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影墨微微抿了唇,陌千羽輕眯了眼睛。
張碩一字一字,生怕看錯看漏。
為了讓全場的人都知道上面寫了什麽,沈孟朗聲念了起來。
“為保朕與楚凝一脈,今日特將楚凝之子交予鍾彥鍾家撫養,鍾家必須視其為已出、盡心培養,他日認祖歸宗之時,以此道密旨為證,任何人不得有異議。另,為補償朕對其母楚凝的虧欠,朕也在此承諾,此子是朕唯一的太子,待他日時機成熟,必定昭告天下,在此之前,鍾家要嚴守秘密,確保他的安全。欽此——墮”
沈孟聲落,一片靜謐。
片刻之後,又嘩然四起。
眾人震驚的不是前面的那些因由,而是——
唯一的太子!
難怪先帝在位時,一直未曾冊立太子,太子之位一直懸空,先帝駕崩時,陌千羽也只是以王爺和皇子身份繼位。
那這麽說,如果,如果先帝知道他的這個皇子還活著,或者說,如果先帝知道張碩就是楚凝之子,那是不是根本就沒有陌千羽什麽事?
眾人唏噓不已。
那麽,現在問題來了。
龍椅只有一把,帝位只有一個。
既然該皇子還活著,先帝的聖旨又在。
那陌千羽是不是該要退位讓給此人?
不過,他也是先帝親自傳位的人,就算不讓,也無可厚非。
只是,現在不是他讓不讓的問題了。
讓,他也得讓,不讓,他也得讓。
人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是劍在脖上,不得不讓。
只不過,他讓的人不是張碩,而是鳳影墨。
因為鳳影墨已經掌控了一切。
帝位誰坐?
若是鳳影墨,則明顯名不正言不順,畢竟後幽的江山姓陌。
可若是張碩,倒是名正言順了,只是,也僅僅只有一個名正言順。
無一兵一卒,除沈孟外無一人支持。
最重要的是,所有的主導權都在鳳影墨手上,鳳影墨好不容易得到的這一切,會拱手相讓?
就在眾人紛紛猜測之際,鳳影墨忽然伸手點了陌千羽的定穴。
收回橫在他頸脖上的長劍,“唰”的一聲插回到別在腰間的劍鞘裡。
然後,將跪在地上的易敏扶起。
末了,又將跪在邊上的張碩扶起。
待張碩站穩,他笑著一拳頭砸向張碩的胸口,道:“恭喜你!”
所有人震驚。
震驚鳳影墨的舉措,也震驚他的話語。
因為他的舉措和話語代表了他的決定。
一句“恭喜你”,已然說明了一切。
他成全了張碩。
帝位由張碩來坐。
場下眾人再次七嘴八舌起來。
如此一來,張碩的帝位不僅坐得名正言順,還有鳳影墨的軍士替他保駕護航。
大局已定。
張碩心裡說不出來的感覺,其實,他根本就不在乎這皇位,他更希望這個帝位由鳳影墨來坐。
都說生死見真情,有多少人為了帝位不顧生死、父子反目、手足相殘,而這個男人,為了他,不顧生死來推翻陌千羽的帝位,現在又為了他,將這至高無上的帝位拱手讓他。
這樣的男人,才是帝王之姿。
這樣的男人,才配擁有天下。
“鳳影墨……”
就在他正欲開口說話之際,鳳影墨似是了然他的心思一般,重重握了他的手,阻止了他。
張碩想了想,此時提出這個,的確似有不妥。
剛一認了血統,就將陌家的江山讓給外姓,對他,對鳳影墨都不是好事。
而且,對於鳳影墨這樣一個清傲的男人來說
,或許寧願坐名不正言不順靠自己奪來的江山,也不願意坐他讓給他的江山。
此事不急。
沈孟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微微勾了勾唇角。
場下,韓嘯苦澀地笑了笑,伸手解了霓靈的穴道。
一恢復行動自由的她就迫不及待地撥開人群往前擠去,因為穴位定得太久,雙腿僵硬酸麻,差點摔跤,她也顧不上,幸虧韓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慢點。”
場上,沈孟將那副字畫緩緩收起,陌千羽凝目盯著那聖旨上的字,薄唇緊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忽然眸光一斂。
“為何沒有玉璽印?所有的聖旨,無論是公開的,還是秘密的,不是都應該蓋上帝王的玉璽嗎?為何這張聖旨上不見父皇的玉璽?”
陌千羽驟然沉聲發問。
眾人一震。
鳳影墨跟張碩都轉眸看向他。
場下韓嘯突聞此言,恐又有變故,連忙伸手拉住了霓靈,讓她等等,暫時不要上前。
沈孟卷字畫卷到一半的手也頓住。
其實這個問題他也發現了,在家裡的時候他就發現了,他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千真萬確是先帝的筆跡。
肯定是那道密旨。
可也的確沒有玉璽印鑒。
“或許……是因為玉璽印不便隱藏,所以,先帝就沒有蓋上印鑒。”
這是沈孟在路上就想好的說辭。
他以為大家可能不會發現玉璽印。
誰知道還是被陌千羽注意到了。
聽完沈孟的話,陌千羽就笑了,鳳影墨只是點了他的定穴,言語還是自由的。
“沈相自己覺得可能嗎?玉璽印代表什麽,沈相也很清楚,父皇不可能不蓋,而且,既然字跡能夠蘸取蔥白汁液,玉璽印同樣可以如此,又怎會不便隱藏?”
