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出國的這個決定,許願沒有很多的時間糾結。
顧霆的心臟等不了,美國霍普金斯醫院有她當學生時認識的心外科方面的頂級專家。
再者,她肚子裡這顆小芽兒也等不了。
眨眼,三個月到了豐。
經歷了孕吐,低燒,嗜睡。
但她有時候還是會忘記自己是個孕婦。
只有回到家面對周雪娟的時候,日複一日,過的無比心虛。
二月新春,顧霆出院。
他告訴許願,在著手辦理出國的事項。
機票定好的時候,許願還在泰仁,第一次進手術室,獨立做一台急性闌尾炎的手術。
對實習醫生來說,這是一個小小的裡程碑。
每年的一屆實習生中,最早獲得這個資格的,證明成績和實踐能力最強。
割闌尾,對許願而言,不能說不認真,但絕對不是技術上的什麽難題。
輕而易舉,毫無懸念,拿下。
許願在鮮花和掌聲裡洗淨雙手,摘下口罩,眼睛犯暈去窗戶口吹了會兒風。
等會兒要去找住院醫師,說明情況,請長假還是結束實習生涯,二者選一。
董事會那邊,一旦提出離職數月,媽媽周雪娟會在親信的嘴裡第一個知道。
諸多麻煩事。
春寒料峭,傍晚的風吹進醫院,帶了消毒水的味道,有些簌人。
許願望著花園樹枝縫隙的遠處,微閃的霓虹。
她又想起,紀遇南好像一周沒有來泰仁了。
那天他像一個來拯救她的溫潤男神,說要借給她一個爸爸的名號。
那天的他很迷人,眉目清雋認真,肩膀寬厚,身軀挺拔,平靜地對她說了溫暖的話。
那天……
她卻沒給答覆。
許願擰眉,心下覺得,出國之前得見這人一面。
打聲招呼,無論兩人間若有似無過什麽,說聲謝謝是有必要的。
……**……
第三天,上午,許願從張住院醫師的辦公室出來,就碰到了一直想見的人。
她余光一瞥的功夫,身子已經微微頓住。
那身形修長一身西裝革履的男人,今天不是以導師的身份,是泰仁的股東,合作對象,在一群醫院領導的簇擁裡,清絕卓然佇立在最前。
許濤說話,他微微傾下高高的個子,薄唇微抿,聽人報告。
許願手裡還拎著從辦公室出來,脫下的白大褂。
呆了片刻,跟著其他醫生,腳步挪動退到一邊。
還有一點距離,她問旁邊的小護/士要了紙筆,迅速寫下一行字,小紙條撕下來折了折。
眼角余光裡,這男人走進,西褲筆挺到什麽程度?
隨著他的長腿走路,每一步褲腳都會動蕩一下,露出手工皮鞋裡黑色的棉襪。
特別迷人。
這時的他,像一個掌舵者,高高在上,那樣有派頭。
許願的心裡,他真的一直這樣這樣的,很英俊。
心跳慢慢如鼓,在他側影頎長地經過時,心跳的速度衝到了最前。
許願低頭抿唇,目光垂地,卻迅速的伸了下手,趁著他身旁的領導和一聲說話,把紙條塞到那隻乾淨白皙的男人長手裡。
他似乎一愣。
卻沒回頭。
也沒有不接,紙條夾到他的兩根手指間。
許願耳朵發熱地把臉撇到一邊,手放回口袋,轉身走開。
她跟他說,結束後給她打個電話,她有事說,在B區的亭子裡等他。
去歸還了白大褂,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小更衣櫃,實習醫生悲催的是沒有自己的辦公室的,第一年。
一路噘著嘴而
不自知,早早地就到了B區住院部。
這是泰仁最大的花園,春天樹枝冒了綠芽,坐著不動還是很冷,許願望著掃成堆的積雪,拿出手機給曾薇薇發微信。
泰仁裡,已經沒她什麽事了。
顧霆說這周五就走。
她煩惱,還沒有和周雪娟說。
心甘情願等待一個人的時候,就不會覺得時間過得慢。
許願和曾薇薇聊完,看時間,都十二點了。
差不多十一點過十分到這裡的,他還沒完事嗎?
