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再也不飛了第二次到巴老家裡,還是老樣子。
就是客廳裡多了一個人。
看見陳凡進來,他和巴老一起轉頭。
陳凡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面容清瘦,戴著一副黑框眼睛,頭髮往後梳得一絲不苟,穿著一件有點舊的老式羊毛大衣,裡面是黑色羊毛衫,全身上下整整齊齊,看上去應該是位講究的“老上海”。
巴老對著陳凡招招手,臉上的笑容顯得很開心,“小陳快過來,給你介紹一位老前輩。”
那人聽見這話,咧著嘴無聲地笑著,目光也一直放在陳凡身上。
陳凡快步走過去,先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巴老好、先生好。”
隨即主動拉了把椅子坐到茶幾前,故作埋怨地說道,“您要介紹老前輩給我認識,也要提前說一聲啊。您看看,我這臉沒洗、牙沒刷,急匆匆地跑過來,禮物也沒帶一件,多不好意思。”
巴老頓時讓一口茶嗆住,沒好氣指著他,“小滑頭,沒個正行。”
那位先生也終於“哈哈”地笑出聲來。
巴老轉頭對他說道,“就是這個小滑頭,一下子順走了我從北方戰場帶回來的鋼筆,還有風眠的那隻畫筒。”
那位先生一聽,笑聲更加爽朗,“你呀你,終於遇到對手咯。”
笑聲過後,巴老終於介紹道,“他叫夏衍,你可聽說過?”
陳凡瞬間眼睛瞪得老大,趕緊起身重新問好,“夏老先生好。”
如果說巴老是文壇大佬,那夏衍便是戲劇界的話事人之一,備注:戲劇包括電影。
在電視機還沒普及、電視劇還沒興起的時代,就沒有“影視界”這個概念,現在觀眾說的都是電影、戲劇,這裡的戲劇主要是指話劇。
至於京劇和地方劇,那叫戲曲,民間叫老戲。
而夏衍便是戲劇家,也是左派戲劇的發起人、奠基人和領導人之一,還是全國作協重要成員,在作協內部地位也不低。
可惜,時運不濟,作為“四條漢子”之一,兩次被連累。
直到幾個月前才返回上海。
他和巴老是多年的老交情,互相之間串門很常見。
只不過,陳凡心裡有點犯嘀咕,巴老把自己叫來,就是為了介紹夏老?
自己臉還沒那麽大吧?!
思長時短。
陳凡剛重新問過好,巴老便說道,“今天叫你過來,是因為老夏看上了你的《擺渡人》,想將其改編成劇本,交給上影廠拍成電影,你意下如何?”
陳凡呵呵直笑,我意下不如何。
嘴上卻說道,“那是我的榮幸啊。您放心改、隨便改!”
這可是夏衍,他說要拍,就可以視為下達任務。……《英雄兒女》就是他看了巴老帶隊去了北方戰場采集素材、後來寫的《團圓》之後,指示長影廠拍攝的。
現在點了他的名,幾乎可以預見,《擺渡人》一定能拍成電影。
就是不知道是今年還是明年上映。
可是他心裡除了高興,還有點打鼓。
為啥呢?
眾所周知,八十年代是“文風”最寬松的時候,很多尖銳的文章都能堂而皇之地見報、出版。
而在這段時期,地位極高的夏老卻沒什麽文章出來,是不是很奇怪?
因為他當時寫的文章尖銳到連那時候的報刊都不敢刊登,氣得他只能關起門來讀書,直到90年代才發表了幾篇回憶錄。
現在陳凡只是期望夏老對待“藝術”的時候能夠心平氣和些,千萬別在劇本裡加料,否則他的小心臟承受不住啊!
夏老見陳凡如此乾脆利落,盡管早有預料,也不禁有些歡喜,當即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支筆遞給他,笑著說道,“聽說你書法不錯,這支筆送給伱,祝你更上一層樓。”
陳凡剛雙手接過去,沒來得及說話,旁邊巴老便沒好氣地說道,“他的書法已經略勝啟功一籌,還更上一層樓,你讓他上天不成?!”
夏老頓時一驚,轉頭看著陳凡,“竟然有如此造詣?”
頓了兩秒,他便說道,“既然你剛才說沒帶禮物過來、不好意思,那就送我幾幅字吧,這樣就不用不好意思了。”
陳凡目光逐漸陷入呆滯,大佬們都這麽不喜歡客氣的嗎?
