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了拱門才悄悄回頭看了一眼,沈璃塵已經轉過了身,單手負在身後,一手用絹帕掩了唇正在咳嗽,是強忍著,沒發出聲的咳嗽,雲雪裳心裡一酸,隻覺得有些難過起來,再有權勢的人,再強悍的人,也會有得不到的東西呢。
正偷看著,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暗處走出來,定睛,正是一直守護在他身邊的鐵軼,他走過去,一手扶住了沈璃塵,看著絹帕中那隱隱的血色,不由得大膽責備了起來:
“皇上,崔夢回來,是志在必得,這女子,連皇上這麽多年來都尋她不到,其能耐也是不小,娘娘雖聰慧,卻不會害人,崔夢心狠,若傷到了她,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
沈璃塵搖搖頭,把絹帕塞入袖中,低聲說道:“是她自己選的路,讓她自己走,若真傷到了,也要自己承擔。”
雲雪裳怔了一下,志在必得?崔夢看模樣並不是利害之人,安陽煜也未納她進宮,她真會對自己耍手段嗎藩?
“可是皇上,你的這身子怎麽辦?你能拖上多久?我去說,說你才是她天命之人,如今你見她一面也是難上難了,今兒再不說,哪裡還有這樣的好時機?”
鐵軼急了,沈璃塵就是這個性子,對方不願意,他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說一個強迫之字,太驕傲的人,在感情上,也不會輕易低頭留。
說完,鐵軼果真拔腿就往這邊走,沈璃塵轉身,一聲斷喝:“站住,多事。”
鐵軼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跪了下去,悶悶地說道:“皇上的心,我們都看得到,皇后為何就不能多掂量一回,她要一雙人,皇上便為她后宮空置,安陽帝卻還是后宮三千人,又有崔夢回朝,真不懂她在想什麽。”
“我也不懂我在想什麽。”雲雪裳轉過了身,悶悶不樂地往前走去。
“他的話你也信。”聽她的腳步聲遠了,沈璃塵才淡淡地說道。說完,又是一陣咳嗽,不想動情,這情字又不是別的,不是可以一刀就能斬得利利索索,何況,自始至終,他都未想斬斷過這情字。
鐵軼連忙爬起來,給他輕垂了半天背,才歎氣說道:“皇上,臣等都不會受皇上這樣的罪……”
普天下,只有鐵軼知道他在受罪吧?他伸指,抹去了唇角上的一絲殷紅,眼眸微眯,看向了遠方的天空。
可是,他沈璃塵不會死,一日未和雲雪裳在一起,他都不甘心去死,人的願望,總要實現一個的,不是麽?
雲雪裳一口氣繞出了老遠,卻發現不知道繞到了何處,她左右看了看,四面都是朱紅的牆,高聳入雲天。
這園子夠大的,胡歸是京城屈指可數的大富商,所造的園子遠超出官家制定的標準,可是他有錢,有錢能使磨推鬼,當官的便睜隻眼閉隻眼,還以來此一遊為榮。
除了大,這園子還靜,靜得讓人想尖叫。
沈璃塵是天命之人?那安陽煜又算什麽?她下意識地抬手輕撫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她不笨,那日已經向青梅打聽了個透徹,自己手臂上的守宮砂與平常女子不同,是由牧依大巫師依著神令,采她未來夫君之血點上去的,他出現,守宮砂才消失,他不在,守宮砂便重現。
躲於暗處,輕輕地褪去半邊袖,手臂上,那朱紅,果真在淡淡隱去。她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慌忙整理好了衣衫,拔腿就往前面走去。
老天真是愛和她過不去,事事和她唱反調!她用了拍了拍腦門,讓自己鎮定下來。
“五萬金。”
戲謔的聲音傳下來,她仰頭,那鐵公雞正坐於高高的琉璃屋頂之上,你大爺的,這不是偷看她嗎?剛才他有沒有看到自己脫
衣裳?她臉上漲紅,叉腰便罵:“鐵公雞,你就不能像個正常人嗎?你大白天爬那上面去幹嗎?”
