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完全被震驚地站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不是專業的電影人士，他沒有辦法對演技說出一個所以然來。但他卻可以真實感受到現場的那種張力，幾乎讓他的呼吸都被徹底掐斷了，整個心臟僵硬成為冰塊，彷佛大腦裡所有思緒都沉澱了下來。

  羅伯特看不懂演技的技巧和深度，但萊昂納多卻可以。

  剛才這場戲，表面上看來其實沒有太多的內容，但事實上，馬爾科姆和科爾之間那種你進我退的牽製關系卻是一條暗線，將科爾內心對鬼魂的警惕和排斥帶了出來，同時也為後來科爾願意信任馬爾科姆這個鬼魂埋下了伏筆；而在馬爾科姆這方面，背負著文森特的重擔卻在與科爾的進一步接觸之中越來越沉重，而且科爾的疏離更是狠狠打擊了馬爾科姆的自信，再加上妻子的疏離，更是讓馬爾科姆被絕望一步一步拖入深淵。

  這些化學反應在雨果的營造之下，擁有一種細膩觸感，就猶如絕頂絲綢一般，即使閉上眼睛都可以感受到其中的美妙。特別是雨果對眼神的控制，精妙而準確、深刻而豐富，幾乎讓人完全忘記了這是在拍戲——他們現在就身處片場無數攝影機的包圍之下，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徹徹底底沉浸在故事之中，寒顫一個接著一個，根本停不下來。

  萊昂納多不由就回想起雨果在“死囚漫步”裡的演出，而此時此刻，雨果不僅僅是控制力更加精準那麽簡單，更重要的是表現力精彩豐呈。一個眼神、一個表情、一個動作，就已經足以表達出洶湧澎湃的情緒了。

  顯然，經過“洛城機密”和“楚門的世界”的打磨之後，雨果現在完全可以說是進入了演藝生涯的黃金時期，精湛的演技堪稱爐火純青，舉手投足之間的強大氣場更是直接帶動了整場戲的拍攝。

  不同於劇組第一場戲裡，雨果和萊昂納多、凱特的互動，今天雨果與海利之間的火花更為精彩。

  雖然海利僅僅只有十一歲，但他對角色的把握和領悟，卻十分出彩，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天賦異稟。在雨果的帶動之下，這場戲裡科爾的恐懼、膽怯、猶豫、妥協、信任和悲傷等情緒，被展現得淋漓盡致。

  剛才這場戲的節奏和主動都牢牢把握在雨果的手裡，海利很難相抗衡，他的氣場完全被雨果覆蓋包裹。但是海利那楚楚可憐的眼神卻將這種控制與被控制的細膩變化完全融入了電影之中——在故事裡，科爾僅僅只有九歲，他在心理醫生馬爾科姆面前本來就沒有辦法佔據主動，而海利所展現出來的怯弱和徘徊，更是將雨果眼神裡的自信崩塌反襯得精彩絕倫。

  可以說，雨果和海利的演出之間產生了化學反應，讓這一場並沒有太多戲劇衝突的戲份，卻醞釀出了令人拍案叫絕的情緒，在電影前半段，就已經將那種驚悚、懸疑的恐懼營造了出來。

  這才是真正的演員！真正的表演！

  在“七宗罪”時，雨果表現無比出彩，甚至壓製了布拉德-皮特、牽動了摩根-弗裡曼，但事實上，這種強勢而霸道的表演方式固然讓人們拍手叫好，但對於電影整體質量來說卻是一個損傷——這是典型的演員大於電影的結果。

  但是在“洛城機密”期間，雨果就已經逐漸開始收斂鋒芒，在凱文-史派西、查理茲-塞隆和羅素-克勞的碰撞之下，很好地將表演融入了電影之中。這也是“洛城機密”的最終高度比“七宗罪”更勝一籌的部分原因。

  這一次在“靈異第六感”裡，雨果更近一步，熟練地以自己的演出來帶動整體效果，不管是萊昂納多還是海利，包括凱特，都在雨果的影響之下，展現出了更加出色的狀態，讓電影質量得到了進一步提升。

  任何一部電影，即使是自傳，演員也應該是為電影服務的。

  現在的雨果就擁有這樣的功力，如果現在再次拍攝“七宗罪”，想必結果又會有所不同。也許即使是布拉德這樣的木頭，雨果也可以化腐朽為神奇。

  這一份功力，讓萊昂納多激動得想要尖叫。

  其實雨果在表演結束之後也可以感受到這種情緒的激蕩，真正深入了解表演的人都知道，爆發並不困難，困難的是控制。但是由於爆發總是能夠將情緒宣泄地酣暢淋漓——能夠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地讓人看到、感受到、理解到，所以人們總是更加喜歡看爆發戲。但真正出色的演員，要學會爆發，更要學會控制。

