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梨花木大輦,抬著沈璃塵和雲雪裳緩緩前行,明黃的帳幔隔開了外面的風景。
軒轅辰風沒能見著雲雪裳,他得到消息的時候,沈璃塵已經帶著雲雪裳進了赤月城。他的十萬大軍依然屯兵於城外。軒轅辰風急於趕回大越國,朝中已經開始亂了,他不敢再久留,隻好留了幾名心腹,讓他們時刻注意雲雪裳的情況,自己帶人返回京中。
街道兩側的所有的門都緊閉著,但隨沈璃塵進城的一萬大軍步伐整齊,目不斜視,根本不去擾民。沈璃塵也是深諳帝王之道的人,他奪的是別人的國家,他要的是民心所向。
赤月皇宮的奴才們逃的逃,散的散,不少嬪妃們都被司空慎下令縊死了,宮中那片桃樹林下,白絲綢懸著的全是這曾經嬌豔如花的女子們。
沈璃塵下令依禮製厚葬了這些女子,又將司空慎的寢宮收拾出來,自己帶著雲雪裳住了進去歧。
她現在依然只能睡著,勉強能說話了。
沈璃塵喂她喝了湯,小聲問道:“晚上想吃些什麽?我讓他們去準備著。驁”
“送我回大越。”雲雪裳看著他,輕輕地說道。
聲音太小,沈璃塵仔細聽完了,才輕聲回道:“你現在身子太弱,待完全康復了再說好嗎?”
鐵軼走進來,欲言又止地表情,沈璃塵放下了湯碗,走過去,鐵軼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什麽,他便緊皺起了眉,轉身看著雲雪裳說道:
“還沒有找到雲夫人,可能是司空慎帶她走了,我朝中還有事,去去再回。”
雲雪裳未出聲,看鐵軼的表情,不會是什麽好事,最壞的可能便是,娘也不在了!
她沒問,問了陡是心傷。
走出了大殿好遠,沈璃塵才小聲問道:“怎麽會不見呢?”
“棺材本是密封好的,可是進了宮,才發現安陽帝的屍骨不知道什麽時候成了一具木頭人,現在正在盤問押運的侍衛。”
“雲夫人呢?招了沒有?”
“還未招。”
鐵軼搖了搖頭,沈璃塵緊皺的眉卻舒展開了,他往前緩步走了幾步,目光看向了遠處,那裡,一輪殘陽正緩緩落下,將這世間渲染成了一片血色。
一棵泡桐樹,在院中撐開那巨大的傘葉,落了滿院青翠碧光,滿樹,都是那微紫的小花在綻放。微風,拂落漫天桐花,微紫的色彩,小喇叭一樣在空中飄飄揚揚。
一張柔軟的躺椅,一壺參茶,一床小毯,還有,一院的陽光。
雲雪裳每天白天都坐在這裡,她還是不能走路,雙腿用不了一點力氣,更讓她絕望的是,她不能說話了!禦醫說是因為突受打擊,急血攻心的緣故。
一道黑影遮住了面前的光線,她微微睜開了眼睛,是沈璃塵來了。
今天他登基,正式改赤月國號為耀。
他的玉冕龍袍,明晃晃,當真耀眼。
雲雪裳從未見過他穿紫色之外的錦衣,他原本就是這樣,無論往哪裡一站,都會讓周圍的一切失去光芒。
這明黃,他穿著也極好看,有種極尊貴的王氣。
雲雪裳微微一笑,拱起手來,意思為恭喜。沈璃塵也微微一笑,蹲下去,手輕握住她的小手,小聲說道:“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雲雪裳搖了搖頭。
沈璃塵自然是知道她會拒絕,輕吐了一口氣,手漸漸下滑,握住了她的小腳,手指在她的腳背上輕撫著,好半天又說道:
“雪裳,九五之尊,指點天下……如果有可能,我願意換你的笑臉。”
雲雪裳怔了一下,他抬起頭來,眼眸裡溫柔漸濃,雲雪裳這也是第一回看到他眼中有這樣溫柔平和的光芒。
“皇上,吉時到了。”鐵軼在後面催促道。
沈璃塵緩緩松開了手,轉身往外走去,他的背影,挺拔,他本就是一個心懷天下的男人,走到今天,他也不容易。
更何況,他一直堅持著……絕不娶她人為妻。
開國,各地奉上的美人無數,他全賞給了屬下將領,偌大宮中,只有她一人住在他的赤月宮,就連婢女,都是極少的,隻她身邊有十數人在伺侯著她。
“陛下昨兒晚上又咯血了。”
她剛眯上眼睛,便聽到院子邊上幾名正在伺弄一株西府海棠的小侍婢在輕聲說話。她微微側過了耳朵,小聲聽著。
“司空慎那狗東西讓陛下服了那樣的藥,若雲姑娘不願意……陛下怎麽辦呀?”