“上來,給你看好看的。”軼江月手一甩,一根細細的鎖鏈飛下,卷起了她的腰,把她拉上了屋頂。
接近天空的地方,總是能呼吸到極新鮮的空氣。她小心地坐下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前院,安陽煜正不耐煩地在那裡來回踱著步子,燕歌兒正坐在一邊,媚眼兒不停地往他身上丟去。
“這有甚好看?”雲雪裳白了軼江月一眼,這人,就愛故弄玄虛。
軼江月又看向了另一方,那是沈璃塵所在的地方,她看著那紫衣人靜立於白色芍藥之中。
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男人,給她兩種截然不同的愛,最初時,她抗拒安陽煜那撲頭蓋腦的無理霸佔,偏愛沈璃塵那可以湮沒她心臟的溫柔,可是日子久了,卻又習慣於那霸道,而不敢和那太過優雅的男人親近。
感情變化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完成的。
“你喜歡哪一個?”軼江月貼過身來,一手卻攬住了她的腰,往她的耳邊吹著溫熱的氣息。
“喂,你幹什麽?”雲雪裳惱了,一手抓開他的手,氣呼呼地站起來就想往下跳。
“跳啊!”軼江月往後一仰,雙手枕在腦後,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摔死正好,我可以帶了我的小
安陽去天南地北地逍遙。”
雲雪裳的腳在空中劃了劃,又退了回來,坐回了原處,瞪著他問道:“刀削面鐵公雞,你到底搞什麽鬼?你為什麽把他們兩個人都弄過來?”
“你說,你喜歡哪一個?”軼江月兩隻腳分別指向了安陽煜和沈璃塵站立的地方,斜著眼睛看向了她。
“你管我呢。”雲雪裳扭過頭,舉起了手就朝安陽煜站的地方喊起來:“喂,我在這裡,把我弄下去。”
“你喜歡他?”軼江月坐起來,眼中殺機頓湧:“那我去把另一個給你殺掉,免得你為難。”
“你瘋了。”雲雪裳扭過頭來,不滿地嚷道:“我的事,與你何乾?你為什麽總是摻進我們的事來?”
“因為……”
軼江月俯過身來,她連連往後退去,二人一個進,一個退,一直到了那屋子的最邊緣上,退無可退了,她的身子還在往外仰著,他一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一張妖孽的臉慢慢貼近來,似笑非笑地說道:“我太閑了。”
“啊,呸!”
雲雪裳立刻毫不客氣地啐了他一臉口水。
“五萬金,我們打賭,一個月之內你定來求我,幫你殺了他們其中一個。”
軼江月伸手抹去了雲雪裳的口水,慢悠悠地說道,語氣頗狠。
“我先去讓他們兩個殺了你,免得你在這裡妖言惑……我。”
她氣哼哼地推開了他,慢慢地爬回了屋頂中間,繼續衝安陽煜站的方向揮手,一怔,他已經不在那裡了!
正發怔時,軼江月的腳卻狠狠踹了過來,不偏不倚,正在她的屁股上,一腳就把她踹下了屋頂……
“啊!”
她尖叫著往下墜去,這鐵公雞,果真不是好人,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謀害人命。
兩道人影,電般的,同時衝過來,躍起,向她伸出手去。她閉著眼睛,伸手就撈住了一個人的胳膊,緊緊地挽著不肯松手。
“好了。”
溫和的嗓音傳入耳中,她小心地睜開了眼睛,面前,是沈璃塵那醉死人的優雅微笑。此時,她就躺在他的雙臂中,緊緊地抱著他,完了,抱錯人了,她一窘,連忙掙脫開他的手,跳到地上。
安陽煜的臉色當然是不好看的,他追了許多年,才追上沈璃塵的武功,可是這才多久?沈璃塵的輕功居然又進益了!不過,也只是瞬間,這不快便被隱去了,多年來的磨歷,也讓現在的他極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
他緩步上前,輕握住了雲雪裳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確信沒受傷,才看向了沈璃塵,低低地說道:“謝謝。”
“應該的。”沈璃塵對於他的道謝並不領情,反送了一句應該的回他。
安陽煜微蹙了下眉,仰頭看向了屋頂上。
軼江月這個人,正在慢慢地向他們撕開蒙在面上多年的面紗,只是,不知道這回露出的,又是否是真面孔呢?
