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魯送蘭芽回靈濟宮。
蘭芽也不知自己哪兒突來的矯情,非不讓賈魯抱她下馬,她自己冒著有可能再度摔個狗啃泥的危險,還是堅持自己從馬鞍上滾下馬來。
賈魯終是不放心,在馬上彎腰伸手扶了她一把。她卻還計較地避開了手,隻讓他碰著了她袖管。
賈魯一怔。
她忙埋首奔上台階去候。
急吼吼奔進了門,繞過花叢再兜了個圈子跑回來,隔著門縫兒望出去。果然見賈魯竟然還沒走,坐在馬上,仿佛有些呆了。
她的心便更沉磐。
咬著手指,悶聲不響轉頭向宮內走。
心下已有不祥預感。
她徑直去觀魚台求見司夜染,初禮依舊一副不待見的冷臉。蘭芽這回卻再也找不回之前跟初禮鬥嘴的勇氣,隻垂頭耷腦地問:“大人是回來之後,又出去了吧?”
初禮輕哼一聲,算是應了。
蘭芽便再低眉順眼地問:“禮公公,求您知會一聲兒,大人去哪兒了?”
初禮忍不住一聲冷笑:“蘭公子出宮都忘了大人,讓大人獨自回來!既然蘭公子與賈大人同騎樂不思蜀,又何必管大人去哪兒了!”
蘭芽指甲劃著身側衣縫:“……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是心裡想事兒,沒留意。”
初禮冷哼:“那敢問公子又來找大人,是要做什麽?”
蘭芽搖頭:“倒也沒什麽十分要緊的事。我只是,想要跟大人說說話……”
說過了,才能安心。
初禮哼了一聲:“實不相瞞,禮部尚書鄒凱大人下帖子來請大人過府飲宴。聽說是教坊司又收進來幾個好的,鄒凱這是上趕著請咱們大人先挑!蘭公子,且靜等吧,說不定今晚大人便會帶新人回宮來呢!”
蘭芽一怔,抬頭呆呆望住初禮,一時竟也不知心下該是何樣滋味。
此時,身畔走過一個弓背垂手的身影,蘭芽下意識瞥了一眼,便急忙收攝神色。
是方靜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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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芽存了心眼兒,悄然告別初禮,跟在方靜言後面。
一直跟到水鏡台。
門口伺候的雙福眼睛尖,遠遠就瞧見了跟在後頭的蘭芽。蘭芽遙遙向他示意,警告他別說話。
方靜言領先進門的時候,雙福瞅了方靜言一眼,忍住了沒吱聲。
方靜言也沒留意雙福的反應,興衝衝直奔裡頭去,找見薛行遠等一班少年,便忍不住高聲談論起來:“你等可知,我在觀魚台門口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這水鏡台原本是以陳桐倚為首,等陳桐倚跟秦直碧一同去了青州,方靜言便迫不及待地猴子稱老大。從前因為雙福和雙祿總揀著陳桐倚討好,方靜言早心有怨懟;待得陳桐倚走了,他尋常也沒短了找由頭欺負雙福和雙祿兩個。
因此上蘭芽走進了水鏡台,甚至已然走到了窗邊兒去,雙福縱然眼睜睜瞧見了,卻也半點沒言聲。
蘭芽便立在窗邊兒,靜靜聽裡面的動靜。
薛行遠等一眾少年都問:“方兄快說說!”
方靜言得意而笑:“平日咱們早看不慣蘭伢子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他不過是與咱們一同從牙行出來的,又憑什麽今日得了自由出入的腰牌去?還不是靠著賣P眼兒,才混上大人新寵的位置。說什麽‘蘭公子’,要換成是我,真真兒羞死!”
“他這樣的日子也長遠了——我方才就聽見禮公公對他說,大人去參加禮部尚書的飲宴,說是教坊司來了新人,禮部尚書要進獻給大人呢。說是今晚上大人就會領新人進來了!什麽狗P蘭公子,不過承寵短短數月,便要被打回原形了!”
水鏡台這幾個剩下的少年,統統被淨了身。當初雖然要死要活,後來被蘭芽一把刀擱在桌面上,問各人究竟誰真的要死?從那之後倒是沒人再鬧了,漸漸就也安心當了無根的人,腦海裡也漸漸盤桓起特屬於內監范疇的話題來。
比如這個“賣P眼兒”……大家聽得都是眼珠子賊亮,興趣盎然。
倒難得薛行遠謹慎些,湊上來低聲勸:“方兄慎言!你在司禮監驗身之時已然得罪了那位,此時回了靈濟宮若再不謹慎些,仔細被那位尋了由頭報復。”
“報復?”方靜言冷笑:“我既與他撕破了臉,便不怕他報復!再說他的底細,你我豈有不知?別看他鎮日耀武揚威,實則他就像個娘們兒,手無縛雞之力。真的廝打起來,我少不得照他那張臉狠擂幾拳,才是泄了恨!”
薛行遠還是力勸:“方兄盡說糊塗話!倘若你倆真的打起來,你哪有機會與他單打獨鬥?他仗著大人撐腰,大人手下的錦衣郎自然會幫著他!”
“不會!”方靜言自信豪言:“大人縱然寵他,卻也擺明了他只是個男寵。大人在宮裡也對他一向不假辭色,聽說大人最厭煩有人恃寵生驕!倘若真的打起來,大人定然隻放我們兩個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