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看著眼前的托比，有些啞然。托比卻沒有察覺到雨果眼底的湧動，接著說了下去，“最近這段時間裡奧的壓力越來越大，就在上個星期，他在商場的大庭廣眾之下就和一名影迷起了爭執，因為那個女人一直在尾隨裡奧，甚至試圖跟隨他進入男士衛生間。可是他又沒有辦法真正動作，所以他去夜店的次數就越來越多……喝的酒越來越多……身邊的陌生朋友越來越多……找的女人也越來越多……”

  說到最後面，托比的聲音就這樣緩緩低了下去，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雨果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撲哧一下就笑了起來，讓托比一臉錯愕地坐在原地，不知道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差錯，那表情完全就像是見鬼一般，惹得雨果不由擺了擺手，“抱歉，我剛才想到了一點其他事。”

  雨果其實是想到了二十年之後，彼時萊昂納多已經是享譽全球的頂尖男演員了，他窮其一生苦苦追尋著奧斯卡小金人的步伐更是足以構成一部可歌可泣的小說了。除了演員事業之外，萊昂納多的私生活更是成為無數人矚目的焦點，他隔三差五就更換女朋友已經成為常事——“維多利亞的秘密”的模特們就是他予取予求的後。宮，而且常年在各大夜店出沒，更是讓他建立了龐大的人脈，贏得了一個“夜店之王”的戲稱。

  想到萊昂納多彼時的風光無限，再對比今晚的狼狽不堪，雨果就莫名覺得一陣喜感。也許未來的夜店之王就是在這樣一路摸爬滾打之中成長起來的。

  視線余光看到了在沙發上挺屍的萊昂納多，那滿臉汙痕依舊沒有清理乾淨，看起來就像是調色板一樣，才停止下來的笑容不由又再一次勾勒了起來，哧哧地就笑了起來。

  托比整個表情頓時就僵硬住了，他還以為雨果是怒極反笑，坐在沙發上忍不住就微微挪動了自己的臀部，那如坐針氈的滋味真的不好受。這讓雨果不得不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想到了……呃，一個笑話。和你們沒有關系。”

  “所以，你們最近一直都在夜店？”雨果主動詢問了起來，擦拭了自己眼角滲出來的淚水。其實原本沒有那麽好笑的，但搭配萊昂納多的狼狽、托比的窘迫，雨果莫名地就被戳中了笑點，這才一發不可收拾。

  托比愣愣地點了點頭，卻沒有再開口回答，沉默了一會，托比主動說到，“雨果，我知道裡奧現在不對勁，很不對勁，最近一段時間玩得很開心，但……裡奧卻和以前不一樣了。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我不喜歡這樣的模樣。”

  其實這就是成長。童年時期，一杯雪糕就可以滿足整整一天；但長大之後，一棟別墅帶來的滿足卻僅僅維持在刷卡的那一瞬間。當然，這不是絕對的，但隱藏在背後的空虛卻是成人世界的複雜和無奈。

  萊昂納多進入好萊塢這些年，可以說是順風順水，幾乎沒有遇到太多挫折，一路就朝著目標堅定前進，“泰坦尼克號”之後更是一飛衝天，關於社會的正面和負面劈頭蓋臉地蜂擁而至，那粗暴而殘酷的方式讓萊昂納多刹那間就迷失了方向。

  托比看到了雨果陷入沉思的表情，有些話湧到了嘴邊，但想了想，最後只是簡單地說到，“裡奧他總是願意聽你的，也許你可以和他談一談。”

  其實托比想說的是，萊昂納多現在經歷的事情，就是雨果當初經歷的過程，所以雨果勢必可以幫助萊昂納多。但仔細想想，托比知道，雨果肯定比自己更加清楚這個事實，他沒有必要刻意去提醒雨果，因為即使是現在，雨果也依舊飽受著狗仔隊的騷擾。

  夜晚就這樣逐漸深了，整個別墅周圍所有的嘈雜聲都沉澱了下來，變得越來越安靜。

  萊昂納多是被冷醒的，雖然他身上蓋了一床被子，但海邊別墅的平均氣溫還是比市區低了一些，更何況他喝酒醉之後體感溫度本來就比較低，下半夜他就直接被凍醒了。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左右看了看，隨即就發現了這裡的坐標，仔細回憶了一下今晚發生的事，他卻只剩下支離破碎的片段，這讓萊昂納多一陣口乾舌燥。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水，灌進肚子裡，這才稍微覺得緩解了一些。

  站在原地想了想，萊昂納多拾階而上，在二樓看了看，發現大家都在熟睡之中，又上了三樓，這才發現書房裡微弱的燈光，他輕手輕腳地推開門，鵝黃色的燈光就如同瀑布一般宣泄而下，黑暗猶如薄霧一般徐徐退散開來，彷佛整個世界都變得溫暖起來。