“試試你們的武功有無進益。”
軼江月躍下來,也不看他們,雙手攏於闊袖中,往前慢慢踱去,嘴裡慢條斯理地說道:
“跟緊些,莫再迷路了,本尊這宅子,可是布了迷陣的,本尊若不想放你三人出去,你三人便只能留在這裡面當迷死鬼了。”
切……
雲雪裳輕嗤了一聲,只有他才想得出這些新詞兒來,什麽叫迷死鬼?她正不屑間,安陽煜和沈璃塵的臉色卻變了。
“跟緊些。”
安陽煜的手指用了力,居然一把拉過了她,把她抱了起來。
軼江月今兒是給他們兩位帝王一個下馬威來了,他讓兩個人看到了一個不可能的事實,一夜之間,在安陽煜和沈璃塵兩個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京城大富胡歸的宅子變成了他的,還在這宅子裡創造了無數不可能,現在,又用這迷陣來威脅二人。
見他面色緊張,雲雪裳才小聲問道:
“什麽是迷陣?”
“別說話,按著他的腳印走。”
沈璃塵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聲音也是她未聽過的冷峻。
她連忙閉了嘴,緊緊地摟著安陽煜的脖子,目光盯緊了前面的軼江月。突然,軼江月身形一晃,看似往左跨了一步,待安陽煜腳抬起時,他又身形一閃往右邊去了,還未等安陽煜換過方向,他的身形又像一道青色的閃電,往外面彈去了,隻眨眼的功夫,居然不見了蹤影。
安陽煜和沈璃塵停在原地不動了,迷陣的厲害,他們都在古兵法上見過。
古兵法記載:迷陣,采陰陽,五行入陣。古人以為,天下萬物皆有陰陽,一草一木也皆如此,這裡的每一株青草都是陣法中的一部分。進陣之人,必須男女相配,走錯一步,便會陷入幻覺之中,最終發狂而死。
“鐵公雞,你給我滾回來。”
雲雪裳看著前方搖晃的樹木,惱火極了,這鐵公雞,每天想著法子去捉弄別人。
“你不捉弄人會死啊?”她怒罵。
沈璃塵在身後低聲說道:“快製住她的穴位!”
安陽煜聞言,迅速抬手往她的穴位點去。
可是還未下手,情況就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控制。雲雪裳眸子裡的光芒已經漸漸開始變了。
她的手,依然維持著指向前方的姿勢。看上去不長的路,看上去不過是普通的花草樹木,看上去不過是尋常人家的貓兒跑過,可是此時一分散精神,她突然看到自己置身於一個泛著淡紫光芒的湖泊前面,那湖岸,滿目看去,全是紫色的熏衣草,香味兒讓她迷醉,再往前看,又是大片大片的綠色竹林。
突然,她看到,自己一襲淡綠的衣裙,從那竹林中跑出來,頭上,一頂熏衣草編成的花冠,一點朱紅畫成的五瓣花在她的眉心盛開。
她笑著,停下腳步,衝著林子裡面揮著手,接著,又有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從林中快步跑了出來,徑直地抱起了她,和她雙雙倒在那柔軟的熏衣草之上,那眉目俊朗的男子俯下身來,輕輕地吻住了她的唇。
可是,這男子她沒見過呢,可是,又覺得有些面熟,她怔怔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幾分像沈璃塵幾分像軼江月的男子,他的唇柔軟而且溫暖,在她的唇瓣上輾轉著,漸漸吻得深入。
緊接著,腦中一炸,她突然發現眼前一切皆變了。
沒有紫湖,沒有竹林,沒有熏衣草的柔軟草地,而是在天龍宮中,海棠樹下,漫天花瓣飄落著,一襲明黃的安陽煜正壓在不著寸縷的崔夢身上,二人拚命糾纏,身子之間不留一絲縫隙,吻著,撕扯著對方的衣衫。
“安狐狸!”
她怒瞪了眼睛,想過去一腳狠狠地踢死他,可是,腳卻怎麽都挪不開,像釘子釘在了原地一樣,隻氣得渾身發抖,眼淚直流,卻毫無辦法。
“雪裳,醒醒!”
