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奈特的聲音在劇組響了起來，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眉宇之間的擔憂逐漸松懈了開來，剛才這場戲雨果的表現終於回歸水準，效果超出了想象。雖然雨果今天狀態著實糟糕，拖延了拍攝進度，但他總是能夠擺脫困境，奉獻出精彩的演出，這一份功力讓奈特佩服。

  雨果卻是沒有立刻站起來，而是坐在原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剛才這場戲，幾乎消耗了雨果所有的精力，那種被逼迫到了極致之後苦苦掙扎的狀態真的太過糟糕，就好像是在懸崖邊上迎風狂舞一般。在表演結束之後，雨果幾乎沒有辦法思考，不知道剛才那場戲表現如何，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雨果還是馬爾科姆，只是感覺到疲倦，無止境的疲倦。

  這種疲倦讓他的腦袋輕輕抽痛了起來。

  “雨果，你確定我不需要去買一些抗生素嗎？”薩摩拉把檸檬蜂蜜水遞了過來，他可以注意到雨果那緊緊蹙起的眉毛，那種沉重而痛苦的神色濃鬱得幾乎化不開。

  雨果拿起了溫水直接就喝了一口，但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卻讓眉頭更加往中間靠了一些，“不用，沒有那麽誇張。”現在就連感冒都不算，只是著涼而已，“你還是給我煮一壺咖啡吧。”雨果覺得蜂蜜水什麽的還是不夠提神。

  薩摩拉猶豫了一下，最後也只能是搖了搖頭，無奈地答應了下來，“那你至少把這杯蜂蜜水喝完吧。”

  雨果鬱悶地扯了扯嘴角，但終究還是仰頭把整杯水都喝了下去。隨後雨果這才站了起來，和海利兩個人朝監視器方向走了過去，“剛才的拍攝怎麽樣？”雖然奈特是等到整場戲拍攝完畢才暫停的，但雨果還是有些不太確定。

  奈特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笑容，“很好，沒有任何問題！”話雖如此說，但他還是讓開了位置，讓雨果來到了監視器後面。他現在也已經了解了雨果的習慣，對於拍攝情況一絲不苟，但對於劇組情況卻都交給導演——身為製作人，雨果給予了導演足夠的權利和自由，這對於奈特來說可是意外收獲。

  雨果開始觀看剛才這場戲的回放，當自己狀態不佳的時候，投入表演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感覺自己的表演總是欠缺了一點火候，這種情況很難用言語表達出來——不像是此前第一場戲，可以說出一個所以然來，更多是一種直覺，甚至難以說出一個解決辦法。

  比如說剛才這場戲，其實正如奈特所說，沒有任何問題。包括萊昂納多等人過來觀看了，也都說沒有任何問題，雨果也知道整體感覺都到位了，包括細節、動作、眼神等等都十分準確，可是雨果卻總是覺得欠缺了一點什麽——問題就在於，他也說不出“什麽”的具體內容。

  更糟糕的是，在他人肯定的話語之中，雨果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難道剛才這場戲確實沒有問題，他的感覺只是為了挑剔而挑剔。

  這種可能性讓雨果很有挫敗感。

  站在原地想了想，雨果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奈特，給我一點時間調整一下，我們再來一次。”雖然此前都沒有處理過這樣的情況，但雨果卻知道，即使面對困難，他也不能妥協——哪怕是對他自己妥協，他必須不斷努力、不斷嘗試，尋找出正確的解決辦法。否則，以後再次碰上類似的情況呢？比如說真的生病了，比如說劇組之外真的有事分心了……那麽，屆時雨果也應該繼續得過且過嗎？

  不，他不想這樣。

  奈特張了張嘴，他也不知道這場戲到底哪裡不對勁，但他知道雨果現在的狀態確實不對勁，所以他擔心地開口問到，“雨果，你確定嗎？我們都覺得剛才這場戲足夠出色，沒有任何問題。”

  雨果太陽穴又一次微微抽痛了起來，他搖了搖頭，“我也說不出來，只是覺得整個氛圍似乎欠缺了一點，我們再嘗試一次吧。”

  奈特愕然地看著雨果，但是那雙琥珀色眸子裡的堅定還是讓他輕輕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雨果這才扯了扯嘴角，卻沒有笑容，“我去門口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約瑟夫站在旁邊滿臉擔憂，他知道雨果今天的狀態不佳，絕對沒有那麽簡單，可是他卻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因為昨晚雨果回去房間之前一切都很好。約瑟夫想了想，和萊昂納多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萊昂納多就快步跟上了雨果，一起來到了門外的走廊裡。

  “你今天狀態真是一團屎，可是剛才這場戲沒有任何問題，你知道的吧？”萊昂納多和雨果也已經足夠熟悉了，熟悉到不必遮遮掩掩。萊昂納多知道，雨果願意說，他就會說；如果不願意，那麽他只需要讓雨果知道，他這個朋友一直都在。這就足夠了。