又有一名侍女說話了。
“陛下為了雲姑娘都好幾晚沒睡了,又咯血得厲害,這樣下去怎麽辦?”
雲雪裳翻了個身,悉悉索索的聲音,打斷了侍女們的聲音,幾個驚慌地看了一會兒雲雪裳的身影,確定她已經睡了之後,才掩著嘴,躡手躡腳地走出了院子。
她伸手,拈起一朵落在額上的桐花,微微的紫,像他剛才那眼中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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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軼也說過,司空慎為逼沈璃塵為他去衝鋒,以她的性命為代價,讓沈璃塵服下了一顆毒藥,解藥卻是……和自己做那事實的夫妻。
將那紫色的小花碾成一團,手心裡都染上了這紫,眼淚不由自主地又落了下來。
安狐狸,我要怎麽辦?
一片烏雲飄來,遮住了那豔麗的驕陽。
一聲聲的,禮炮炸響,震得花兒顫抖,葉兒飄零,緊接著,那牛角號的長鳴聲悠揚飄上天空,山呼一般的萬歲聲鑽進她的耳朵。
“雪裳。”
輕輕的,熟悉的,娘親的聲音。
她猛地轉過身來,只見身後,雲夫人正含著熱淚看著她,臉上,那鞭打過的痕跡還未散去,縱橫著,毀了她一世嬌好的容顏。
“娘。”
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聲音。
“雪裳,娘對不住你。”
雲夫人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她,哭得不能自已。
“都是娘的錯。那晚,雲楠溪又借故找娘的麻煩,打了娘一頓,娘當晚就生產了,他自是不會來看我的,是從小帶大娘親的奶娘親手給我接生,隻可憐小女生下來就落了氣,奶娘去處理小女屍骨的時候在後巷發現了一個棄嬰,就把她抱來給我,我們兩個約好了,對誰都不說出你的身世,娘只有你,你就是娘的女兒。”
她斷斷續續地說出了雲雪裳的身世。
雲雪裳伸手,掩住了雲夫人的嘴,又拉起了她的手,在她手心上認真地寫著:“我就是娘的女兒。”
雲夫人摟住了她,大哭著,淚眼中,卻滿是絕望。
“夫人快莫哭了,今兒是陛下登基的日子,不吉利的。”
侍女過來,遞給了雲夫人一塊帕子,她連忙接了,快速拭了淚水,又捧著雲雪裳的臉仔細看著,好半天才哽咽著說道:“乖女兒,娘沒用,是娘害了你,如果當年娘有你一半的勇氣,就帶著你和外公一起走了,不會讓你受現在的罪。”
外公?當年流放的路上,那一族二百七十口人就已經被人殺光了,雲雪裳苦笑起來,這消息也是她長大之後托人去打聽來的,流放之地根本沒有外公那一支人,沿途追尋,才找到了那被埋在黃沙之中的二百七十具屍骨。
伴君如伴虎。那些高高在上,掌握別人生殺大權的貴人們,不會了解她知道那消息時的悲痛。從那時候起,她就知道,她娘親的兩大精神支柱從此只剩下她一個。
不,她不要管自己到底是誰生的。她只知道,從小是眼前這個女人,一口口地喂大自己,抱著自己,在那風雪地裡,抱著自己,用自己的體溫喚醒自己。
“雲夫人,禦醫要給雲姑娘診治了。”侍女上前來,扶起了雲夫人,小聲說道。
雲雪裳立刻坐起來,拉住了雲夫人的袖子,用眼神製止住了侍女。侍女猶豫了一下,隻好松了手,退開去。
禦醫進來,診了脈,就在這裡為她熬了藥,扎了針,而雲夫人一直在禦醫的指揮下,用溫熱的帕子給她搓著腳底。
腿上,密密的銀針,在陽光下,扎得沈璃塵眼睛生痛。