安陽煜見她漲得臉色青紫,雙拳緊握,那尖刺深扎入肉中卻毫無知覺的模樣,嚇了一跳,連連拍打著她的背,喚著她。
她被這陣迷了心神,如何能聽得到他的呼喚?只見眼前的情形猛地又變了,安陽煜扭過頭來,看到了正站在宮門口的她,躍起來,拎了鞭子就往她這邊走去,還罵道:
“賤人,去死吧。”
說著,那鞭子又狠又急地落下,撲頭蓋腦地,打在她的臉上,肩上,身上,在她身上烙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她尖叫起來,想打他,可是手動不了,想罵他,連嘴也張不開,一股怒氣堵在胸口,無論如何也出不來。
崔夢卻在那海棠樹下冷冷地看著她,冷冷地說道:“阿煜,這賤人拆散你我夫妻,實在該死,快殺了她。”
安陽煜聽了,果真把那鞭子纏到了她的頸上,用力地勒起她來,他的臉那樣的猙獰,直勒得她漸漸感覺沒了氣息,重重地把她丟到了一邊,又踢了一腳,這才轉身回到了海棠樹下,繼續著和崔夢的淫*靡之事。
那糜糜之音,如鑽子一樣鑽著她的耳朵,她的心,她的腦袋,那海棠樹突然就盛開了滿樹血色的海棠花來,漸漸的,又從那樹乾上流出殷紅的血色之水來,往海棠樹下糾纏的兩個人身上撲去。
“快,她透不過氣來。”
沈璃塵見她手舞蹈,喉中又發出了咕咕之音,也顧不得那不能走錯一步的禁
忌了,上前一步來,蹲下去就拉開了雲雪裳的衣領,安陽煜扳住了她的下頜,俯下身去,便用嘴,將新鮮的空氣送進了她的喉中。
連續好幾回,她才漸漸緩過了氣來,可是依然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好半天,她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用力地推開了他,就跳進了沈璃塵的懷裡。
迷陣,迷的是人心,you出的是人心底裡最深的恐懼。雲雪裳對待這份感情,在崔夢和安陽東歌出現之後,並不像之前那般篤定了。她也會害怕安陽煜為舊情所動,把她丟到一邊,再加上,她自小在雲楠溪對雲夫人和她的鞭打辱罵中長大,對於感情本就不太信任,她剛看到的這一幕,不過是隱藏在她腦海中最害怕出現的事情罷了。
沈璃塵輕拍著她的背,小聲哄道:“只是幻覺,過去了,你醒醒。”
雲雪裳大口喘著氣,看清了面前之人之後,才將剛才那一幕幕慢慢從腦海中趕去,太真實了,真實得讓她現在還在發抖,甚至讓她害怕去看安陽煜的臉。
“軼江月,鬧夠了,讓我們出去。”安陽煜惱火地站起來,轉身吼道。
“嘻嘻,三位客人請。”門童一臉笑意,從一邊走出來,恭恭敬敬地作揖。
安陽煜從沈璃塵懷裡接過了雲雪裳,大步跟著那門童往外走去。原來,從這裡到前院不過十數步的距離罷了,可是,這陣未撤,居然就讓他們如同置身於濃霧中一樣,看不清前面的一切。
古兵法所記載之迷陣,這世間居然真有人能布出來,今日若軼江月不肯放他三人出來,他二人尚能以內功抵擋幻覺,可只怕雲雪裳的性命難保,軼江月若真是與他們為敵,這敵人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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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璃塵和安陽煜都忍不住緊鎖住了眉頭,今兒這一回,讓他們真正重視了軼江月這個人,再不以為他是簡單的江湖人物了。
魏金刀的手藝果真不同凡響,可是面對滿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他三人卻怎麽也下不了筷。
“還有事,先告辭。”
安陽煜見雲雪裳臉色一直不好,便起了身,帶著她匆匆往外走去。從此刻起,他已經正式將軼江月劃到了敵人的范圍,他差一點就……殺了雲雪裳。
臉色很壞,抱她上了馬車,往宮中疾馳而去,馬蹄快速敲打在青石路上,發出脆生生的聲音來,他試探性地去抱雲雪裳,她卻飛快地躲過來。
不知道她在幻覺中到底看到了什麽,但是,他確定的是,雲雪裳對他起了戒心!