一句話說得沈孟啞口無言。
陌千羽冷哼:“所以,只能說明這道聖旨是假的!”
啊!假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場下一陣sao動。
沈孟臉色微微一白,連忙否認道:“不,不是,聖旨絕對是真的,上面千真萬確是先帝的字跡無疑,皇上應該也認識的。若不相信,也可以請朝中老臣來確認一下。”
“那沒有玉璽印怎麽解釋?這是任何一道聖旨必不可少的東西。就算讓那些老臣來確認,也還不是沒有。”
沈孟便又被問得一個字都答不上來。
張碩跟鳳影墨對視了一眼,眉心微攏。
氣氛有些僵滯。
“我知道玉璽印印在哪裡。”一道清潤如珠的聲音驟然自人群中響起。
眾人一震。
鳳影墨愕然轉眸。
大家都循聲朝人群中望過去。
只見一個一襲素色雲錦裙,頭戴白紗鬥篷的女子正一手撥著人群,一手輕護在腹前,往台前走。
邊上的群眾見狀,紛紛自覺地給她讓出了一條道。
雖然鬥篷掩面,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但是,鳳影墨一眼就將她認了出來。
不對,應該說,剛剛聽到那一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是她了。
俊眉微微一擰,鳳影墨直接腳尖一點,飛身而起,眾人只見眼前白影一晃,玉樹臨風的男人便已落在了這個戴著鬥篷的女子面前。
“讓你呆在家裡,做什麽出來?”
鳳影墨語氣微沉,明顯帶著不悅。
夜離就知道他會這樣,眉眼一彎,輕扯了他的衣袖,“我來救場。”
鳳影墨斜了她一眼,冷嗤,“要你來救場!”
嘴上雖這樣說著,心裡卻對她難得的撒嬌模樣很是受用。
特別是這樣輕紗掩面,
隻留出一雙眼睛,如此璀然一笑,就像是夏夜天邊彎彎的新月,他心中一動,反手將她扯住他袖襟的手裹在掌心。
見鳳影墨如此,另外幾人也將夜離認了出來。
應該說,就算沒認出來,猜也猜了出來。
沈孟眼波一動。
張碩眸光微斂。
陌千羽瞳孔劇烈一縮。
人群中霓靈輕呼:“姐……”
被韓嘯拉住。
“我能上去嗎?”夜離笑著問向鳳影墨。
鳳影墨再次冷哼:“難道你來,不就是準備上去嗎?”
還問得如此假惺惺!
冷哼完,唇角卻是一勾,長臂將她往自己懷裡一裹,帶著她飛身而起,衣發翻飛間,踏風而行,然後穩穩落在刑台之上。
“不是不讓我來。”這次輪到夜離冷哼。
鳳影墨笑笑,“因為想看看你如何救場。”
陌千羽已被控制,大局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她,應該安全。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夜離的身上。
夜離看了看陌千羽,發現他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陌千羽也同樣在盯著她,一雙眸子裡幾乎能噴出火來。
夜離心中微微一歎,又轉眸看向張碩,並舉步走過去。
在眾人疑惑地注視下,夜離拉了張碩的手,並帶著他上前兩步,來到沈孟的身邊。
“有勞沈相將字畫再展開!”
沈孟同樣是不明所以,看著夜離。
猶豫了一下,環顧了一圈四周,見所有人都看著他,他將卷了一半的字畫又重新抖開。
全場瞬時寂靜無聲。
所有人都屏息看著他們三人。
夜離拿起張碩的手,因為張碩手上還戴著鐐銬,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脆響。
就在眾人猜測著張碩的手跟玉璽印有什麽關系時,夜離忽然扯了掩在面上的輕紗,低頭,一口咬破了張碩的一根手指頭,下一瞬,又以極快的速度帶著他的那根手指頭對著字畫一甩。
眾人大驚。
沈孟臉色一變,想要將字畫拿開都沒來得及。
幾滴殷紅的鮮血濺在字畫白色的宣紙上。
“夜離,你……”沈孟皺眉,冷聲道:“你將聖旨弄汙了。”
場下眾人也是一片倒抽氣聲。
的確,聖旨乃聖物,豈能這樣被汙,更何況還是血這樣有煞氣的髒汙?
夜離沒有做聲,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字畫。
見她如此,眾人雖不明所以,卻又覺必有蹊蹺,於是,便也慢慢平息了下來,循著她的視線一起,同樣凝向字畫上面。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除了張碩的那幾點鮮血印染在宣紙上,稍稍暈開變得大了一點,其余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不可能啊。
夜離秀眉輕蹙。
又過了好一會兒,依舊沒有動靜。
場下的民眾有些人便失了耐心,開始低低議論起來,最後就發展成了七嘴八舌地抱怨。
“到底怎麽回事啊?”