他又從宴席上跑出來了,坐在那龍椅上,依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他知道,他的心掉在赤月宮了。
托辭已醉,匆匆回了赤月宮。
“陛下。”
眾人連忙跪下接駕,沈璃塵微點了頭,揮手讓眾人退下去。
雲夫人也想退開,可是雲雪裳卻拉住了她,眼神投向沈璃塵,略帶了些祈求,沈璃塵便微笑著走過來,低聲說道:“你高興就好,不用問我。”
雲雪裳立刻就笑了,在雲夫人的手心裡寫著:
“你和我睡。”
雲夫人怯怯地看了一眼沈璃塵,沈璃塵隻點頭,微笑,不語。
雲雪裳心裡輕舒了一口氣,她怕的,不是沈璃塵會強求她,而是她不忍看到沈璃塵的痛苦。請原諒,她無法邁出那一步,她的身體,她的心都給了安狐狸。
沈璃塵從雲夫人手裡接過了棉布步,自己蹲下去,托著她的小腳,給她按摩著腳底的穴位,他的手指柔軟而有力。
雲雪裳為難起來,她彎腰,拉起了沈璃塵的手,在他的手心上飛快地寫:
“不要這樣,你是皇帝了,不要再對我好。”
沈璃塵只看了她一眼,繼續著之前的動作,一個個穴位按過,天外,太陽便漸漸西斜了。雲雪裳看著他,心裡一陣酸楚。
命運總是愛捉弄人,在安陽煜的身邊時,總想著沈璃塵的好,待心變了,卻又到了沈璃塵的身邊,想來,錯的總是自己,心不夠堅定,所以活該受這樣的折磨。
殿中太靜,侍女們都靜靜地立於一側,呼吸都輕巧。
燈盞被罩上了一隻青紗的小籠,燈光柔和暗淡起來。
她睡在內間的小屋裡,沈璃塵晚間總是起來,咳嗽。
雲雪裳翻了個身,坐了
起來,向外面張望著,他的腳步聲漸遠了,似乎是走出去了。雲夫人也坐了起來,拉著她的手小聲說道:
“女兒,你還想什麽呢?陛下待你如此真心,你瞧瞧,滿后宮,只有你一個女人,你不是總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嗎?他能做到這個,難道不比安陽帝要強嗎?”
比他強嗎?
雲雪裳側過臉來看著雲夫人,腦中一遍遍地,閃過的,還是安陽煜那譏誚笑時的模樣,那臭狐狸,使了什麽手段,讓她思念牽掛,傷心難過成這樣?
她躺下去,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煩心事,她是要走的,回西城,如果……沈璃塵真的只有那個辦法才會痊愈……她緊閉上了眼睛,用指尖的尖刺扎破了手心。
第二日。
赤月宮裡迎來了兩位新客人。
碧葉和小餃子!
軒轅辰風讓人把碧葉和小餃子給她送來了,還附上了一封信,軒轅辰風的字居然寫得非常漂亮,一點也不像他那笨笨的模樣,相反龍飛鳳舞的充滿靈氣。
信中說,還未找著安陽煜,但是讓她不要著急,養好了傷,便送信回去,他親自來接她。大越國現在局勢有些亂,還有雲菲霜的孩子流產了,她一直臥病不起,不過讓她也不要擔心,禦醫說會好的。
碧葉抱著小餃子,淚水漣漣地跪在雲雪裳的面前,磕了頭,哭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雲雪裳衝她揮著手,示意她不要哭,碧葉跪著挪上前來,把小餃子放進了她的懷裡。小餃子隻用爪子在她的衣裳上撓了一下,便跳了下來,滿屋子亂竄去了。
小餃子畢竟不是陪了她五年的小饅頭,不知道她心裡的傷悲,可是,那咪咪亂叫的聲音,卻仿佛讓她又看到了那一樹海棠下,安陽煜用腳尖輕扒著這小白貓兒,厭惡地說道:
“把它給朕丟出去,叫得厭煩。”
他總說厭煩,卻從未真的把它丟出去過。
就像他,總是欺負她,也從未真想讓她離開過。
小餃子沒找著小饅頭,又竄了回來,看著雲雪裳咪咪叫著,雲雪裳的淚又一湧而出。連呆頭鵝都未找著他,他真的還活著麽?那樣湍急的河水,那樣鋒利的奪命之箭!