院中,沈璃塵和軼江月對面而坐著,不說話,不喝酒,也不吃東西,連客套話都懶得說,良久,沈璃塵起身,淡淡地說道:
“今兒,才是真正認識了你,只是,不要再想著傷她。”
說完,帶著人,往外慢慢走去。
只剩下軼江月了,他卻饒有興趣地攬著燕歌兒,喝著酒,聽著戲,吃著菜,陽光灑在他俊朗的臉上,有幾分愜意,幾分……狠狠。
“主子,您還是心軟了。”
燕歌兒給他斟了一杯酒,輕聲說道。
軼江月未出聲,端了酒杯,手指在杯口輕撫著,俊秀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突然,那修長的指一彈,一杯酒就潑到了燕歌兒的臉上,不過是酒滴,卻在燕歌兒那凝脂般光滑的臉上打出了幾顆刺目的血點來,燕歌兒嚇了一跳,連忙跪下去,不敢出聲,甚至不敢抬手去撫臉上的傷處。
————我是去捉奸的分界線————
回了宮,無論他怎麽哄她,問她,她都是離他三步遠的模樣,不肯讓他靠近,直到夜色晚了,順兒才一臉為難地進來,小聲稟報道:
“皇上,小王子不肯讓崔姑娘出宮去……”
你瞧,快瞧,鐵軼都說了,崔夢手段厲害,她開始了……他們有孩子,再慢慢地,便會念起舊情,再慢慢地又會回到以前的情形,后宮三千美,爭奇鬥豔!
她煩躁地站起來,在大殿裡來回快步走著,前幾天,她還給他洗腳呢,今兒過去了,又會給他洗什麽?她就不應該隨他回來,外面那麽自由,自己都舍棄了,卻換不來他的一心一意,沈璃塵都為她空置后宮呢,他說愛自己,為何卻做不到?
安陽煜見她一臉惱怒,隻好說道:
“你先歇著,我去去一下。”
你瞧,快瞧,他要去看她了,再緊接著,便是孩子哭,情人哭,再接著……她轉了身,丟給他一個背影。
安陽煜帶著順兒去了,雲雪裳坐立不安地呆了一會兒,怎麽也安靜不下來,乾脆也往崔夢那裡走去,不管會看到什麽,只要是她不想看到的,她當場就要給他一耳光,然後轉身就走,讓他們一家人去團聚去,對,就這樣做。
出了宮門,把跟在身後的宮奴們全趕開,匆匆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下了腳步,對著空處怒斥道:
“出來,都出來。”
靜靜的,沒有聲音。
“我告訴你們,我數三下,若不出來,我便讓他把你們的衣裳全換成大紅花的,把官帽都換成一朵花。”
她威脅著,那樹影之後,頓時出現了三個人影,這都是平日裡保護她的侍衛,三人尷尬地互相看了一眼,抱拳說道:
“娘娘有何吩咐。”
“不許跟著,否則也讓你們去穿花衣服,繡桃花的那種。”
她恨恨地說道,轉身往前走去,繡桃花的是以前宮嬪們侍寢穿的裝束,透明的那種。侍衛們面面相覷著,不敢再跟上。
華清宮離天龍宮很遠,走路是要半柱香的功夫的,她氣喘籲籲地一溜小跑,從華清宮後繞了過去。
捉奸這回事,是要技巧的,要選個不為人注意的角落摸進去,打他個出其不意。她蹭蹭地抱著一根樹爬了上去,爬到了那宮牆之上,往下一看,頓時腦袋暈了起來,那邊又無樹,可怎麽下去才好?
瞪眼看了半天,終是決定咬牙一跳,為了捉奸這偉大的事情,她上刀山下火海也認了。身子騰空而起,穩穩地落在地上。
呼……她輕喘了氣,真好,自己莫不是也會輕功?
睜眼,只見侍衛抱拳退開來,那三人居然還是跟上來了,此時正埋著頭站在三步之外的地方不敢抬眼看她。
算了,看在……能帶她爬牆的份上!她擺擺手,小聲說:
“等著。”
說完,拔腿就往崔夢和小王子住的地方跑去。繞到了後窗處,貓腰,用手指在窗戶上摳了一個洞,往裡面瞄了過去。
安安靜靜的,隻兩個宮女在收拾著小王子扔得到處都是的玩具,不見崔夢,不見安陽煜,不見小王子的身影。
一家三口……去哪裡了?她鼓了鼓腮幫子,腦袋往前湊了湊,想看得仔細一些。
“好看麽?”