許願琢磨著,給他發了一條短信,怕他在開會。
十五分鍾後,沒有回復。
十二點過半,再怎麽開會領導們也應該安排午餐了吧。
她拎著手機走下亭子,猜想他是沒看到手機的簡訊還是沒時間給她回復耽擱了,乾脆去醫院的餐廳找人。
剛出來花園走到路邊,辦公樓那邊出來一行人。
他走在前面,初春金色的日光裡,穿上了黑色大衣,掛著淺灰色的圍脖,襯得那張俊臉,五官白皙似了玉。
樹旁,領導們紛紛同他道別。
許願站出來了一些,心想他是不是沒看手機呀。
這人等所有領導走了,獨自佇立了一會兒,戴上黑色羊皮手套,深邃目光抬起。
四目相對。
許願一怔,抿起吹白的唇角,本想朝他走過去。
但他的眼神卻讓她卻步,有些疏冷,看見她等在這裡也不意外,墨色的眼底無波無瀾,像是對她視而不見。
那流水般的下顎低了下去,他垂頸,單手插進大衣口袋,走向了自己的車。
那輛黑色低調的賓利。
車門打開,他上去了。
“……”
許願這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賓利開動,她反應很快的拔腿跑了兩步。
那車卻在醫院的小道上突然加速,在她攔過去的時候嗖得一下衝了出去。
車前玻璃樹的倒映和陽光交融,影影綽綽,一晃而過,許願看得真切,是他那張面無表情的側臉,薄唇緊抿,五官清冷,渾身一股子的冷漠。
X!
她瞪著那遠去的漂亮車屁股,心裡爆了粗口。
莫名其妙。
她感覺自己在他面前簡直顏面掃地,所以非常生氣。
問題是,他這是什麽意思?
前幾天把她堵在花園裡說的那些話,算個鳥?
是生氣她這麽多天沒有給答覆嗎?
猜來猜去,她賭氣,懶得再去猜。
反正看他爹媽那意思,還挺滿意許藝的,那他去娶許藝吧。
破男人。
你的孩子你也別認了,我自己生,生了自己養,養的白白胖胖,將來教它當個偉大的小醫生讓它把你家的破德輔收購才好!
……**……
晚上回到公寓,被周雪娟逮個正著。
今天跟住院醫師說了請長假,又去醫院董事局跟領導書面申請了暫時七個月的離職。
可想而知,必定傳到了媽媽的耳朵裡。
母女倆沒說兩句,周雪娟的脾氣不好,很快就吵了起來,逮著許願恨鐵不成鋼,又哭又罵,氣憤傷心至極。
許願心力交瘁。
媽媽下午回了一趟許家大宅,是跟許濤談判,前兩天女兒第一次進手術室做闌尾手術很是成功,在醫院裡獲得教授級別以上一致認可。
周雪娟想趁此機會,腰板兒硬氣,要給女兒在董事局裡的職位升職。
可想而知,許濤和王佳必定奚落了一貫要強的媽媽一番。
周雪娟抹著眼淚,蒼老十歲:“我給你力爭,你這個不爭氣的倒是好,你要離職!你
幹什麽去,你不好好工作陪一個男人出國做手術,還是許藝不要的男人,你腦子灌了水了嗎?許願,我對你太失望。出國不可能!你給我繼續去實習,認真上你的班,一步一步往上爬!你不知道今天王佳看我的眼神,你哪裡會理解媽媽的心情?說到底你還是自私,你不把媽媽當回事,不把媽媽這麽多年的委屈當回事……”