  雨果瞥了萊昂納多一眼，“我不知道。”聲音裡濃濃的疲憊透露了出來，“因為我不確定在表演過程中我的狀態是否正確……”雨果不確定，他的失落是因為馬爾科姆的悲傷，還是因為他自己的紛雜，“所以，我也不確定剛才這場戲是否正確。”

  腦海裡又一次想起了昨晚的電話，雨果右手插進了頭髮裡，然後用力攪動了幾下，煩躁不安的情緒幾乎無法掩飾。

  萊昂納多可以感覺得出來，雨果心裡有困擾，但卻找不到一個宣泄口，就好像過去這半年時間裡的他自己一般。萊昂納多想要開導雨果幾句，但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因為他能夠給予雨果的幫助，真的是太少太少。

  萊昂納多有些擔憂又有些頹喪地依靠著牆壁，也許現在陪伴在雨果身邊就是他唯一能做的。

  “裡奧，你說……”雨果開了一個頭之後，就停頓了下來，陷入了沉默，許久許久，以至於萊昂納多都忍不住轉頭看向了雨果，納悶為什麽沒有下文了。結果萊昂納多就看到了雨果眉宇之間那掙扎和糾結，就好像是一團毛線被貓咪玩耍之後完全亂作了一團，就連開頭和結尾都找不到，更不可能解開了。

  萊昂納多幾乎以為雨果放棄的時候，雨果的聲音再次傳來，“因為太過害怕失去，所以拒絕擁有，這是錯誤的嗎？”那聲音輕盈地彷佛輕輕落在陽光之上的蝴蝶，僅僅只是伴隨著微風在緩緩滑翔。

  “你是說，因為太過害怕結束，所以拒絕開始嗎？”萊昂納多的解讀讓雨果呼吸一窒，被他如此一解讀，那種愚不可及的即視感撲面而來。所有人都知道，“因為害怕結束而拒絕開始”，這是全世界最愚蠢最可恥最無語的借口了，因為就連開始都沒有，談什麽結束呢？如果僅僅是因為害怕結束就拒絕開始，那麽就永遠不會知道結果——更不會知道過程。

  其實雨果的夢想何嘗不是如此。如果害怕失敗，那麽雨果就不應該開始搖滾樂隊的道路；如果害怕結束，那麽雨果就不應該嘗試成為一名演員；如果害怕失去，那麽雨果就不應該站在鎂光燈之下……因為這一切生活遲早都會結束，就好像生命一般，終究有一個終點。只是，從起點到終點之間的這段道路，每個人都擁有自主權——決定這段旅程的風景到底如何，短暫還是漫長，從來都不是終點。

  害怕結束，就不應該開始；害怕失去，就拒絕擁有。這是每一個拒絕為夢想而奮鬥的人給自己尋找的借口，也是懦夫和失敗者的最好借口。

  曾幾何時，這是雨果最堅定最執著的信念，帶著他一路來到了巔峰，但現在雨果卻自己提出了這個悖論，簡直是荒謬可笑。

  萊昂納多就看到雨果嘴邊的苦澀緩緩蔓延開來，雖然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卻可以明顯感覺到雨果的無力和無助，他想了想，“雨果，你知道，其實道理我們都懂，生活的道理、夢想的道理、愛情的道理，我們都懂。我相信你比我更加清楚這些……但我們之所以是‘不完美的人類’，”說到這裡，雨果抬眼看了萊昂納多一眼，兩個人嘴角都露出了一抹笑容，“就是因為我們沒有辦法控制的情感。更為準確來說，即使是我們想要控制，也是不可能的。就好像愛情一樣，沒有任何道理，開始就開始了，宛若一陣龍卷風。有的時候，你明知道對方是絕對不能愛上的對象，明知道這段關系注定將會以悲劇收場，明知道這是禁忌甚至是禁止的愛情，但還是不可救藥地愛上了，沒有任何理智可言，沒有任何道理可言。即使是再偉大的哲學家，也沒有辦法抗拒。”

  雨果抬起頭深深地看著萊昂納多，他原本以為萊昂納多是有心如此說得，但是看到萊昂納多那雙清澈透亮的蔚藍色眸子，雨果卻知道，萊昂納多只是簡單地舉例而已。但這個隨機的例子卻狠狠撞擊到了雨果，讓他疼痛得手掌都不由再次蜷縮起來。

  萊昂納多並沒有注意到雨果的細微變化，只是帶著淺淺的笑容繼續說道，“但，這就是愛情最美妙的地方，不是嗎？因為一個沒有辦法預測的結果；這也是生活最美妙的地方，因為一個未知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