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一個叫做馬爾科姆的人，他和孩子一起工作。”馬爾科姆那平靜的聲音裡卻隱隱含著一絲痛苦，就好像是在刀尖之上狂舞一般，平靜美好，卻鮮血淋漓。

  “他喜歡這份工作。”馬爾科姆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容，苦澀卻熱情，這種矛盾的情緒在那薄薄的唇瓣邊上綻放，“他熱愛這份工作勝過其他一切。”那濃烈而平靜的情緒飽含著張力，通過聲音傳遞到了科爾的耳朵裡，這讓科爾緩緩轉過腦袋，再次看向了馬爾科姆，然後他就看到了那雙滿是疲憊的琥珀色眸子。

  “然後有一個晚上，他發現，他錯待了一個孩子……”說到這裡，馬爾科姆微微閉著唇瓣，停頓了半秒，即使只是不到半秒的時間，也可以讓人清晰感受到他內心情緒的肆意洶湧，“他沒有辦法幫助那個孩子。”那種痛苦就猶如魔鬼在張牙舞爪，就彷佛是靜謐的黑夜，一切都看起來沒有任何起伏、沒有任何波瀾，可是夜幕之下的肆虐狂舞卻掩飾不了行跡。

  簡單的兩句話，就讓科爾的瞳孔微微放大，忍不住就屏住了呼吸。

  “他自責不已，無法忘懷……”那近乎呢喃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的笑容，似乎是在嘲笑著那個“馬爾科姆”的懦弱和無助，卻又似乎在嘲笑著自己的蒼白和無力，“從那時候開始，所有一切都改變了。他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而他的妻子……”

  馬爾科姆的聲音裡似乎有一些哽咽，聲音幾乎就要消失在喉嚨裡，但他還是竭盡全力擠了出來，“不喜歡現在的他。”馬爾科姆可以感受到科爾眼神裡的探究，似乎有一點點同情，他不確定，但即使僅僅是這樣一點點可能性，都讓他心如火熬，他忍不住就微微垂下了眼簾，避開了科爾的視線，然後狼狽地轉過頭，看向了旁邊，掩飾著自己內心的膽怯和恐懼，“他們不再交談，就像陌生人一樣。”

  沉默，長長的沉默，那簡單的兩句話似乎消耗了馬爾科姆所有的勇氣和力量，他慢慢地捏著自己的右手手指，一點一點用指腹去勾勒出指甲的弧度，眼神裡的痛苦緩緩沉澱到了內心深處，猶如潛入海底的鯨魚，“然後有一天，馬爾科姆遇到了一個小男孩，一個很棒很酷的小男孩……”

  科爾的胸口微微起伏著，似乎意識到了故事裡的“馬爾科姆”和“一個男孩”到底意味著什麽，讓他的嘴角勾勒出一個微不可見的笑容，但舒展開來的眉宇卻表示著他內心的歡快。

  “這孩子讓我想起了那個孩子。”馬爾科姆鼓起勇氣，這一次他沒有回避科爾的視線，雖然痛苦，雖然煎熬，雖然掙扎，但還是迎接上了科爾的視線，“馬爾科姆決定幫助這個孩子。因為……”馬爾科姆的聲音突然就停頓了一下，似乎強大的恐懼掐住了他的喉嚨，但他還是堅持繼續說了下去，就彷佛掙脫了命運的桎梏一般，“因為他覺得如果幫助了這個小孩，那就等於是……救了之前的那個孩子。”

  馬爾科姆的聲音再次逐漸弱化，幾乎是消失在他的唇邊，那種痛苦和掙扎在眉宇之間翻滾，那種無能為力的無助和絕望讓他狼狽地閃躲開了視線——因為他的眼眶有些溫熱，那朦朧的水霧讓科爾的臉龐變得模糊起來。

  科爾卻有些著急，用著同樣的氣音問到，“這故事的結局怎麽樣？”他滿懷希望地看著馬爾科姆，渴望著能夠從他嘴裡得到一個充滿希望的答案。

  馬爾科姆微微低下頭，輕輕地搖了搖下巴，“我不知道。”那輕盈的聲音唯恐驚動了指尖的蝴蝶，但他再次看向科爾時，眸子裡卻帶著一抹淺薄卻閃亮的光芒，似乎將所有希望都拋在了科爾的手中。

  那沉甸甸的重量讓科爾的眼睛開始激烈的顫抖起來，他遊移不定地垂下了眼眸，慌亂的瞳孔暗示著他陷入了掙扎之中，但馬爾科姆的真誠和脆弱，讓他最後還是狠狠地閉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眼睛看向了眼前的馬爾科姆，用悄悄話的音量說到，“我現在想要告訴你我的秘密。”

  馬爾科姆靜靜地看著科爾，沒有太過於激動，也沒有太過於興奮，只是平靜地看著科爾，那雙琥珀色眸子裡的光暈猶如陽光一般，耀眼卻不刺眼，溫暖卻不炎熱。時空彷佛在這一刻就靜止了下來，馬爾科姆嘴角輕輕勾勒起一個淺淺的弧度，輕聲說到，“好。”

