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一直沒敢抬頭,看不到薑澤的神色,然而薑澤聲音溫和,她又沒有伺候主子的經驗,放松之下,話便多了起來。
薑澤回憶起初和未秋相識的日子,臉上不由自主的便浮現出了笑容,放下了書,說道:“她說要給我動刀子,有可能治好我,讓我跟正常人一樣走路,可她又不打包票,還勸我說反正已經瘸了,再壞能壞到哪裡去?哪有這樣的大夫!”
薑澤笑出了聲,想起往事,仿佛未秋漂亮爽朗的笑臉還在他眼前,兩個人還處在那段美好的歲月中。
“那她怎麽給您治傷的?”小丫鬟好奇的問道,“就是在公子腳上切了個口子?”
薑澤笑著搖頭,“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她用麻藥把我麻翻過去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她說她從我腳踝關節處取出了一片碎骨,就是這塊碎骨,才讓我不良於行。”
“真神了!”小丫鬟驚訝的說道。
薑澤難得有心情如此好的時候,大約是因為面對的是一個懵懂的女孩,沒有那麽大的壓力,話也多了起來。
“她這人,其實膽子很小,她給我動刀子都是瞞著她爹娘的,不敢讓別人知道,生怕別人把她當怪物。”薑澤笑道,“可她膽子又很大,一般人哪敢在人身上動刀子?”
小丫鬟對那個沒見過面的秦夫人很是羨慕,“秦夫人是個有本事的人呢!”哪像她,什麽都不會。
薑澤這才低頭看了那小丫鬟一眼,鴉黑的鬢發,討喜的圓臉,唯獨那一雙眼睛,又大又亮,閃著純真懵懂的光芒。
洗完腳,小丫鬟就提著水桶走了,薑能守在門外,看著那小丫鬟吃力的提著木桶走遠了,覺得這腳洗的時間有點長。
“公子,明日還是我來伺候您洗漱吧。”薑能說道,他怕這小丫鬟笨手笨腳,讓薑澤不高興。
薑澤笑著搖搖頭,“不用,她伺候的挺好。”
薑能愣住了,他很久沒見過公子臉上有這麽舒心輕松的笑臉了,回憶起那個小丫鬟,長相倒是尋常,最多勝在溫柔嫻靜罷了。公子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就她這樣的也能入了公子的眼?
公子和主母鬧到這樣不死不休的境地,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是不指望薑澤能有嫡子的,然而就算沒有嫡子,庶子也行啊,陳未秋都兒女雙全了,公子卻連個暖床的丫鬟都沒有。
這是何必呢!就算不願意見崔梅柔,可放著一院子的美貌丫鬟不要打光棍算怎麽回事?
如今公子能看上這個小丫鬟,是她的造化,就看她會不會把握機會了。要是能給公子生一個兒子,那就是未來國公爺的長子,意義非同一般。
然而現在的薑澤誰也看不透,薑能也不敢在他面前提這個小丫鬟的事,生怕讓薑澤厭煩,適得其反。
果然,不出薑能所料,幾天后,小丫鬟進到書房後就沒再出來,第二天,薑澤就把她抬了姨娘,這是薑澤的第一個姨娘。
薑夫人知道後,差點沒一口氣背過去。
她這是造了什麽孽啊!就算兒子看不上崔梅柔,院子裡還有她給準備的幾個要容貌有容貌,要才華有才華的大丫鬟,結果他誰都看不上,就看上洗腳的了?
真是越來越往下道上走!
可話說回來,有女人能讓薑澤願意睡總比沒有強,薑夫人總不能讓她準備的那些丫鬟們把薑澤按倒強上了。
只是一想到她的長孫會是這個洗腳丫頭生的,薑夫人就心塞的吃不下飯。
比起薑夫人淡定中略帶惆悵的反應,崔梅柔從薑夫人身邊的嬤嬤口中知道薑澤收了個洗腳丫鬟後,差點沒把房子裡的東西給砸爛完。
“他就是為了羞辱我!”崔梅柔披頭散發的在屋裡叫道,赤著腳來回走,看見什麽就砸什麽,只是屋裡現在已經沒什麽擺件了,她只能砸桌椅板凳出氣。
屋外的丫鬟們就像是沒聽到沒看到屋裡狀若瘋狂的世子夫人,眼觀鼻鼻觀心,等崔梅柔砸完了,哭累了,終於消停,坐地上歇息的時候,才進去兩個人,把砸爛的東西清理出去。
看著對她視而不見的下人們,崔梅柔捂著臉哭了起來,她的哥哥崔佑已經完了,薑家和崔家也險些翻臉,她受氣成這樣,娘家都沒人來看望她,她這輩子就只能被困死在這裡了。
都怪那個可惡的陳未秋!崔梅柔在心裡惡毒的咒罵著,簡直是個喪門星,走到哪裡克到哪裡,她哥哥就是因為去了陳未秋那裡,才闖了大禍。
又過了幾天,薑夫人才來看望兒媳婦。
同薑夫人說話幾乎成了崔梅柔人生中的一種指望,因為除了薑夫人,再沒有人同她說話了,她每天都盼著薑夫人快些來,不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的生活,真的能把人逼瘋掉。
“現在,你還有什麽想法?”薑夫人看著憔悴的兒媳婦,頭疼的說道。
崔梅柔慘慘一笑,“我能有什麽想法?我敢有什麽想法?我在他心裡,連個洗腳的賤丫頭都不如!等他來了,我就一頭碰死在他面前,讓他知道,是他逼死了我!”
