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壟煙並沒有去碧桃寺為耶律重琰求香,在她看來他只是小孩子心性而已,事情過去了,他也就忘了,況且除非他來找她,否則他們在宮內並沒有太多見面機會。而自那次封後大典之後,耶律重琰再也沒有出現,他不來,就代表沒有玉無言的消息,而沒消息對於現在的玉壟煙來說就是最好的消息,這說明玉無言平安無事。
對於天聖王朝來說,這次新封的玉皇后應該是有史以來最為低調的皇后了,她拒絕去原皇后的寢宮鳳儀宮入住,而素來清簡的皇上特意請皇城最有名的匠人,要將原來的鳳儀宮改成四面環水,綠竹掩映的青蕪苑,玉皇后仍宛言勸皇上不要修。她的這些作為倒讓原來一片反對的臣子們刮目相看。然而她的不飾張揚反而迎得皇上愈加的寵愛,這位少年天子原本就性子清淡,在人前很少表露悲喜,但這位玉皇后卻是特例,當他在看她的時候,人們隻得在心內感歎,原來越是淺淡的人,當真正愛上一個人時卻是比任何人都濃烈。
禦書房內燈影幽幽,一身白衣的耶律重瑱端坐在檀木案前,微低著頭,神思肅靜地翻閱奏折。燈光將他一抹青色的側影投在牆上,清雅端凝。一襲綠衣的玉壟煙跪坐在案側,她也微垂著頭,手指在輕輕地研墨,烏黑的發絲從耳畔重落,在燈影中輕輕地飄懸。這些日子,她常常在禦書房陪他到深夜,或是為他研墨,或只是靜靜坐在旁邊,他們之間有時並沒有一句言語,但好像言語已經不是那麽重要,有時候他累了,抬起頭便會看到她,兩人只是一笑,卻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墨研的差不多了,只需再擱上幾粒朱砂就好了,她輕輕地挑起眼簾,耶律重瑱的側顏落入她的視線,手指不覺有些滯鈍,慢慢停了,目光變得幽幽,神思也飛得遠了,這樣的一個場景,好像原來也曾發生在她和玉無言之間,而耶律重瑱凝然肅靜的側臉和他竟有幾分神似,而已經放下的心又不知不覺地揪了起來,哥哥的病現在不知怎麽樣了,他如果知道她已經找到了九龍璽卻仍遲遲地拖延離期,會不會對她寒心?
一雙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指,他手中的筆已經擱在了架上,最後一張奏折被他放在右手邊高高堆起的折子上。
“在想什麽?”他問。
她抬起眸,嫣然而笑,“我在想皇上什麽時候批完折子,你身子剛好,每天卻這樣勞累”
他看著她的眼睛,“這些天你好像有什麽心事,雖然你靜靜坐在我的身邊,可以我卻總感覺你心神不寧”
玉壟煙唇邊的笑容僵了一下,“皇上不要多想,我現在的心思就是想讓皇上早點好起來”
“好起來之後呢……”他唇角掠過苦澀的笑意,“你會不會離開?”
玉壟煙怔了,這一點也不像她所認識的皇上,“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她的手指被他抓緊了,緊的有點反常,“你……會離開朕嗎?”,玉壟煙的手指被他抓的有點疼,她的另一隻手覆上他,“皇上是怎麽了?我……怎麽會離開呢?”
耶律重瑱的手指這才松開,臉上也恢復了自然的神色,“玉壟煙,你相信會通過一個人的字愛上一個人嗎?”,玉壟煙點頭,眼角有淡淡的輕風,“我相信”,她想起了初見玉無言的字,飄逸若仙,從那一刻起她始知什麽叫字如其人,有時候她甚至會想她是先愛上他的人呢,還是先愛上了他的字?耶律重瑱說,“陪朕寫幾個字吧”,說著宮女已將宣紙鋪定,玉壟煙執筆,輕舒鳳尾,“濁沙萬裡蔽昆侖,風暗卷雲渾。丈夫當世,縱歌橫轡,匹馬出玉門……”,耶律重瑱站在她身後,眼尾含情,紫眸中有別樣情愫。她的字,字字雋秀飄逸,宛轉婀娜如有仙氣,這筆體每個字都和自己的筆法皆然不同,然而細看來,卻好像她的每個字都是從他自己的字裡化出來的……他走過去,手從她背後伸出來蓋在她的手上,兩人一起落筆,“誰言關外多離苦……”這些新的字體將他們的特色雜糅,好像一剛一柔兩種字體緊緊契合,水ru交融,終於合二為一。幽幽燈影中,他們認真地書寫著那闋彼此最喜歡的詩詞,兩個身影渾然天成地偎依在一起,面孔同樣的美麗凝注,身邊的宮女都屏住了呼吸,害怕呼吸稍稍重些就會破壞掉眼前的美好,她們凝注著那對身影,呆了。
“皇上,時候不早了,娘娘也該是歇息的時候了”長貴躬著身打破了房內的寂靜。耶律重瑱笑道,“又是他,總是不合時宜”,玉壟煙說,“長貴公公也是為皇上好”說著伸手從丫頭手中接過外袍替他披上,耶律重瑱邁過門檻,玉壟煙剛要出去,卻被長貴一拜,“娘娘放心,奴才會小心侍候皇上安歇”,玉壟煙起先愣一愣,但很快會過意來,臉上一熱。自耶律重瑱身子稍稍複圓後,就是她留在宮內侍寢,長貴到底是年歲長一些的太監,這個從小他看到大性子淡然的少年天子,如今心裡眼裡都是玉壟煙,由她侍寢,長貴不用想也知皇上恐難自持,他怕他舊疾未愈又為此勞神,於是宛言提醒玉壟煙先與皇上分房而居。玉壟煙如此聰明怎會不明白,而耶律重瑱已經蹙眉轉過頭來,“長貴……”,玉壟煙上前飄然而拜,“臣妾恭送皇上”,耶律重瑱隻得罷了,看一眼長貴,自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