低低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還沒看著。”
她下意識地回答道,答完,又楞住,飛快地側過臉一瞧,安陽煜一臉無奈地看著她。
“誰告狀的!”
她火了,叉腰,指著遠處那三個侍衛就說道,不告狀,又為何知道她來了?
“小祖宗,我一路跟著你過來的,怕你生氣,沒敢把你從牆頭上抱下來。”
安陽煜歎了口氣,從她現在的模樣來看,下午看到的幻覺,八成和夢兒有關了。
你才是活祖宗,雲雪裳甩手就往外走去,安陽煜連忙跟上去,小聲說道:
“這是生的什麽氣呢?你下午那樣子,把我嚇得夠嗆。”
“是你把我嚇得夠嗆,你想殺我。”
她扭過頭來,惡狠狠地說道。
“雲雪裳,你胡說什麽,我再惡,我再殺盡天下人,也不會殺你。”
安陽煜拉住了她,嚴厲地說道。
她掙扎著,他卻不肯松開。他知道,若此時松了手,這妞心裡的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解得開,誤會久了深了,就麻煩了,還是趁熱解開才好。
“我若想殺你,何苦和你來這一回?我大可以像以前一樣,把你用……鎖了,想怎麽著就怎麽著,還來哄你麽?”
他把她拉進懷裡,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妞,不過中了軼江月的計,就對他不信任起來,實在也是該打。
“你還有臉提以前,你以前肯定不會這樣對夢兒。”
聽他提著以前,她懊惱地嚷嚷著,自己真蠢,以前他那樣對自己,為何還要喜歡上這人。
“那大不了……也讓你鎖一次。”
他捧起她的臉來,放緩了語氣。
“滾遠點。”
雲雪裳甩開他的手,快步往回跑去。
遠遠的,只見一頂小轎正往宮外的方向走去,華清宮中,安陽東歌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娘呢,我娘呢?我娘不見了。”
雲雪裳躲到了樹後,看著那轎子遠去,他終是把崔夢弄出宮了,可是,聽著安陽東歌的哭聲,她突然覺得自己可惡極了,硬生生要把那母子分開。
那,雷劈死我吧,我是壞人。
她擰了一下自己的腿,不肯讓自己心軟。
“我還要怎麽做,你才會高興。”
安陽煜走過來,小聲說道。
他本是有些無奈,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讓她忘了今兒看到的該死的幻覺,可是聽在雲雪裳的耳中,卻是對那小轎中人的戀戀不舍。
她扭頭,看了他一眼,想說句什麽,卻覺得說什麽都是多余的,這段感情,突然就變得沉甸甸了。
今兒,真不應該去赴約。
他們兩個,都這樣想。
【二】我讓你吃,你睡我吧。
一連幾天,看似平靜。
安陽東歌在眾人的安撫下,終是不哭了,開始習慣沒有娘親在身邊的日子,雲菲霜總往那邊去看孩子,一呆便是大半天,也奇怪,孩子也願意和她呆著。
沈璃塵只在京中呆了兩天,一天在軼江月那裡,一天在宣家祖陵處祭拜。臨走時,讓人給她送了一大箱東西進來,有衣裳,有書,有各式新鮮的玩藝兒,還有一張琴,正是那張她為他撫出了“天下無人出其右”的焦尾琴,他在信中說,這琴名為:染綠。
她靠在窗口,手指在琴弦上無意識地劃拔著,發出一些錚錚演淙淙,毫無規章的弦音。安陽煜進來的時候,正看到她倚在窗口,看著那漫天的紅霞發呆。
他也知道了她為沈璃塵彈的那一曲,那樣鏗鏘的一句天下無人出其右,確實讓他有些鬱悶。在她心目中,始終也是有那人的影子的,如果他不是搶先一步把她抱上了榻,如今又會是什麽格局?
以欲開始的情,真的能天長地久麽?還是當欲平淡之後,她會發現,那優雅還是吸引著她?