許願倒在地上,視線茫茫白白,落著眼淚卻分外安靜。
這麽多年,說實話,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為誰而活,為誰而咬著牙無視痛苦地打拚奮鬥了。
醫學博士,她並不想要醫學博士。
斯坦福大學的留學生,她也並不想要這個頭銜。
她隻想像外公那樣,開個小診所藥堂也好,不為名利,治病救人。
像那人一樣,渾身溫暖,以一顆仁慈乾淨的初心,關懷每一個病人。
從十歲起吧,她的生命就好像和媽媽的復仇,媽媽的東山再起,媽媽要出的那一口惡氣,捆綁在了一起。
連她想要生一個小寶寶,這點時間,媽媽也不肯給她。
還不能讓媽媽知道,知道了,媽媽會崩潰,你搞笑到大,為了比過許藝,周雪娟對自己要求有多嚴格,許願知道。
未婚先孕,周雪娟會認為那是比自己被許濤拋棄的更大的周家恥辱。
這天晚上,周雪娟氣急攻心,進了醫院。
去的路上,許願強行抬媽媽上救護車,挨了一巴掌,她很平靜,默不作聲。
媽媽打過鎮定劑後,沉沉睡去。
許願守到半夜,肚子有點痛,安靜的坐在走廊上,保持不動。
陣痛消失,她到衛生間一看,褲子上有一點血絲。
第二日清晨,許願把周家的阿姨叫了過來,拜托看著不冷靜的媽媽。
她自己去顧霆家,媽媽為了阻止她出國必定會找顧霆,許願很內疚讓顧霆當替罪羔羊,現在還得拜托人家挪挪窩,躲過這三天,到周五上飛機。
兩人約在咖啡廳。
顧霆聽了這事,先問了周雪娟的身體情況,然後點頭,說沒問題,她不用多想。
兩人出來,顧霆送她一段。
路上,許願又發陣痛,比昨夜厲害些,她怕寶寶有事,抓住顧霆的手臂。
男人見她冷汗直冒,嚇得方向盤一打立刻往附近醫院衝。
停車後許願才發現,來的是德輔醫院。
她不想下車,這是他家的醫院,害怕那男人在。
顧霆卻不並不知道個中原因,抱她下車掛了急診,那邊說婦產科醫生要等。
只要又去掛婦產科的號。
許願被攙扶著坐到診室的椅子上,等了等,白大褂修長的身影從外面進來,腳步沉穩。
她抬頭,鵝蛋臉僵成硬冰。
男人挺拔,一身清雋,停步時,黑色短發柔軟的發梢還在動,有著清晨特別的乾淨氣質,面冠如玉,薄唇一角還有著進來時和別人說話的淡淡笑意。
只是俯視過來的視線,看見是她吧,墨清的瞳孔落了下去,浮出一層清冷。
很安靜,表情也如常,他走了進來。
手臂一抬拿過桌子上的病例本,繞過她走到辦公桌後面,入座。
許願感覺背後就像刮過一陣似冷淡的確有有著他身上溫度的風,落下他的氣息。
顧霆在旁,她咬著唇強裝鎮定,眼睛深處,都是要命的尷尬。
原先還存著點奢望,婦產科也有好幾個診室,不一定就就是他啊,沒想到冤家路窄,掛個號就是他看診。
男人把病例打開,修長手指拿起鋼筆,看著有點舊了,但那個牌子許願認識,很是名貴低調。
筆尖在空中,一動不動,許願聽他開腔:“哪裡不舒服?”