“是啊,這是在考驗我們的耐心嗎?”
“可不是,難道是逗我們玩?”
鳳影墨凌厲目光掃過那些人,舉步走到夜離身邊,低聲問她:“怎麽了?”
夜離眉頭緊鎖。
自袖中掏出一疊手稿,翻到折了一角的那頁,然後,指著上面娟秀的字跡給鳳影墨看。
“這是我娘留下的關於蠱的記載,雖然我不是很懂蠱,但是,至少她這上面字面上的話都看得懂,唯獨這一頁,字不成句,完全看不懂……”
鳳影墨垂眸朝她手中手稿望去,自是知道她不是讓他解惑的,“然後呢?”
“然後
,今日無意中發現,原來此章另有乾坤,”一邊說,夜離一邊將手覆在那頁手稿上面,將字都掩住,只能每一句話的第一個字露在外面。
鳳影墨凝目看去,驟然瞳孔一斂。
那露在外面的每句話的第一個字連起來,赫然是一句話。
“密旨乃特殊宣紙,取皇子血滴於上,可令玉璽印現!”
鳳影墨一字一頓讀了出來。
所有人驚錯。
包括張碩,包括沈孟。
場下眾人更是一片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鳳影墨看向那副字畫。
沈孟眉心微攏。
陌千羽忽然就笑了。
就像是看了一場多麽滑稽的表演一番,笑聲中滿是譏誚諷刺,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取皇子血滴於上,可令玉璽印現,玉璽印呢?玉璽印在哪裡?”
夜離臉色微微一白。
同她一樣變了臉色的還有沈孟和張碩。
特別是張碩,又立即變得緊張起來,當然,不是緊張自己不是皇子。
而是緊張,事情會不會又回到了原點。
他還是鍾家之子。
若是那樣,他寧願沒有做這黃粱一夢。
這世上,沒有什麽比給了人希望,將人拋上雲端,又賜人絕望,將人摔入塵泥,更殘忍的。
場下的霓靈亦是,輕咬了唇瓣,語無倫次地問著韓嘯:“為什麽會這樣?會不會是我姐搞錯了?還是哪裡錯了?沈相應該不會騙人吧?張碩肯定不是大哥,對吧?張碩是不是皇子?”
聲音顫抖急切,慌亂緊繃。
韓嘯都不知道該回答她的哪個問題好,只能緊緊握了她的手,讓她不要擔心。
字畫上還是未見任何反應。
陌千羽更加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就這樣還想混入皇室血統,朕早就說了,這聖旨有問題,怎麽樣?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你們也該心服口服了吧?皇子血,璽印現,呵,現在現了什麽?”
陌千羽冷笑著,忽然笑容一斂:“所以,不是聖旨有問題,就是皇子血有問題!”
此番話語落下,場下一片sao動。
沈孟皺眉:“聖旨沒有問題,張碩是皇子這一點也毋庸置疑,會不會……會不會鍾夫人這頁手稿只是湊巧,湊巧每一句的第一個字連起來是這樣一句話,其實,兩者之間並沒有任何聯系也不一定。”
“是嗎?天下會有這麽湊巧的事嗎?那還真是奇了。”陌千羽唇邊的冷笑越發放大了開來。
現場也因為各種議論聲變得有些混亂。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驟然從圍觀的人群中躍出,身輕如燕,直直朝刑台上飛來。
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誰也沒有注意到。
等長劍被陽光折射出來的光耀人眼目時,大家才反應過來,卻是已然太遲。
那抹身影手持長劍,劍尖已直取陌千羽的眉心而來。
眾人大駭。
陌千羽嚇白了臉。
夜離也是驚住。
所有人都驚懼地看著這一切,已能預見陌千羽下一瞬必命喪當場。
就在那電光火石之間,忽見一抹身影一晃,白衣如雪動,就在劍尖已經幾乎觸碰到陌千羽眉心的時候,擋下了長劍。
是鳳影墨。
是鳳影墨一手揮開了男人的長劍,另一手同時擊向男人的胸口。
男人悶哼一聲,手中長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身子更是被擊得斜斜飛出,如同一片破敗的樹葉,重重砸在場下的地上。
眾人驚呼,紛紛四散避開。
男人掙扎了兩下,便口吐鮮血,沒了聲息。
“你受傷了?”
夜離驚呼,因為有溫熱濺在她的臉上。
是血腥。
是鳳影墨的血。
豈止是濺在了她一人臉上?
濺得陌千羽的臉上亦是。
陌千羽難以置信地看著鳳影墨,沒想到關鍵時刻,竟然是他出手救的他。
張碩的手背上也被濺到了幾滴熱血,還有沈孟的衣袍上以及他手中的字畫上,也都被濺到。
“我沒事!”鳳影墨按住受傷的手臂。
因為他是用臂擋箭的,所以才導致傷得很深,鮮血也濺得到處都是。
“看,玉璽印!”
易敏忽然驚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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