“娘娘。”
碧葉哽咽著說道:
“娘娘不要太傷心,皇上一定會回來的。”
會嗎?雲雪裳搖了搖頭,靠到了床頭上,輕輕地,沈璃塵的腳步聲傳了進來,他總是會抽空回來瞧瞧,坐一坐再去處理政事。
碧葉一見著沈璃塵,連忙退開去,一副害怕的模樣。
娘怕他,碧葉也怕他!雲雪裳看在眼裡,輕輕地垂下了眼簾。
“雪裳,我帶你去外面走走如何?天天躺著不益於恢復。”
沈璃塵淡淡地掃了一眼碧葉,走過來,坐在榻邊上,輕聲說道。
雲雪裳向他伸出手來,沈璃塵連忙握住了,扶她站起來,慢慢往外走去。她的身體幾乎全依在他的身上,每走一步,都需要費很大的功夫。
眾人連忙抬著她的躺椅跟了上來。
赤月的皇宮比大越還要奢華,司空慎是愛享受的之人,所用之物皆是珍品,就連園子裡的花都是珍稀難得一見的寶貝。
她側過臉來,看著沈璃塵。
她從來都知道,沈璃塵是有野心的人,他每走一步都有自己的目的,只是因為當時那飛箏帶來的柔情,還有他那握腳時的溫暖,讓她不由自主地陷進這個男人的柔情裡。
這些,她應該還他。
反正,她是要追隨安陽煜而去的。
“坐坐。”
她在他的手心裡寫。
沈璃塵連忙讓人把躺椅擱下,扶她坐好,又令人呈上了她的參茶。雲雪裳看著滿眼珠光寶氣的園子,又開始想起天龍宮裡那株大樹了,還有什麽比那綠色更讓人懷念呢?
“成親。”
坐了一會兒,她拉起了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上寫了兩個字。
沈璃塵怔了一下,接著便皺起了眉,輕輕地抽回了手,表情冷了下來,雲雪裳以為他誤會了,以為她讓他和別人成親,於是又拉起了他的手寫著:
“我和你。”
不料,沈璃塵卻快速甩開了她的手,猛地站了起來,低聲說道:
“我還有政事要處理,你歇著,過幾天我派人送你回大越。”
雲雪裳愕然地看著他匆匆而去的背影,他不是想娶自己麽?怎麽是這樣的反應?他派了鐵軼,派了侍女,也派了自己娘親來,要的,不就是這樣的結果麽?
雲夫人上前來,把錦毯蓋在她的腿上,小聲說道:
“女兒,你便是要嫁,也不要流著眼淚說呀,這樣,他面子會掛不住的,沒人願意娶一個不情願的新娘子。”
她流眼淚了麽?她伸手輕撫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掌中,果然掬了一把清亮的淚泉。
可是,沈璃塵,你還想讓我怎麽辦?安狐狸已經死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為我送了性命!
參粥溫了又溫,她卻一口都未咽下,沈璃塵沒回來,四天了,他對她避而不見,就連派去問他的侍女們都進不了他的禦書房。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鐵軼也不知道。
雲雪裳看著鐵軼,他表情略有些尷尬,這是自那晚娶親換人事件之後,二人第一回單獨面對面說話。
“他怎麽了?”
雲雪裳在紙上寫道。
“他不想為難你,他已經派人去向軒轅辰風送信,讓他來接你了。”
鐵軼低聲說道。
“那藥,真有此事麽?”
雲雪裳又問道。
鐵軼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苦笑起來:
“他不讓說,說了便要受鞭打,那幾日說閑話的小宮女你沒發現都不在了麽?都打得受不住,起不得身了,而派來侍奉你的,都紫衣軍的家人,他總怕有人害你。”
“找著他了麽?”
雲雪裳寫完,充滿期待地看著鐵軼的眼睛。
鐵軼搖了搖頭,雲雪裳便放下了筆,扶著桌子慢慢站了起來。
“雲姑娘小心些。”
鐵軼連忙上前來扶住了她,小聲說道:
“不是屬下為陛下說話,他為你做的,也只有這樣了,紫衣軍這些日子什麽也不做,都在找安陽煜的下落。”
自然,是找安陽煜的下落,找著了,無論生死……都是死!鐵軼低下了頭,這世間,隻容得一虎,哪裡能還給他機會再來一次兩虎相爭呢?