  雨果現在就明顯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控制力有所增長，那種細膩到極致的情緒根據角色的體驗和表演的感覺，恰到好處地釋放出來，不多不少剛剛好。可是，這種控制其實是十分消耗心神的，不僅僅需要在拍攝之前做大量準備工作，同時還需要在表演時全神貫注，哪怕是一點點的疏忽，都會產生偏差。

  所以，整場戲拍攝下來，雨果緊繃的神經就微微放松了下來，整個人都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雨果朝著站在斜前方的海利招了招手，小家夥立刻興高采烈地跑到了雨果面前，雙手背在身後，臉上帶著一絲激動，卻隱藏在了羞澀的後面，有些別扭地在雨果一步之外停下了腳步。雨果不由輕輕地笑了起來，“你剛才表現很棒！真的是太精彩了！”

  一句話就讓小家夥臉上的笑容綻放了開來，但還是忍不住羞澀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那種想要得到稱讚卻又不想太過驕傲的表情，著實讓雨果忍俊不禁。雨果抬手摸了摸海利的腦袋，把那一頭金發弄亂，“我們整部電影可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海利被雨果這樣一逗弄，臉頰都泛紅了起來，嘟囔著，“明明是看你才對”，那鬱悶而羞澀的眼神讓雨果不由就哈哈大笑起來。

  萊昂納多此時一路小跑著過來，朝著海利豎起了大拇指，“小家夥，現在和我對戲的可是全世界最出色的演員之一，你的表現如此精彩，確實厲害！”結果這句話讓雨果翻了一個白眼，抬腳就給了萊昂納多小腿一下，讓萊昂納多齜牙咧嘴地就單腿跳了起來，“你這是在讚我還是黑我呢？”

  全世界最出色……就連梅麗爾-斯特裡普、傑克-尼科爾森都不敢如此放話，雨果就更加不可能了，在演技這條道路上，他還是在不斷前行摸索之中。

  看著萊昂納多那搞笑的模樣，海利也呵呵地笑了起來，然後用力點了點頭，“我知道！”這頓時讓萊昂納多趾高氣昂起來，“我長大以後，也要成為像你一樣的演員。”

  雨果的表情變得有些耐人尋味。

  其實論天賦，他是遠遠比不上海利的，海利天生就有一種細膩而深刻的表演天賦，無論是“靈異第六感”還是後來的“人工智能”，他的表演都絕對不遜色於成年人，那種成熟的表演方式令人讚歎，只要經過細細的雕琢，那屬於孩子那些稚嫩的壞習慣修改掉，海利覺得有能力成為頂尖演員。

  但海利最終還是沒有能夠闖出來，似乎和所有童星一樣，經歷過巔峰之後早早墜落。更可怕的是，長大之後的海利自暴自棄，顏值下降的速度幾乎讓人不忍直視。這使得成年之後的海利很快就被淹沒在好萊塢的洶湧浪潮之中。

  當然，其實每個人都擁有改變的機會，就好像邁克爾-傑克遜在真相大白之前就選擇了自主自強，他拒絕了藥物的依賴，等到了屬於自己的陽光，人生軌跡完全改變了——這一次“歷史之旅”沒有因為他的健康原因而中斷，而是一路結束了浩浩蕩蕩的巡演；同樣萊昂納多-迪卡普裡奧也正在重新回到軌道上，他正在逐漸擺脫“泰坦尼克號”迅速成名的困擾，找回自己對演技的熱情。

  雨果不能把功勞攬到自己身上，但他這支小蝴蝶的確正在影響歷史進程。那麽，海利的未來是否也會發生改變呢？

  雨果輕輕拍了拍海利的肩膀，“記住你最開始的夢想。”這是最簡單的一句話，幾乎人人都知道，但幾乎沒有人能夠做到。這，就是生活。

  海利有些茫然地看著雨果，似乎不太明白雨果為什麽會這樣回應自己；但是站在旁邊的萊昂納多卻若有所思——可以說，自從“辛德勒的名單”以來，雨果的表演水準一直是在穩步上升的，他從來都沒有松懈自己。即使是在“獨立日”之後那將近一年的表演空白期裡，雨果也沒有懈怠，之後就在“洛城機密”裡奉獻了精彩的演出。這的確給了萊昂納多一些啟示。

  雨果卻沒有想那麽多，他說完之後，就移開了視線，下意識地在人群之中掃了一圈，結果只看到羅伯特轉身離開劇組的背影。羅伯特沒有驚動任何人，就這樣悄悄地離開了，始終如一的低調和謙遜，如果不是過去幾個月時間裡，裡克和羅伯特交手了數次，雨果幾乎都要以為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輕輕松了一口氣，雨果略顯緊繃的肩膀也松弛了下來，他直接站了起來，轉頭看向了海利，“我準備去看看這場戲的回放，你要一起嗎？”

  “當然！”海利一蹦三尺高，滿眼都是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