原來那蘭太監從來就不是全然事外的人。
她想起蘭太監說“我是斷袖”,再想想虎子說“蘭伢子,我只要你”……於是那一瞬如何能不是醍醐灌頂,如何不明白了為什麽虎子這麽多年就是不喜歡她?
原來,虎子真正喜歡的人是那蘭太監;也所以那蘭太監才說娶了她。
他們是需要用她來做一面擋箭牌,是不是?在她的背後,他們就能放心地相親相愛,逃開這世上世俗的眼光。
她站下來,眯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陽。
她以為那個晚
上她會生氣的,以為自己非得上去就將虎子從夢裡掀翻了……可是最終,她卻什麽都沒做。她就盯著虎子那在夢裡苦惱的神情,看著他頰邊竟然不知什麽時候悄然落下的清淚,心裡便一瞬間忽地什麽愛啊恨啊的就都平靜下去了。
她只知道,後來她轉身悄悄兒出了虎子的房間,獨自一個站在月亮地兒下,聽著草窠兒裡悄然傳出的今年第一聲蛐蛐兒叫,心下忽地就下了那個決心。
她嫁。
就嫁給蘭太監。
如果這輩子真的注定與他無緣,但是好歹也能嫁給他喜歡的人……如此這般,就也仿佛能有機緣與他廝守到老,就也仿佛可以當做,他在愛著她。
縱然不過是欺騙自己,可是總好過與他遠隔關山,一別就是一年地遙遙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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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臨,蘭芽忙完了公事便到西苑來。這一次沒有去見虎子,也沒有直接去見愛蘭珠,而是叫人通傳,直接來見董山。
董山聽見通報便惱得頭上恨不能燒起三把火:禮送來了還好說,這人還真的厚著臉皮自己登門來了!
人已經來了,不見是不行的,更何況根本就不等董山說“有請”,人家已經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此時夜色幽藍,月光皎白,那個小太監一身茭白的錦袍,肩上和前心都是銀線織就的蟒龍,遠遠走來,仿佛從水中浮起的一捧月色。
董山便越加著惱。
看樣子妹子之所以能被一個太監迷上,便是耽溺於她這份相貌吧?可是妹子怎麽不明白,男人不光是眼睛看的……他再清麗絕倫,也終究只是個太監,不是個男人啊!
蘭芽迎著董山的目光走進來。董山刀條臉上眸光陰森,就像夜色之下蹲踞在黑黢黢的山嶺之上的一隻黑毛的老鷹。目光銳利,周身陰冷,叫人走近便是不寒而栗。
蘭芽卻一笑:“哥哥好。”
董山恨得咬牙,卻也不能不忌憚著這位西廠新主,只能咬著牙冷笑,“蘭公公說的這是哪裡話來?什麽哥哥,在下可不敢當。”
蘭芽便收回了手,一笑清冷:“哥哥敢當要當,不敢當也要當。咱家已經決定了的事,便不容得哥哥說什麽敢當不敢當。”
董山勃然大怒:“蘭公公這是在威脅?”
“威脅麽?”蘭芽咯咯一笑:“哥哥不是也威脅了我大明朝廷?不給蟒衣、玉帶、金帽就不走?不走好啊,正好叫我與愛蘭珠多多相聚。坦率說聽說你們就要走了,我這心下還當真舍不得呢。”
“哥哥生活不走,這西苑裡自有地方給哥哥住;倘若哥哥在西苑住不慣了,也可移駕到我西廠,再不濟我西廠在錦衣衛北鎮撫司還有詔獄呢!”
董山勃然變色;“蘭公公這是何意?”
蘭芽清清靈靈地笑:“哥哥都聽懂了,又何必叫咱家費口舌解釋?我不過是告訴哥哥,叫哥哥安心:無論哥哥走與不走,我大明都不在意;咱家也都有能力代替朝廷來安頓哥哥。”
蘭芽傲然仰首,目光微涼:“禮,我已經送來了,哥哥也已經收下了。三日後我會派人來接愛蘭珠。煩勞哥哥到時候切莫做傻事,免得上了你我之間的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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