慢慢地挪到了窗邊,她仰頭看著那碧藍的天。赤月的氣候就是好,總是碧海藍天,麗日高懸的。
“你去告訴他,我想去看海。”
雲雪裳伸出蔥白纖瘦的手指,在窗台上一筆一劃地寫著。
鐵軼的面上立刻就有了笑容,他大聲說了聲:是!便轉了身,大步往外走去。
雲雪裳扭頭看著他的背影,她相信,這些話都是鐵軼自己的意思,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還是希望看到沈璃塵好的。
鸞駕很快就到了。
沈璃塵卻未來。
碧葉和雲夫人抬著她坐了上去,一行人經赤月皇族特建的通道行往海邊。
大海,卷著白色的波浪衝向了細白的沙灘,往遠處看去,碧海藍天真真連在了一起。太陽,就懸在那海平線之上,海鷗鳴叫歌唱著,拂過海浪,這是赤月皇族的海灘,沒有漁民敢到這裡來捕漁,此時,只有她們一行人站在浩瀚的大海邊上。
雲雪裳摒退了眾人,自己脫了鞋,扶著椅子慢慢地坐到了海灘之上,腳趾陷進那細軟的白沙,她低了頭,手指在沙灘上一筆一劃地畫著……一隻狐狸。
海浪,卷了一隻漂亮的貝殼到了她的腳邊,她拈起來,放在手心裡,便聽到身後有人說道:
“還是坐在椅子上來吧,水涼,小心著涼了。”
她扭過頭去看向了他,若是安狐狸,肯定是一面嘲諷她,一面把她拖起來往椅子上扔,一面還會把這貝殼奪去了塞進他自己的袖中的。
只有,沈璃塵,永遠雲淡風清,溫柔如水地待她。
“我娘,為什麽怕你?”
她不願起身,反而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到了自己身邊,又伸手,在細沙上慢慢寫著。
沈璃塵倒也不意外,爽快地說道:
“我讓人拷打了她。”
“為何?”
“我自有目的,不解釋,不道歉。”
沈璃塵側過臉來,看著她。
她越來越瘦,小臉兒只有巴掌大了,眼睛卻大得分明,還是微腫的,他夜裡起身,總能感覺到她細細的抽泣聲。
“不要再為難她,我們成親,真的。”
雲雪裳寫了字,又抬頭,看著他。
“然後呢?我活著,看你去為了他死掉?”
沈璃塵伸手就抹去了這些字,語氣有些恨恨:
“不要想了,你活著,就欠著我的,就得活著。”
願以為,只有安狐狸是懂她的,不想,沈璃塵卻是心裡一片清明,她的心思,他全明白,這才是他那日在園子裡拂袖而去的原因吧。
“你可不可以吻我?”
她笑起來,在沙灘上寫著。
沈璃塵真的怔住了,良久,呼吸急促,他緩緩俯身過來,捧住了她的臉,唇,輕輕地碰觸到她的……額上。
她的笑聲停了,他的唇又慢慢往下滑來,滑過冰涼的鼻尖,到了她的唇上,他不再扮君子,他是真的想吻她,他緊擁著她,想像男人一樣,用力地吻著她。
這個吻,他想了太久,卻一直不敢吻下去,因為一吻,他便得付出一個極大的代價!而這個代價,直
到此刻,他才真正做了決定,他願意用一切,甚至用生命去換取她。
雖然有些晚,可是,他卻不想再猶豫,他要她!發瘋了一般地想要她。
不分別,不思念,不知愛的苦痛。
他從未愛過,也不敢愛上,直到她的出現。
沈家人,世代為戰神,也有一個至毒的魔咒籠罩在宣家人的頭頂,那便是,愛了,便會讓戰神的力量消失,他的祖父,他的父親,從未敢付出過真心,而他的這一輩,卻一個個全踏進了愛的魔咒,他的兄長都是因為愛而送了性命。
他退縮過,猶豫過,卻在此時,無法再抵擋她的吸引。
雲雪裳的眉緊鎖著,匆匆推開了他。果然,不是安陽煜,她接受不了沈璃塵的吻。僅僅唇瓣碰到她的唇角,她就受不了了。
“沈璃塵,我不願意做你的妃子。”她拉起他的手掌,匆匆寫道。
沈璃塵低頭看著那一行字,心又慢慢沉了下來。
吱嘎……
門輕響,一扇暗色小門被推開,一隻小白貓兒竄進來,飛快竄上了院中的樹上,左右瞄了瞄,然後咪咪叫著抓起了葉子。
它總是不肯消停的,總要鬧得一室的繁囂才快活。
可是,正因為它的到來,沈璃塵才覺得雲雪裳有了幾分生氣。扶著她慢慢走進來,他小聲說道:
“你看這裡可好?”
