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再次抬起頭時，試圖端起啤酒杯喝兩口啤酒，但卻發現自己的右手居然在微微顫抖，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以至於他不得不用左手握住了右手，這才讓啤酒不至於被灑出來。連續喝了兩大口啤酒之後，史蒂文才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腦海裡碰撞的響聲——這意味著他終於從那種幾乎昏迷的呆滯狀態恢復了過來，只是驚魂未定的狀態還需要平靜一下。

  史蒂文微微抬起眼睛看向了眼前精疲力竭的雨果，雖然說史蒂文剛才收到了驚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雨果那截然不同的形象，前一刻還是陽光少年，下一刻就是殺人狂魔，這種巨大落差讓沒有心理準備的史蒂文受到了巨大衝擊，所以才會如此失態；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雨果剛才的表演精彩得讓史蒂文幾乎想要為他起立鼓掌！

  雨果的表演很簡短，而且沒有台詞也沒有動作，但內容卻豐富得無法用語言描述。從最開始的眼神，凶殘帶著冰冷，卻有一種貓戲老鼠的戲謔和殘忍；隨後的笑容就像是揮起了手中的死亡鐮刀，預示著死亡；但接著鐮刀卻沒有落下，而是被仁慈和同情佔據了心智，那種發自內心的柔軟讓人幾乎看到了求生的曙光，甚至會產生一種對方會饒恕自己的錯覺；可是下一刻，鐮刀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刺穿了自己的心臟。

  很難想象，如此錯綜複雜的情緒居然就通過那雙眸子展現出來，而雨果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慵懶、黑暗的性感氣質，就好像是紅色的罌粟花，明知道是一個無底深淵，卻依舊會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就如同飛蛾撲火一般。

  這種細膩而微妙的表演，即使是再華麗的辭藻都顯得多余，只有觀看了這場表演之後，觀眾才能細細品味。

  史蒂文不由回想起格林向自己推薦雨果時那句信誓旦旦的保證，“我覺得雨果有足夠的能力勝任任何一個角色，他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絕對！”在這一刻，史蒂文突然開始覺得自己這位老友似乎真的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相比於史蒂文的驚魂未定，雨果卻是在慢慢的品味著剛才這段表演的滋味，其實他就好像是巨大壓力之下，靈光一閃，刹那之間就完成了剛才的表演。如果再給他第二次機會，雨果十分確定自己無法複製剛才的演出，所以雨果必須好好思考一下剛才表演的感覺。

  其實剛才雨果並沒有過多地去琢磨表演，因為他沒有足夠的時間，所以他更多是從阿蒙-戈斯這個角色的情感出發，然後融入情境進行表演，他剛才想象的是阿蒙看著自己心中的摯愛海倫，內心對於海倫的角色定義不斷在猶太人和心愛女子之間來回拉扯，讓阿蒙內心的情緒如同海嘯一般在不斷翻滾。

  這讓雨果回想起了“西雅圖夜未眠”那場入戲太深的表演來，他同樣是進入情感情境，然後拋棄了表演的形式框架，將整個人代入角色，那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如同天外飛仙一般，刹那間角色附體。

  當然，雨果知道，之前阿爾-帕西諾所說的“琢磨角色”還是適用的，自己應該在琢磨清楚角色的基礎上，然後從角色的情感入手，將一些細節暫時放在一邊，更多得把注意力放在角色情感、性格的方面進行發揮。

  只是，這其中有什麽竅門嗎？自己的經歷有限，不可能每一個角色都有如此深刻的感悟，就好像現在再讓他去體會一下阿蒙的情感，似乎就顯得比較困難了。自己剛才所感受到的，應該是對一個女人又愛又恨的感覺，又或者是情感和理智拉扯的感覺，這倒是靠譜了許多。

  那麽如此說來，自己最後時刻露出的笑容似乎就有些畫蛇添足了，因為這個笑容更是表現的是一種嗜血的殘忍，反而脫離了之前對情感設定的軌道，對於阿蒙的情感和性格設定來說，是衝突的，反而破壞了整個表演的發揮。

  想到這裡，雨果不由懊惱地握了握拳頭，他的演技果然還是需要不斷打磨才行，剛才僅僅是一個十五秒的眼神而已，如果讓他真的出演阿蒙這個角色，肯定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所以，這就是你的表演？”史蒂文出聲打斷了雨果的思緒。

  雨果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把腦海裡錯雜的想法暫時壓了下去，“是的，這就是我的表演。”雨果也沒有再進行過多的解釋，因為史蒂文給出的關鍵詞就只有那麽多，他已經盡力了。而且，雨果是按照“辛德勒的名單”之中阿蒙這個角色進行預設表演的，如果說史蒂文不是在為這個角色找演員，那麽剛才的表演就白費了。

