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談判開始前，顧祝同應馬歇爾邀請，跟這位美軍中最具才華的統帥做了私下交流。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顧將軍認為這次談判根本沒有意義。”

  “是嗎？如果沒有意義，我為什麽要來呢？”

  馬歇爾笑了笑，說道：“因為顧將軍不得不來，如果貴方拒絕談判，那麽貴方就要承擔起不爭取和平的責任。”

  “我們肯定會爭取和平，但是爭取和平的方法有很多種。”

  “這是當然，只是談判是代價最小的一種。”

  “將軍也應該知道，代價是相對的，如果銅鼓其他方式的收獲更大，那麽談判未必是最理想的方法。”

  馬歇爾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似乎被顧祝同說服了。

  當然，顧祝同可不這麽認為。

  “顧將軍認為，能夠得到的最大好處是什麽？”沒等顧祝同回答，馬歇爾又說道，“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貴國並不想在戰後佔領我國，更不會一直通過佔領的方式來達到最終的目的。”

  “是嗎？”

  “顧將軍是聰明人，應該知道佔領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而美國又不是狹小的島國。”馬歇爾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道，“就我所知，貴軍佔領日本本土就承受了很大的負擔，而美國的面積是日本的數十倍，人口是日本的數倍，而且美利堅是一個不會屈服的民族。兩百多年前，我們能夠奮起反抗。現在，我們照樣能夠做到，推翻任何試圖壓迫、剝削與奴役我們的敵人。”

  “我不懷疑美國民眾的鬥爭精神，但是我更相信，生命更加貴重。”

  “在自由與生命之前，我們的先輩已經做出了選擇，而我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並且更加堅定的追求自由。”

  顧祝同笑了笑，他不得不承認，馬歇爾說的是實話。

  “我們也許會被擊敗，也許會遭到壓迫，但是這種狀況絕對不可能持久，因此我也相信貴方能夠做出明智的選擇。”

  “打敗敵人，不等於一定要佔領敵人的國土，更不等於要奴役敵人的民眾。”

  “那麽，貴國的目的是什麽？”

  “時代更替，想必將軍也能想到。”

  馬歇爾沉思了一陣，說道：“不管這場戰爭以什麽方式結束，在我們承認戰敗之後，貴國就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

  “但是我們必須保證這個‘唯一’能夠延續下去，而不是轉瞬即逝。”

  “這就是貴國的目的？”

  顧祝同笑了笑，說道：“正如將軍所說，貴國是一個不會屈從於壓迫的國家，因此只要假以時日，貴國將再次對我們構成威脅。”

  “如果結果不一樣呢？”

  “不一樣？”顧祝同看了馬歇爾一眼，說道，“也許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美國都難以發展壯大，但是誰能保證五十年、一百年之後，美國依然是一個弱小的國家，特別是當這個國家擁有近千萬平方公裡的國土、擁有上億的人口、擁有能夠滿足一場大規模戰爭的全部資源，更擁有大量高技術人才、能夠在戰後迅速恢復工業生產的潛力，以及擁有成為世界強國的野心。”

  這次，馬歇爾沉默了。

  顯然，顧祝同說到了重點上。

  一個完整的美國，遲早能夠成為世界級大國，因為這個國家擁有成為世界級大國的全部基礎與資本，欠缺的只是時間。

  沉默了好一陣，馬歇爾才長歎口氣。

  “將軍想明白了這一點，就應該知道，戰爭不可能在這個時候以談判的方式結束，因為我們雙方想要獲得的結果的差距太大了，而這麽巨大的差距，根本不可能通過這種心平氣和的談判加以彌補。”

  “你說得沒錯，不過談判並非沒有價值。”

  “是嗎？”

  “至少，你的話讓我想明白了一個問題。”

  顧祝同的眉頭跳了幾下，意識到馬歇爾比他想像的還要厲害。

  “很明顯，貴國不會接受一個完整的美國，不管戰爭的結局是什麽，美國都會在戰爭結束的時候遭到肢解。”

  顧祝同沒有開口，馬歇爾能想到這一點，並不讓他覺得奇怪。

  “只是，還有一個問題我沒有想明白。”

  “什麽問題？”這不是正式談判，只是私下交流，而顧祝同知道，他與馬歇爾的私下交流比正式談判還要重要。

  “如果美國變得過於弱小，對貴國就一定有好處嗎？”

