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重瑱走入寢宮腳步稍稍一滯,慢慢轉頭環顧四壁,自那次他吩咐長貴將玉壟煙的字貼燒了,壁上一直空空如也,而現在那些字跡雋秀的字貼又掛了回來,他一張一張看過去,其實每一張在別人眼裡都是一樣的,可是於他卻不同,他還記得它們每一張原來所在的位置。他慢慢瀏覽完每一幅字貼,失而復得的滋味在心內百轉千回。就這樣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身後的太監宮女也不敢多話,然後他偏頭,“長貴,你好大的膽”,長貴將拂塵交給旁邊的小太監,拂衣跪倒,“是奴才自作主張沒經皇上的允許,請皇上發落,奴才真是狗膽包天”,耶律重瑱輕輕嗯了一聲,“念你初犯,朕就不追究了,如有下次,雙罪歸一,小順子,去通知內務府,把長貴這個月的俸銀蠲了”,小順子答應了是字出去了,長貴扣頭謝恩,“奴才謝過皇上”,長貴身後的小太監面面相覷,明明被皇上罰了俸祿,但看長貴公公的眉目卻似含著笑意。耶律重瑱取過枕邊放著的鑲金嵌銀的玉如意,對長貴說,“朕素來不喜歡這些多余的點綴,這個玉如意你取了打發給旁人吧”,長貴擦淨雙手,恭敬地接過來,一邊讓皇上早點安歇,一邊同眾人一同悄悄退出去了。跟在他後邊的兩個小太監眼睛裡滿是羨慕之意,皇上這哪裡是罰,分明是變相的賞賜,這錠玉如意,比起長貴公公一月的俸銀,簡直天上地下,沒法比了。
夏日午後,德年殿前的竹林寂寂,隱隱約約有綿緲的琴聲從竹林中傳出來。那琴聲悠揚宛轉,纏綿悱惻,聽者都不禁跓足。而細聽之下,卻發現琴聲原來是兩股,一柔一剛,剛柔相濟,如一凰一鳳抵死纏綿。玉壟煙沒想到這支曲子只有在兩個人合彈時效果才能達到極致,琴音便如心音,她不用看他,便知道他的心意,而他也並不看她,兩個的心意卻在琴聲中達到了水ru交融。
這時傳來拍掌聲,令琴聲戛然而止,耶律重琰一身紫衣,長身而立,含笑讚道,“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樣的音律真是天作之合”,耶律重瑱看了玉壟煙一眼,笑道,“煜王過譽了”,耶律重琰這才拱手,“小王參見皇兄,皇嫂”說完,含笑而立,玉壟煙則微詫地看了他一眼。耶律重瑱問,“煜王怎麽會來這兒?”,耶律重琰回道,“臣弟有一事要面奏皇兄,不巧並未見到,信步走來,到德年殿時突然聽到有天籟之音從林中傳出來,不覺就走進來了”,耶律重瑱點頭,“煜王有什麽事要與朕商量?”
耶律重琰說,“溫廷言一案善後事宜已告一段落,負責此事的李成將軍可謂負責之致,聽說此案牽延的人員有數人被遺漏,現躲入望龍山中,李成將軍已帶人封了此山,並發下號令,一旦見到案犯,當即斬之”他說的不緊不慢,好像在敘述一件完全與他無關的事,而他的話音一落,玉壟煙的面色已變。
耶律重瑱喚來長隨,“立即快馬去望龍山,見到李成後傳我的旨意,溫廷言一案就此了結,若有漏網之人可不必追究”看長隨走遠,他轉頭對耶律重琰說,“溫廷言罪有應得,而其余人等發配充軍,現在想來朕當時過於嚴格了,若真有逃脫之人,也是天意,就隨他去吧”
耶律重琰說道,“皇兄說的極是,那些人雖有罪在身,但罪不致死,李成將軍追究到底雖是好事,但畢竟殺戮太重,如今皇兄也這樣想,那臣弟就放心了,但願長隨能及時趕到,避免一場血腥殺戮。琰就此退下了”他稍一致意,轉身走入竹林。
耶律重琰的最後一句話又讓玉壟煙的心提起來,眼前仿佛浮現出玉無言倒在官兵屠刀下的慘景。她的心如火焚,恍恍然就站了起來,耶律重瑱轉頭,她克制住聲線的顫抖,“皇上,前幾天我去寺裡為煜王求了一串沉香珠,方才竟忘了給他,煜王現在還沒走遠,我給他送過去……”其實她不必自己去送,她可以叫丫頭或者小太監送過去,其實心思再粗的人也能看出她神情的異樣,而他只是專注地看著她,她已經等不及他點頭答應,就已經轉身追過去了。
纖細幽深的小徑中傳出她急切的喚聲,“煜王殿下,請留步”,耶律重琰緩緩轉過身,“皇后娘娘?”他的眉微微挑起,“不知皇后娘娘找小王有什麽事?”,玉壟煙急喘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難道是皇嫂突發慈心,替我求了同皇兄一樣的檀香珠?”他又問。
玉壟煙微垂下頭,“二殿下方才說的話是真的嗎,我哥哥……”她語音突然哽噎,“我哥哥他會不會有危險?”抬起頭時,她的眸裡已經含了淚水。耶律重琰沉默了一會兒,從袖裡抽出一封信遞到她手裡,聲線也放低了一些,“他暫時不會有危險,這是他的信,你自己看”說完,他轉身走了。玉壟煙緊緊捏著那封信,喜極而泣,心內不辯悲喜,大顆大顆的淚珠滴在信封上,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打開信,一一看去。
薄薄的信紙飄落在她腳邊,淚痕未乾,人卻怔怔的。玉無言明天就要離開望龍山,望龍山已成危險之地不能再久留,況且他已由許之遠之口得知她早已看到了九龍璽,不由心念俱灰,他只會再等她一日,她若不去,恐怕今生再難相見。
風掠過她的紗衣,淡淡的琴聲傳來,鳳求凰的音律,不再深情宛轉,卻一調比一調哀傷,這樣的音律,聽者和彈者都會傷入骨髓。她轉臉向身後望去,竹影重重,曲徑幽幽,不見他的身影,而他何以做此哀調,這樣的哀婉,又有誰能夠承載,她轉身向回走,每走一步,調子便更哀一分,她的心弦堪堪欲折,而這時音律突然狂風暴雨般紛亂起來,心哀傷到極致時卻又被打到亂如飛絮,她的腳步沉的不能再多走一步,這時,耳邊“嘣”的一聲,琴弦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