面上,男人深沉的視線,毫無情緒擱了過來,醫生的清冷公式化的目光。
顧霆指著人,朝許願:“這不是給我做手術的紀……”
“顧
霆,你先出去。”
顧霆視線掃了掃,變深,點點頭:“有事叫我。”
診室的門關上,留了一條縫。
許願低頭,不知怎麽就不想看他,害怕與他視線碰撞,撞到一片冰冷。
那天在泰仁,他的態度冷漠到讓她受傷。
“肚子痛還是有別的流產征兆?”——男人開腔,絲毫沒有提那天事的意思。
許願盯著自己的手指,也冷冷的,“昨夜陣痛,有一點血絲,剛才又痛,比較明顯。”
“把手伸過來。”
她照做。
窗口的陽光落進,男人伸過來的食指中指,修長清潤,指緣那般乾淨爾雅,陽光下似乎透明如玉。
有著很溫暖的光澤,乾燥的,落在她的腕子上。
他又問了一些問題,寫了病歷,簡單地吩咐:“情緒引起的內火,調整心情,多休息,不放心做個b超,我看沒有大礙……”
正說著,門自動開了,門口來了一對男女。
女的是飽満的圓臉蛋,看著很小很漂亮,戴著帽子像洋娃娃一樣,身材很好。
男人一身黑色大衣,高大挺拔,五官特別深邃英俊,眉宇一股子渾然天成的氣勢,一看就是強勢霸道高高在上。
手腕上力度消失,許願見他起身。
門口男人開腔,嗓音十分低沉,叫他的名字,看著很熟。
他出門說話。
那漂亮女孩無聊,朝她看了過來。
許願被人盯著看,有點不好意思,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那女孩叫他遇南哥,嗓音很甜。
一會兒,兩人走了。
他進來,神色沒了面對友人時的輕松,眉宇有些繃。
許願見他這樣,心底裝著的事,悶悶的也不想跟他說了,拿了病例起身,說了句謝謝。
直到她走出去,身後也沒有半個字。
本來還想跟他道個別,說自己要出國一段時日。
算了!
……**……
二月中旬,這天周五,許願和顧霆上了飛機,中途轉機,前往美國。
許願沒有跟周雪娟道別,晚上住在曾薇薇家裡。
到了美國,媽媽生氣的一直不接她的電話。
許願無奈,內心失落又孤獨,鬱悶了一段日子,也制定好了計劃。
這幾個月,能動的時候,繼續泡斯坦福醫學院的圖書館,生娃和知識長進兩不誤。
顧霆在四月進行完心臟手術,很成功。
肚子一天天變大。
肚子裡的小家夥像了它爹,十分的斯文安靜,骨子裡有著紀家血脈的高貴清廷,胎動後也很少像別的寶寶那樣把媽媽的肚子踢得變了形。
懷孕到七月,許願還算輕松。
經歷過一段臍帶繞頸的難題,好在後來糾正。
八月底,在霍普金斯醫院生下了寶寶,顧霆已經回國,所以她一個人準備寶寶的衣服,跑醫院,全程沒有人幫襯。
她堅持順產,在產房,最痛的時候,聽金發碧眼的護/士說,還有力氣尖叫著把一個人罵了快一個小時。
許願出來後醒來,抱著兒子,很是臉紅。
小家夥身體不算棒但也沒有病痛,只是略輕,才五斤多一點。
許願住了三天醫院,回到租的公寓,一晃眼,寶寶一個月了。
她卻還很茫然,回國的計劃遲遲沒有安排,怕周雪娟,怕許濤許藝,諸多的擔心。
還在慎重思量,和顧霆想辦法,周雪娟的電話卻打過來了。
七個月,媽媽第一次主動打來了電話。
手機響起時,許願嚇得臉色發白,又不能不接。
接通後,周雪娟急性子的聲音傳了過來:“什麽
時候回來?和媽媽賭氣要賭一輩子?走的時候一聲不吭,你知道現在家裡是個什麽情況嗎願願……”媽媽的聲音聽著很是疲憊,“許藝,這個小賤人!不知道哪來的本事,馬上就要嫁進紀家了!你還杵在國外,你給我立刻回來!”
……什麽?
許藝要嫁給他了?
許願愣住,這幾個月充耳不聞國內的事,短短七個月,一個男人的心能做那麽大的轉變?
她繃起臉,冷笑地不願相信,可心底卻被什麽打了一樣,扭頭看著他的骨頭在搖籃裡,咿咿呀呀,大眼靈靈,許願一時氣窒。
---題外話---後天大後天有事,爭取明天把後天的寫了,大後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