雲雪裳四下看了看,小四合院,不大,隻三間房,廚房是單獨修在一邊的,院牆邊上種了幾株泡桐,這邊泡桐樹多,這季節,到處可見這深深淺淺的紫色花兒,小喇叭一樣綻了滿世界。
雲雪裳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抱你進去吧。”
沈璃塵見她呼吸急促起來,便知她再走不動了,轎子到了巷子口時,她堅持要自己走進來,看一看附近的環境,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卻走得氣喘籲籲的,背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濕了,再加上這次的失語,這對於愛說話,愛四處亂跑的她來說,確是一件很撓心撓肺的事。
雲雪裳搖頭,不可能永遠讓他抱著,自己必須趕快康復,能自由活動,她還得去找安陽煜,生死,都得找到他。還有軼江月那隻刀削面鐵公雞,這次讓她吃了這麽大的虧,以後一定要討回這筆血債。
輕輕地,推開了沈璃塵的手,她扶著院牆慢慢走了進去,腿是在打顫的,好不容易挪到了那株泡桐樹下,小餃子躍下來,在地上打了個滾伸起懶腰來,然後大搖大擺地往屋子裡走去。
一個白頭髮的老太太從屋裡快步走了出來,笑眯眯地說道:
“少爺,夫人來了,屋子都收拾好了,租錢已經跟管家說好了,五十兩,爺看看今兒是不是先交嘍?”
五十兩相當於小門小戶的人家來說,管夠一年了,雲雪裳向沈璃塵點了點頭,鐵軼上前去付了銀子,老太太又道了幾聲恭喜,便喜笑顏開地走了。
滿院,懸上了大紅的燈籠,那明媚的紅,映紅了新嫁人的臉。
雲雪裳坐在銅鏡前,一點點描著眉,然後往蒼白的唇上抹了鮮豔的胭脂,又在掌心化開了一點玫瑰膏子,抹在雙頰之上。
身上是一襲暗紅的錦裙,不是鳳袍,也未準備鳳冠,一切,依了民間的習俗,她嫁,他娶,不是帝,也不是妃。
沈璃塵全依了她,此時,他也依然隻一身紫色長袍,負手站在院中,仰頭看著那彎月兒。淡淡的月色給他玉白的臉上鍍上一層淡輝,連風兒都為他駐了足,不忍打碎這一院寧靜。
碧葉從廚房裡溫了酒出來,一見著他,腳步立即輕了,低頭,快步往雲雪裳屋中走。
“過來。”沈璃塵未轉身,低低地說道。
碧葉隻好轉了方向,走到了沈璃塵的面前,跪了下去,小聲說道:“皇上有何吩咐?”
沈璃塵目光落下,凝視著她的臉,好一會兒才冷冷地說道:“進去吧,好生伺侯著。”
“是。”
碧葉連忙起了身,轉身就往裡面走。
屋裡,雲雪裳聽得分明,碧葉對沈璃塵的害怕遠超她的想像。之前,碧葉並未有過這樣的表現,難道她帶著軒轅辰風進宮的時候,也遭到了沈璃塵的拷打?
可是,在碧葉的身上,並未見過一分半點的傷,從寫信的日期上來看,也是一進宮,便被帶到了自己這裡,中間並無耽擱。
莫非,碧葉是沈璃塵的人?
門被推開,碧葉走進來,將溫好的酒放在桌上,擠出了笑臉,小聲說道:
“娘娘,吉時快到了呢,讓奴婢為你梳頭麽?”
雲雪裳從銅鏡裡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青絲如緞,隻松松挽上,反正呆會兒又要散開,何苦多事?一隻玉簪攢上,耳垂上墜的是一副玉墜子。
打扮停當,她扶著梳妝台慢慢站起來,轉身。
碧葉怔怔地看著她,小聲說道:“娘娘好美。”
美?