  不過，雨果並不後悔，那十五秒的表演，對於雨果自己來說也是受益匪淺的。

  “嗯，看起來真的是很出色，我想我大概能夠明白格林那番話的意思了。”史蒂文微微點了點頭，“是這樣的，我目前正在籌備的項目叫做‘辛德勒的名單’，是根據二戰時期一個真實故事改編的，一名叫做奧斯卡-辛德勒的德國人，在戰爭期間保護了一千兩百余名猶太人免遭納粹殺害。我目前正在尋找能夠飾演其中一名納粹軍官的演員，這也是我今天過來的目的。”

  得知自己的預設是正確的，雨果內心還是難免有些波動，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反而還是回想：自己剛才的表演真的足夠出色嗎？

  “首先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問，你是猶太人嗎？”史蒂文開口詢問到，“你知道，這部電影對我來說十分重要……”史蒂文就一直被人們調侃稱為是好萊塢第一猶太人，他和伍迪-艾倫兩個人對於自己的猶太人身份都一直十分自豪。

  雨果卻是一點都不意外，點了點頭，“我的母親有一半猶太人血統。”這是雨果從父親那裡得知的，至於猶太血統來自外祖父還是外祖母——猶太人都是按照母親的種族來算的，按照這種計算方法，應該雨果的外祖母是猶太人才對。

  “嗯，那就太好了，我希望你家裡不會反對你出演這部電影，你知道，因為這個角色是一個不斷迫害猶太人的納粹軍官。”史蒂文此時往前傾了傾身子，握著手裡的啤酒杯，臉上的表情沒有了之前的隨意，那隱藏在白色胡子後面的表情充滿了嚴肅和認真，讓卡座裡的氣氛刹那間就沉澱了下來。

  雨果也察覺到了史蒂文的變化，但他還是希望自己不要想太多，依舊鎮定地回答到，“當然不會，這只是電影角色而已。事實上，能夠成為這部電影的一份子，我想他們應該會開心的。”

  史蒂文微微點了點頭，“你需要增肥，至少二十磅（九公斤），一名享福作樂的納粹軍官可不能太精瘦，更何況還有集中營的猶太人做對比。”雨果點頭表示了解，很多時候形象對於演技來說是重要補充。

  “然後，我們必須立刻啟程去波蘭進行實地拍攝，而且至少要在波蘭待三個月，所以，工作可能會很辛苦，而且，奧斯卡頒獎典禮就無法參加了。”說到這裡，史蒂文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雨果一眼，顯然是在暗示雨果：“聞香識女人”和“義海雄風”都是奧斯卡大熱門，這對於雨果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自我展示舞台，如果錯過了，這絕對會讓許多人捶胸頓足。

  特別是雨果目前近況十分糟糕，奧斯卡明顯就是一個星光雲集的平台，百利而無一害；而雨果現在卻要為了一部不確定未來的電影而放棄出席奧斯卡頒獎典禮的機會。這可以說是一個兩難的選擇。

  雨果卻是愣了愣，他第一個反應根本沒有考慮到奧斯卡的事，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剛才讓人緊繃的試鏡上了，現在被史蒂文一提起，這才想到了這一年一度的盛事。但事實上這對於雨果來說並不是一個困難的選擇，奧斯卡頒獎典禮年年都有，但是參加“辛德勒的名單”這樣一部佳作的機會卻不是經常能夠碰到的。

  “我可不會擔心奧斯卡，我不會是頒獎典禮不可或缺的一員，而一個頒獎典禮對於我的演員生涯來說也不會是重要的中轉站。”雨果沒有用過多天花亂墜的詞匯來表達自己願意出演“辛德勒的名單”的決心，而是用了一個反諷來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

  對此，史蒂文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表示了自己內心的讚許。其實對於任何一名演員來說，錯過奧斯卡頒獎典禮而選擇一個不確定未來的新作，這都是需要勇氣的，但雨果的表現卻讓人刮目相看。

  “片酬的話，一百萬是我能夠給出最好的提案了，因為我們的預算只有兩千萬美元。”史蒂文乾脆利落地說到，根本沒有繞彎子的打算，“而且，我告訴你，在我看來，這是一部注定會失敗的作品，我只是為了完成一個夢想而已。”這是史蒂文今天第二次提起這句話，“注定失敗”，可以看出他自己內心的巨大壓力，讓雨果也不由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那麽，該說的我都說完了。我想問，你願意成為這個劇組中的一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