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芽當真是羞惱死了,便推著初禮道:“行,那我不走,我回靈濟宮,你該總不會攔著吧?”
初禮咬了咬牙:“暫時,還不行。”
“憑什麽!”蘭芽掐著腰,狠狠盯住磐。
初禮歎了口氣,嘴上沒敢回答。
自然明白大人這樣安排的用意:大人剛進宮,花二爺是一定先獨獨跟上去的。大人還沒給傳來信號,就是跟花二爺還沒說完話。若此時蘭公子這麽進宮去了,若撞見了什麽不該看見的,依蘭公子的性子,怕是又要打出宮去,許多日子找不見影蹤。
便比如第一回下江南。大人雖然嘴上沒說什麽,卻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坐在書房裡,獨獨對著案子上三寶太監鄭和當年下西洋乘坐過的寶船模型發呆。
縱然旁人不知,他如何不明白,大人那一刻是恨不能立時將那寶船模型變成真的,便這麽踏上船去,追著蘭公子下江南去!
那般天縱睿智的大人,那一刻,卻傻得叫人心酸。
後來終究還是尋了個替皇上去置辦靈貓香的由頭,直奔了南京去。卻因為趕在大年下的去了紫金山,反倒叫皇上對大人更起了疑心……這裡頭外頭的危機,靈濟宮人都看得真真兒的,全都揪心不已候。
只有蘭公子不了解那當中的利害,無法明白大人的一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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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芽一招不行,便再生一計。
她鄭重其事道:“本公子是有正事要離去。實話告訴你說,是大人親口說的,想吃馬家糕餅鋪的點心。說今晚必得用那個來當晚飯。你瞧都掌燈了,我若再不去買的話,大人今晚當真餓著肚子,那便與我無關,隻記在你頭上了!”
這個理由,初禮倒是沒想到,怔了怔:“當真?”
“自然!”
本來就是真的嘛,蘭芽自然越說越有底氣:“我編什麽還能編這個麽?再說馬家糕餅鋪你原本也該知道,雙寶便是最愛他家的手藝。”
初禮微微沉吟。
恰巧此時雙寶又跟個兔子似的撲騰撲騰跑過來,笑嘻嘻站在車前道:“回公子,禮公公,大人叫公子回宮呢。”
初禮這才長出口氣,伸手扯住雙寶,低聲問:“那邊,完事兒了?”
雙寶自然也心照不宣,一擠眼睛:“壓根兒就沒做什麽‘事兒’……就隻說了幾句話。大人便直奔我們聽蘭軒來了,等著呢!”
初禮也是一怔:“大人直奔聽蘭軒了?沒回觀魚台?”
這不合大人的規矩。大人縱然在靈濟宮裡,也一向不外宿。縱然召藏花和涼芳侍寢,也都是將人叫到觀魚台的,而從不去他們的住處。
這個規矩跟皇上召幸嬪妃也是一樣。從來都是嬪妃到乾清宮侍寢,絕不會皇上駕臨嬪妃的寢宮的。
這一來一往有尊卑之分,此外,更是為了安危著想。誰能保證嬪妃的寢宮,或者說這靈濟宮內其他的院子裡,沒藏著別有用心的人呢。
可是今晚上,大人怎麽改了規矩?
雙寶明白初禮的驚訝,便抱著膀子得意地笑:“咱們聽蘭軒,好歹上上下下的事兒都是小的負責的。大人肯駕臨,便足證是十分放心小的的辦事能力!”
初禮隻好笑,伸手拍了雙寶後腦杓一記:“瞧把你給美的。那現下正好交給你個好差事:蘭公子說到馬家糕餅鋪,又是你熟悉的,去吧,給大人選最上好的點心回來!”
蘭芽聽見了,急忙伸出頭來:“他去不行!得我親自去,才能知道大人要吃什麽。”
大人要吃什麽……嘿嘿!
初禮忍不住笑了:“公子放心,奴婢叫雙寶按樣兒都買回來就是,裡頭總有大人想吃的。公子就請隨奴婢回宮吧。
蘭芽當然不依,初禮便朝宮門口一招手。
登時便有幾個內侍奔過來。初禮吩咐:“蘭公子今兒為營救大人,已是累了。咱們好歹進些孝心,來吧兄弟們,抬著蘭公子回宮。穩當兒地,走著——”
蘭芽便這麽被抬進了宮,一路掙扎,也不好意思撒開了罵,終於回了聽蘭軒,便將一腔的懊惱都朝司夜染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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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蘭軒裡靜靜地。
雙寶去買點心了,就剩三陽在院子裡東張西望的。
初禮帶著一幫內侍下去了,蘭芽便捉住三陽問:“你怎麽了?”