“娘娘,皇上來了。”
宮婢小聲提醒著,可她僅蹙了蹙眉,便坐下去,手指漫不經心地在琴弦上劃拔著,弄些不成調的音符出來。
“順兒說你不吃晚膳?”
他走過來,目光落在那染綠琴上,這是一張古琴,傳說是一位極美的歌妓留下來的,這歌妓愛上了一位富家公子,那公子以琴相贈以為定情,那歌妓從此閉門不見客,只等公子來迎娶,可沒想到公子在來的途中出了事故,跌進了山涯之下,歌妓便抱著琴從那出事之地一躍而下,殉了情,人跌進了深淵,琴卻被樹枝掛住,流傳了下來。
他本來想說,彈一曲,可是一想,以往他也要求過,她隻送了自己一記白眼,可是沈璃塵讓她彈一曲,她卻爽快地送上了那一樣讓他
醋得要死的曲子,罷了,不開口也罷,免得又讓自己心裡受堵。
他又問了一回,她才懶懶地抬起頭來,瞟了他了眼,輕飄飄地說道:
“減肥。”
安陽煜哭笑不得地看著她,難不成就為了沈璃塵說的那句:你倒是豐潤了不少?可是看看她這幾天,瘦得飛快,又和剛找到她的時候一樣了,立於窗口,那風吹來,他都緊張著怕這風把她卷走。
該死!
他的臉色垮了下來,伸手,就把她還在琴弦上胡拔亂彈的手指扒開,不悅地說道:
“吃飯。”
“你不要批折子,不是要開大考了麽?你不要去安撫京中考生?不要去視察京中軍務?”
她趴下去,懶洋洋的,目光還是盯著外面的天空發怔。
“你到底要怎麽樣?”
他更惱了,怎麽哄,她都是這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難不成一個幻覺就能抵消了他做的一切?
“我要睡覺。”
她呶了呶嘴唇,眯起了眼睛。
“吃了再睡。”
他一把抓起她來就往桌子邊上拖,跌跌撞撞的,硬把她拉到了桌子前面,滿滿的一桌,全是她素日喜歡的菜,她並不太吃愛吃素,羊肉是她的最愛,烤羊排,香噴噴地在爐子上面滋滋冒著熱氣,若是往常,她一定撲過去了,再嚷著:來杯酒吧。
可是,她現在隻瞟了一眼那羊肉,就抓起了筷子,數起了碗裡的飯粒。他想斥她一句,可是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又忍了,只聽得她輕聲說道:
“安狐狸,做壞人累,做好人也累,反正就是累。”
她是心裡有負擔了,她覺得分開了別人母子太殘忍,都是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長大的,她知道母親對一個四歲小孩的意義,這些天來,她就在這好和壞之間來回搖擺著,折磨得自己一天比一天消瘦。
說到底,還是自己的罪過,安陽煜的氣一下子全沒了,反生出幾分歉疚來,他探過了手,握住了她的小手,低聲說道:
“不關你的事,而且她可以隨時來看東歌,只是和我沒有關系罷了。”
雲雪裳抬眸看了他一眼,心裡暗道,這才叫有事呢!只要你們有兒子,只要她有心,難免會有舊情複燃的一天,那你用鞭子勒死我的時候也會到來。
扒了幾口,丟了筷子,她乾脆爬上了榻,蒙頭就睡了起來。
好半天過去了,一股淡香頑強地鑽過了被子,鑽進了她的鼻中。安陽煜拉開了被子,她微微睜開了些眼眸,他就一把拉起她來,右手攬著她的脖子,左手端了碗,自己一口喝了,然後俯身就往她的唇中度來。
居然是菡萏釀的酒,她皺了皺眉,他卻用舌尖強勢地撬開了她的齒,把這酒往她的喉中推去。
她咳嗽起來,他卻眉開眼笑。
“好喝麽?”
“你真過份……”
她沒說完,他又鉗住了她的下巴,依著剛才的樣子往她嘴裡又灌了一口酒,然後,再沒松開她,一口接著一口,居然把一碗酒都用這種法子,一半進入她的喉,一半入了他的腹。
酒也喝了,吻也吻了,他眉眼間越發的愜意起來,把碗丟開,自己也鑽進了被窩,攬住了她,小聲說道:“還氣什麽呢?我命都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