  顧祝同笑了笑，他已經預料到馬歇爾會提出這個問題。

  “不可否認，一個強大的美國肯定是潛在的威脅，可是一個過於弱小的美國，未必就符合中國的利益。”馬歇爾也笑了笑，只是笑得很勉強。“原因很簡單，中國是一個典型的東方國家，在西方世界裡沒有太大的親和力，因此很難團結到西方國家，也就難以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世界大國。”

  “我不否定這一點，可是將軍有沒有想到，我們並不缺少代言人。”

  “英國？”馬歇爾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還是意大利？就我個人所見，這兩個國家都不足以成為中國的代言人。英國已經徹底戰敗，而且由德意志第二帝國戰領，中國在戰爭結束之前，很難增強對英國的影響力，也就不要指望通過英國來遏製德意志第二帝國。也許在戰後，中國能夠通過重建等方式，來增強在英國的影響力，但是到時候，德意志第二帝國在歐洲、特別是歐洲大陸的地位已經得到鞏固，而英國一直是歐洲的離岸國家，因此很難對歐洲大陸國家產生影響，至少無法阻止德意志第二帝國稱霸歐洲大陸，把除英國的所有歐洲國家收入懷抱。”

  “美國也辦不到。”

  “這是肯定的，畢竟美國不是歐洲國家。至於意大利，想必顧將軍對這個三心二意的國家不會有太大的好感。”馬歇爾稍微停頓了一下，又說道，“當然，關鍵是戰後的美國將在中國構建的新國際秩序中充當什麽角色。只有一點可以肯定，做為西方國家中的一員，美國擁有比英國更強的影響力，而且有更雄厚的資本，因此美國能夠在遏製德意志第二帝國的時候發揮更大的作用。”

  顧祝同沒有開口，因為馬歇爾說的是事實。

  “這樣一來，美國就不能過於弱小，只有具備與德意志第二帝國抗衡的基礎，美國才能替中國服務。”

  “恐怕，這樣的美國，照樣也是中國的潛在威脅。”

  “關鍵就在於，這個美國是否足夠強大，是否能夠挑戰中國。”

  顧祝同勉強笑了笑，馬歇爾幾乎猜出了中國當局的對美政策。

  “我想說的是，如果我們不能抓住這個機會通過談判來解決問題，那麽貴國的計劃就有可能落空。”

  “是嗎？”

  “也許，我們不能擊敗貴軍，但是我們能夠擊敗自己。”

  顧祝同的眉頭跳了幾下，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顯然，貴國對我們並非無所求。如果貴國希望在戰後建立一個對中國最為有利的國際環境，特別是西方的國家秩序，那麽貴國就應該充分尊重我們的利益，而不是把我們逼入絕境，讓我們做不得不做，卻對我們雙方都沒有好處的事情。如果我們沒有別的選擇，那麽阻止中國達到目的，將成為最後的選擇。”

  “將軍，你是在威脅我嗎？”

  “不，當然不是，我們只是在進行私下交流，而且是比談判還要重要的交流。也許這次談判會無果而終，但是我們肯定會有下一次談判，而我更加希望將軍能夠深刻體會到我們的處境，並且把這些傳達給貴國政府。”馬歇爾長出口氣，說道，“就我個人而言，我已經認識到美國戰敗了，而我們做的任何抵抗，都會給我們的民眾帶來更加深痛的災難。此外，我國的其他領導人也會很快認識到這一點。我們所爭取的，只是戰爭早點結束，讓我們的民眾過上平靜與安全的生活。這也正是我積極爭取通過談判來結束戰爭的主要原因，而且我也相信談判能夠結束戰爭。”

  “但不是現在。”

  “也許是不遠的將來。”

  “希望如此。”

  “這麽說，顧將軍已經認同了我的觀點，認為談判是必要的手段了？”

  顧祝同長出口氣，說道：“我會把你的意思轉達給我的上級，也會積極推動我們雙方的停戰談判，但是我不能做出任何保證。馬歇爾將軍，你也應該清楚，貴國的任何行為所產生的後果，最終都將由貴國來承擔。如果威脅與恫嚇能夠解決問題，就沒有這場戰爭了。既然將軍把希望寄托在談判上，就得拿出誠意來，提出明確的觀點，並且是對我們都有利、我們能夠接受的觀點。”

  “這是自然，在正式談判中，我自然會提出來。當然，如果這次談判沒有結果，在下次談判中，我們依然可以磋商。”

  顧祝同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麽，他獲得的信心已經足夠多了。

  當然，最關鍵的，就是那個讓顧祝同感到毛骨悚然的暗示，或者說是通過暗示所傳達的威脅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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