三陽是個直性子,總說實話。他這般東張西望、眼神閃爍地,肯定有事兒。
三陽便一把攥住蘭芽手腕,急道:“寶公公呢?奴婢有急事與他商議。”
蘭芽納悶問:“什麽急事?”
三陽道:“商議如何救公子!”
蘭芽便氣樂了:“為何救我?我怎麽了?再說我本人就在你面前呢,你有事不與我說,你找什麽雙寶啊?”
三陽一副泫然若泣的神色,憐惜地盯緊蘭芽:“公子!都是奴婢無能,只能眼睜睜看大人親手布置懲戒公子的刑具,卻隻
能乖乖聽命,不敢有違!”
“你說什麽?”蘭芽也是一怔:“你說他在裡頭,親手布置刑具?”
“是!”三陽滿臉的悲憤:“大人要了數丈長的軟羅,定然是當繩子綁著公子;大人還要了馬鞭,怕是要鞭笞公子!還有,還有大人特地要了幼鹿的鹿茸,看樣子是準備將公子打暈之後,再將公子提回來的……”
蘭芽心也跟著一冷,轉眸望向窗口。
好歹,她也剛剛豁出了命去救他出來。他真的就急著架設刑具?
窗口他仿佛聽見動靜,便停下手來。立在窗前,隔著窗欞冷冷道:“既然回來了,還不進來麽?怎地,是怕了?”
微微一頓,他寒涼的嗓音裡再度湧起那份既熟悉又令她萬端痛楚的綺麗來:
“今晚這一場懲戒,蘭公子你是怎樣都逃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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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蛋,怕你不成!
若真的死了,若真的就這麽死在你手裡……其實,倒也解脫。
蘭芽便按了按三陽的手臂,安慰道:“沒事。你去吧,出去,將大門從外頭鎖上。就算雙寶回來,也別叫他進來。”
三陽大驚:“公子!你我好歹主仆一場,奴婢不能就這麽丟下公子!”
窗裡,司夜染一聲怪笑:“好個主仆情深。三陽,你卻別忘了,你首先是我靈濟宮中人,你首先是本官的奴才!再不走,本官第一個懲治的便是你!”
三陽顫得話都說不出來。蘭芽歎息一聲,親自推著他,將他送出大門外。
回手,親自將大門從裡頭閂嚴。
縱死,也別叫他們看見。
他們都是靈濟宮的人,便好好繼續留在靈濟宮,不值得為了聽蘭軒這一場短短的緣分,便叫他們跟著左右為難。
左右為難的苦,她自己已咽得太多。
拖著沉重步伐,她走向房門去。隔著窗欞,映著燈火,他頎長的身影便印在窗紙上。
蘭芽不由得停住腳步,伸出手去,沿著他的輪廓,凌空描畫。
實則,多麽希望今生與他的相遇,是以另外一種方式。若是,她便早就會將他記在筆端,而不是這般的,心肋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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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陽被推出大門去,還在哭。
初禮實在瞧不過去了,便甩廛柄敲了他腦殼一記:“你個榆木腦袋,就知道胡說!”
三陽捂著腦門:“小的怎胡說了?”
初禮著實忍不住要提點他一聲:“你年紀還小,心竅未開,公公我便提點你一句:大人若真的要準備刑具,何必不要生麻絞成的繩子,幹嘛要那比絲綢還要柔滑的軟玉羅?”
三陽大驚:“那,那不是還有鞭子,還有鹿茸角麽?”
初禮受不了了,伸腳踹他一記:“趕緊著跟咱家走吧!真好奇大人當初將你這顆榆木腦袋派進聽蘭軒來,究竟是不是來給蘭公子解悶兒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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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芽走進房間去。
說不害怕也是假的,蘭芽周身輕顫,手腳冰涼。
她盡力拖延步伐,只顧左右而言他:“大人以為,抄檢懷仁府,究竟能不能如咱們所願?”
司夜染轉過身來,倒叫蘭芽一驚。
他面上,竟然蒙著面紗!
只露出一雙眼瞳,冷若冰封。
司夜染盯著他,緩緩道:“你將銀子之事栽在懷仁身上,自然是好棋。你從前看的沒錯,懷仁府中待客用的椅袱用的都是上用的雲錦,他府中奢華程度又令人怎舌。於是錦衣衛想要抄出上百萬兩銀子,又有何難?”
只不過那銀子並不是曾誠的那筆,只是懷仁自己貪墨的罷了。
蘭芽輕輕閉上眼睛:“僅有雲錦,尚且不足。畢竟雲錦在南京織造,他身為南京守備,用些倒也有情可原。”
司夜染輕輕一哼:“自然不止雲錦。錦衣衛還會查到龍袍、冕旒、甚至祭天告民的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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