她寧願自己是醜的,這樣,便進不了宮,就遇不到這些讓她歡喜讓她落淚的男人們,她依然可以自由自在,快活無憂地活著。
沈璃塵推開了門,緩步走了進來,碧葉連忙放下了手裡的東西退了出去。
沈璃塵過來扶她坐到了桌前,滿滿地倒了兩杯酒,雲雪裳端起了一杯來,敬了他,自己仰頭,一乾而盡。
沈璃塵柔聲說道:
“慢些,溫酒雖暖,你也有好些日子沒碰過酒了,喝急了小心傷胃。”
她抿唇一笑,將杯中幾滴余酒倒在桌上,伸出手指寫著:
“你快喝,今兒,不醉不行。”
想把他灌醉?她心裡終究是不情願的!不過,沈璃塵還是柔和地笑了起來,拉她坐下,給她滿上,自己這才端了杯子,仰頭,辛辣也甘甜。
夜愈深了。
二人都微有些醺意,無酒,無膽!
如今,美酒美人,喜燭搖曳,讓沈璃塵漸漸放開來,他輕俯了身子,托起她的下頜低聲說道:
“雪裳,如今還怕我麽?”
怕麽?
雲雪裳怔了一下,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害怕沈璃塵,就連小餃子見著了他,都會收斂幾分,從來不像在安陽煜面前那樣張牙舞爪,她,也是有幾分怕他的。他的眼睛,幾乎從來沒有出賣過他的情緒,他的喜怒哀樂,他只要不說,便無人知曉。
沈璃塵站起來,彎腰,便將她抱起,大步往那榻前走去。
輕柔地,他把她放到榻上,雲雪裳立刻就緊張了起來,手不自由主地攔在了二人之間。
“別怕,雪裳。”
沈璃塵給她取了發間的釵,又為她攏了攏如瀑布一般散落下來的秀發,這才輕聲說著。坐下,脫了靴,側躺了下來,手輕搭在她的腰間。
哪裡能不怕?雲雪裳往裡面挪了又挪,直到貼到了牆邊上。沈璃塵輕歎了一聲,拉住了她的手腕,低聲說道:
“我不碰你,你好好睡,我躺躺便回去。”
呃?
雲雪裳倒怔住了,他總是這樣,給她讓她無法拒絕的溫柔呵護。
沈璃塵的手輕撫上來,到了她的臉頰上,輕輕地捏了一下,雲雪裳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接著他又捏了一下,低低地笑起來:
“知道嗎,雪裳,你鼓起腮幫子的時候,最有趣兒,凶巴巴的模樣。自我出生之後,這世間,還沒有女人敢對我凶。”
雲雪裳終於放松了一點,她抿唇一笑,拉起了錦被,遞給他一角,然後自己縮進了被窩裡。
沈璃塵搖搖頭,把被角掖在她的身下,沉聲說道:
“雪裳,我知道你心裡其實是不情願的,等到你願意的那一天,我……”
他頓了一下,面上居然有了些羞澀的表情,他低笑了幾聲,換了個姿勢躺好,手探過來,在她的身上拍了拍,低低地說:
“你睡,我過會兒就走。”
瞧,無論如何,這個男人從來不在她面前露出壞的一面,不像安狐狸,好的壞的,一股腦兒在她面前揮灑著,一點也不在乎她的討厭,隻霸道地宣布著他的佔有。她看著沈璃塵的側面,心又酸痛起來,安狐狸,你這愛吃醋的壞家夥,若此時在地下看到了,也別生氣,過不久我就會去陪你,到時候……我任你欺負。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拉過了他的手,一筆一劃地寫道:
“他是不是在你手上?”
沈璃塵怔住了,臉色急劇暗沉下來,他定定地盯著她的眼睛看著。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想過這一點,她所有的溫馴,有可能是為了安陽煜!她在懷疑安陽煜落進了他的手中!
“我也隻問問。”
見他的臉色變了,雲雪裳又草草在他手心上寫了一句話,屋子裡更靜了。
“你睡,我走了。”
沈璃塵卻呆不下去了,可剛坐起來,便聽到院外傳來了打鬥的聲音,他皺起了眉,看向了窗外。
“你這不要臉的沈璃塵,快把我嫂嫂好生送出來,本將軍饒你一命。”
院子外面傳來了軒轅辰風的聲音,緊接著,兵刃相接,叮叮鐺鐺響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