  那信任的眼神似乎給予了科爾無窮的勇氣，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再次垂下眼簾，不斷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眸子裡的水汽氤氳蔓延，讓他的無助和恐懼被放大了無數倍，清晰地在馬爾科姆眼前展現出來，這讓馬爾科姆不由就屏住了呼吸，抑製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緒，然後，馬爾科姆就看到科爾的眼睛再次抬了起來，鼓足勇氣看向了自己，那深邃的眸子裡似乎在竭盡全力呐喊著：幫幫我。

  馬爾科姆聽到，科爾那幾乎就要消散在空氣之中的話語，“我可以看見死人。”

  馬爾科姆隻覺得渾身肌肉都僵硬了一下，但他還是保持著自己表情的平靜，彷佛科爾只是在說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事而已，輕聲問到，“在夢裡嗎？”科爾恐懼地搖了搖頭，彷佛整個人都蜷縮在被子裡一般，“在你醒著的時候？”科爾那急促的呼吸讓空氣之中的氧氣快速減少，馬爾科姆也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再加速。

  可是，馬爾科姆卻竭力保持著自己的冷靜，那微蹙的眉頭反而是輕輕松懈了開來，繼續以交談的口吻詢問到，“死人，就像是在墳墓或者棺材裡？”

  科爾眼眶裡恐懼的淚水再也無法支撐，緩緩滑落了下來，他用力搖了搖頭，“他們像普通人一樣走來走去。”這讓馬爾科姆的眼神有那麽一刹那的僵硬，開始他還是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冷靜，“他們互相看不到對方，他們只能看得到他們想看到的，他們不知道他們已經死了……”科爾那水光盈盈的眸子裡開始分崩離析，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宛若世界的崩潰。

  馬爾科姆捕捉到了科爾眼中的這種情緒，這讓他的瞳孔開始微微顫抖，他不由輕輕抿了抿唇瓣，“你多常見到他們？”雖然馬爾科姆認為世界上是不存在鬼魂的，科爾所見僅僅只是幻覺，但此時他卻不想要驚動科爾，更重要的是，他終於意識到了文森特話語裡的意思：為什麽文森特一直說很害怕，為什麽文森特一直在等待著他的幫助，就和科爾一樣，他們都面臨著一樣的問題——對於其他人來說根本無法接受、也無法理解的問題，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馬爾科姆，但……他卻讓文森特失望了。

  這種真相幾乎讓馬爾科姆的所有心理防線徹底擊潰，文森特走向絕望確實是他的錯，的的確確就是他的錯，因為他從來沒有真正地了解過文森特——只是簡單粗暴地認為文森特沒有辦法走出父母離異的陰影。是他錯過了拯救文森特的最好機會，是他松開了文森特求救的手。

  馬爾科姆的眼眶裡也有著隱隱水光在閃爍，可是，他卻不能展現在科爾面前，這讓馬爾科姆緊緊咬著牙齒，努力保持著自己的平靜、保持著自己的專業。但，那微微顫抖的嗓音，卻泄露了他最真實的情緒。

  “時時刻刻……”科爾的眼眶完全泛紅，淚水就這樣徐徐滑落，“他們在每個角落。”這讓馬爾科姆徹底僵硬在了原地，科爾從馬爾科姆的顫抖之中察覺到了恐懼，他不由輕聲哀求到，“你不會告訴別人我的秘密，對吧？”

  馬爾科姆立刻就搖了搖頭，“不，我保證。”堅定的語氣和他眼眶裡隱隱約約的水光完全不相符。

  科爾脆弱地就好像在海風之中不斷飄動的氣球，“等我睡著再離開，好嗎？”

  馬爾科姆看著科爾的眼神，自己就像是科爾唯一的救命繩索，那種絕望之中的崩潰讓他呼吸刹那間停止，但隨即，他的眼神卻變得無比堅定，前所未有的堅定。他已經錯過了文森特，這一次，他再也不會松開科爾的手。

  “當然。”馬爾科姆堅定無疑地說到。

  這讓科爾微微松了一口氣，那小巧的臉頰上布滿了淚痕，依舊殘留著心有余悸，但卻因為馬爾科姆的眼神而逐漸平複了下來。科爾微微點了點下巴，然後轉過了腦袋，緩緩閉上了眼睛。可是眼皮底下那因為過度恐懼而不斷顫抖的眼球，還有緊緊糾結在一起的眉頭，卻暗示著他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馬爾科姆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呼吸變得平穩，試圖用自己的安定來安撫周圍的氣息，讓科爾平靜下來。看著眼前那瘦弱的身軀，馬爾科姆眼神裡的痛苦再次緩緩蔓延，因為馬爾科姆知道，科爾的幻想實在太嚴重了，而他能夠給予的幫助卻十分有限，再次面臨了文森特的局面，他卻發現自己是如此渺小。

  這種無助，讓馬爾科姆那寬厚的肩膀微微收縮了起來，彷佛無法抵禦深夜的寒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