  燈光之中，雨果抱著吉他盤腿坐在地上，一邊勾勒著琴弦，一邊在眼前的草稿上寫著什麽，聽到了開門的聲音，雨果抬起頭看了萊昂納多一眼，但沒有多說什麽，緊接著就又低下頭忙碌起來。

  萊昂納多躡手躡腳地走到了旁邊，屏住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後悄悄地打量起眼前的這份草稿，最上面赫然寫著“拯救搖滾（Save。Rock。And。Roll）”。其實這句話可以有另外的解釋：保存搖滾。但萊昂納多卻更加喜歡自己的理解，因為這才是更加符合榮耀至死的解釋。

  順著歌詞的軌跡往下看，“我需要多一點夢想，少一點生活；我需要那黑暗之中，多一點光芒。我內心的眼淚你永遠看不見，所以見鬼去吧！你可以哭到淚成汪洋，然後對我放手。你是你所愛的自己，而非別人所愛看到的你的樣子，在一個被‘是’的喊聲環繞的世界裡，我聽到了一聲嘶吼：不，不！”

  萊昂納多內心所有的浮躁和疑惑都緩緩沉澱了下來，如此簡單的一段歌詞，但卻在萊昂納多的腦海裡激起了驚濤駭浪，他可以從這段歌詞裡看到太多太多的東西，彷佛腦海深處的靈魂就在瘋狂地嘶吼著，“不！不！”

  這讓萊昂納多完全沉默了下來，靜靜地看著那一個個鉛筆書寫的字體，其實他根本讀不懂雨果所寫的曲譜，但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專注，就好像在欣賞海涅的詩歌一般。

  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雨果專心致志地撰寫著曲譜，時不時就用吉他演奏幾個音節，輕聲哼唱一番，然後做一點修改；萊昂納多則反反覆複地看著那一行行歌詞，細細地咀嚼品味著，試圖從雨果那零零散散的哼唱之中尋找到內心的共鳴。

  過了好一會，雨果就把整首曲譜都譜寫了完畢，他拿起了吉他，從頭開始細細的演奏了一遍。再次修改了幾個音符，然後這才心滿意足地拿起了整張紙，上下打量著。萊昂納多終究沒有忍住，低聲問道，“整首歌創作完畢了？”雨果沒有說話，只是輕笑了一聲，算是給出了肯定的答覆，“這就是那首傳說中你始終沒有創作完的歌曲嗎？”

  “你知道？”雨果轉頭瞥了萊昂納多一眼，此時萊昂納多依舊頂著那張調色板，模樣很是滑稽。

  萊昂納多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狼狽，一本正經地說到，“對啊，之前聽薩摩拉提起過，你有一首歌，前後已經一年多了，始終都沒有創作完畢。”

  “十九個月。”這首歌從第一次出現旋律片段開始，一直到今天畫上句號，整整歷經了十九個月，這不僅僅是一首歌，更是凝聚了雨果對於搖滾所有的熱情和期盼，“我也沒有想到，會在今天以這樣一種方式完成。”雨果沒有轉頭都似乎看到了萊昂納多臉上的疑惑，接著就說到，“靈感是來自於你的，幫助我完成了最後的收尾創作。”

  萊昂納多不由愣了愣，隨即臉上就浮現出了喜悅的表情，可是看到雨果認真地搖了搖頭，似乎是在說“這不是一件好事”，萊昂納多眉宇之間的神色頓時就變得精彩非凡起來，但最終還是呵呵地輕笑了起來，“不管怎麽說，這首歌都有我的功勞，這就是一件好事。”

  萊昂納多避開了雨果的視線，有些狼狽有些窘迫。

  雨果沉默了一會，主動開口說到，“其實我一直在思考，當初我說服你接下這個劇本，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特別是在雨果已經知道了歷史軌跡的情況下，他還是說服萊昂納多接下了“泰坦尼克號”，這就讓雨果更加不確定了。

  其實雨果也知道，他說服萊昂納多不要接下劇本，那麽萊昂納多面臨的就是一段未知的演員生涯，他也不會知道結局到底是好的還是壞的；而他說服了萊昂納多接下劇本，那麽萊昂納多就將按照歷史軌跡前行。這是一個沒有正確答案的選擇。

  雨果沒有權利去控制萊昂納多的人生，但他卻總覺得自己似乎成為了“楚門的世界”背後的節目組，這讓雨果感覺很是錯雜。是不是每個人都是如此？試圖用自己的邏輯去改變他人的人生，那麽是不是每個人都是生活在某個世界裡的楚門，同時每個人也都試圖成為那個世界裡的主宰？

  萊昂納多可以看到雨果眉宇之間的錯雜，他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不，這是你的建議，卻是我的決定。”萊昂納多認真地看著雨果，“你知道，朋友本來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所以，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需要負責的人都是我，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