薑夫人看崔梅柔一副咬牙切齒,瘋瘋癲癲的模樣,忍不住歎氣,“梅柔,如今崔家是徹底敗了,你我都是崔家的姑娘……我好歹有了阿澤,你還這樣強硬著不低頭,以後可怎麽辦啊?”
“姑母,你說我該怎麽辦?”崔梅柔捂臉哭了起來,原本水嫩蔥白的手指如今枯瘦如柴,骨節分明。
薑夫人看的也心疼,便說道:“那小丫鬟一直被阿澤放在書房,誰也見不得,我這幾日打聽過了,那小丫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一雙眼睛長的有點像……那個誰。”
怕刺激到崔梅柔,薑夫人說的特別含蓄。
“那個賤婦真是陰魂不散……”崔梅柔眼睛就紅了,撕扯著裙角,恨不得裙角就是陳未秋的皮肉。
薑夫人歎了口氣,說道:“我來跟你說這些,不是讓你生氣的。生氣也沒用,重要的是多想想,日後該怎麽辦?”
崔梅柔流著淚不說話,說來說去,話題又回到了原點,她要是知道怎麽辦,會到這地步?
“姑母您說怎麽辦。”崔梅柔說道。
“我說怎麽辦,你就照辦?”薑夫人問道。
崔梅柔咬牙,“我照辦,便是不行,我也不怨姑母。”
薑夫人神色稍緩,說道:“如今看來,阿澤還是對陳娘子念念不忘,連個眼睛稍微有點像陳娘子的洗腳丫鬟他都收了房,可見是魔怔了。不過,他已經這樣了,你……為何不想想,昔日裡那陳娘子是個什麽模樣的,愛做什麽打扮……”
崔梅柔簡直難以置信,“姑母,你意思是說讓我比著那賤婦的模樣打扮?”
這比薑澤寧願睡洗腳丫鬟也不睡她還恥辱。
“別一口一個賤婦的!”薑夫人神色嚴厲了起來,“看看你那樣子,還有沒有點世子夫人的氣度!”
看崔梅柔又要落淚,薑夫人放緩了語氣,說道:“常言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女子也是一樣。倘若仿照她的樣子,能讓你生下一男半女,後半輩子有了依靠,這點委屈,算的了什麽呢?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什麽都比不了孩子對女人的重要性。”
薑夫人走後,崔梅柔又坐在地上落了半天的眼淚,才下定決心般站了起來,想了很久,才在記憶中模模糊糊的找出陳未秋的模樣。
她坐到了梳妝台前,散開了長發,銅鏡中的人影模模糊糊,勉強映照出一張蒼白瘦削的臉,加上她那一頭散亂的長發,讓人恍然覺得看見了女鬼。
這就是她啊!
她摸起了桌上的螺黛,陳未秋的眉毛是什麽樣的?好像有點粗,有點直,帶點不屬於女子的英氣……她對著鏡子,把自己修的細細彎彎的眉毛加粗,斜飛入鬢。
陳未秋的發髻是什麽樣子的?好像就是一個最簡單的圓髻,一根銀釵。
陳未秋的衣裳又是什麽樣子的?最普通的粗布衣裳吧?粗使下人穿的那種?
崔梅柔有點不確定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穿什麽,隻得從箱子裡找出一件素色的裙子。
何苦這樣糟踐自己呢?崔梅柔反反覆複的想到,然而手上打扮自己的動作卻沒有停止過。
打扮停當之後,她又對著鏡子照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抹去鮮紅的口脂,配上明快的笑臉,從側面看,她好像真有幾分像那女人。
崔梅柔對著鏡子淒然一笑,鏡中的女人也笑了,她做夢也沒想到,她有一天會靠學著陳未秋的模樣來邀寵。
等穿上了那條素色的裙子後,崔梅柔打開了房門,無視了看守她的丫鬟們奇怪的眼神,說道:“我要見世子,我有事要跟世子說。”
其中一個丫鬟不耐煩的出了院子,沒過多久,她就回來了,對崔梅柔說道:“世子說了,沒空!”
崔梅柔早料到會是這麽個結果,輕笑了一聲,也不多說,轉身就回了屋,關上了屋門,將一根長布條往房梁上一拋,系了個死結,就踩著凳子把自己掛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