不過人家都付了“潤筆費”,他也就不吝筆墨。
照舊用巴老的筆墨紙硯,不一會兒功夫,便寫了兩副大字。
夏老惦記著改編劇本的事,拿著剛剛乾透的字,順了巴老一隻畫筒裝著,夾在腋下心滿意足地急匆匆離去。
站在門口目送夏老走遠,巴老才關上門,拍拍陳凡的胳膊,往回走去。
等陳凡順手關好門、三兩步跟上來,他才感慨地說道,“端先(夏衍是筆名,本名沈乃熙,字端先)回上海之後,每日鬱鬱寡歡,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裡讀書,也不見人,與他當年家門常開、哪怕黃口小兒也可隨意出入的態度大相庭徑。
本來我還在想有什麽辦法,可以稍微治療他的心情,沒想到今天一大早他突然過來找我,說想要把《擺渡人》改編成劇本。”
巴老說著笑了笑,“他已經很久沒有寫過劇本,應該是你的這篇小說有一些東西觸動到他,這是非常難得的。”
幾句話的功夫回到客廳,陳凡扶著巴老坐下,又給他加滿茶水,笑道,“那是我的榮幸。”
確實是榮幸,夏衍很少寫改編劇本,就改編過茅盾的《林家鋪子》、《春蠶》,根據《紅岩》改編的《在烈火中永生》,魯迅的《祝福》等聊聊幾部。
卻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文章也能入他的眼,這可是大佬的待遇,不用等電影上映,只需要這個消息傳開,全國作協那一幫人都要高看他一眼!
陪著巴老聊了幾句,陳凡便說道,“其實就算您今天不讓人去找我,我也要來找您。”
頓了兩秒,他迎著巴老詢問的眼神,笑道,“我買了明天去首都的機票,過幾天要陪同何主席去參加作協複建討論會,所以要過來向您告辭。”
巴老恍然點了點頭,“原來是這個事。”
他笑了笑說道,“過幾天我也會過去,到時候還能在首都見面,雁冰一定會很高興見到你。”
陳凡脖子一縮,“您可別這麽說,我會驕傲的。”
沈德鴻、字雁冰,筆名茅盾。
對,就是當今文壇的話事人,連巴老也要稍遜一籌。
巴老打了個哈哈,揮揮手說道,“告別的話不用多說,還有相見的時候。去吧去吧。”
陳凡哈哈一笑,老人家果然灑脫。
隨即抄起茶幾上的紫砂壺就跑,氣得巴老跳起來罵,“你個瓜娃子,以後不許進老子家門。”
好嘛,鄉音都冒出來了。
……
陳凡先騎著摩托車回家,將這把顧景舟紫砂壺小心翼翼地放好,隨後上樓看了看,房間裡空空如也,看來薑麗麗應該已經去了學校。
他也不停留,騎著車去了她學校,卻不是找她,而是找胡老師告辭。
薑麗麗還要在這裡待四年呢,哪能用時人前用完人後?
陪著胡老師聊了一會兒,留下幾個自己雕的小擺件,陳凡便告辭離開。
等薑麗麗中午放學,陪她在學校裡吃了頓飯,順便宣示一下主權,下午又去了一趟複旦,將這個流程又走了一遍。
雖說有巴老打過招呼,可他自己也要知趣,這樣才能長久。
倒是沒有陪薑甜甜吃晚飯,而是拉著她回家,和麗麗匯合後,去安全家吃單獨的喬遷宴。
吃飯的時候,聽到安全興致勃勃地跟陳凡聊如何在學校裡辦副業社、雜志社的事情,薑甜甜頓時來了興趣。
回家之後,薑甜甜問道,“小凡,我能在學校辦校刊報紙或雜志嗎?”陳凡坐在沙發上,等薑麗麗端來熱水,當即踢掉拖鞋泡腳,舒服地呼出一口長氣,隨即看著她笑道,“當然可以啊,他要辦也只能在上交大辦,除非有其他學校的允許和配合,否則出不了校園大門。
即便可以賣去外校,也不影響你在自己學校辦刊。”
頓了一下,他想到薑甜甜心裡還藏著事,若是工作能忙起來,心思也會淡一些,便笑道,“如果你要辦刊,你們系裡一定會支持你。
另外巴老不是讓你利用周末去《上海文藝》編輯部學習嗎,回頭你也可以向他們請教。
這樣說起來,你的辦刊條件比安哥要好得多。再一個,安哥做這些事,目的是為了賺錢,而你不同,所以你不要像他那樣,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業務上面,那是報社社長、經理乾的事,你應該把自己定位為主編,為報刊質量負責。……”
陳凡滔滔不絕,跟她講了許多如何辦報刊的想法,薑甜甜也一直認真在聽。
薑麗麗則倒完洗腳水,就一直陪在陳凡身邊,就跟看守什麽寶貝似的。
不過她倒是沒有多想,因為上次陳凡就跟她說過,讓姐姐忙起來,這樣就不會想太多,她也覺得這個辦法不錯。
嗯,但是小心無大錯,還是看緊點好。
薑甜甜此時滿腦子都是如何辦好報刊,完全沒注意到她。
然後,到了睡覺的時候,陳凡才發現自己辦差了。
把薑甜甜接回來,老婆就不肯同房了啊,非得跑去自己房間睡。
哼,掩耳盜鈴。
於是一夜無話,都睡了個安穩覺。
第二天一早,陳凡便與兩姐妹作別,叫了個出租車,直奔虹橋機場。
(79年8月的機票,票價64元)
陳凡拎著自己的超大行李箱進了機場,還在到處找安檢口,就被一名服務員熱情地帶到登機台換登機牌,然後就這麽暢通無阻地上了飛機?
直到他坐上老舊的三叉戟飛機,還沒回過神來。
趁著一位漂亮的空姐路過,他趕緊小聲問道,“同志,登機不需要安檢嗎?”
空乘小姐姐驚訝地看著他,“安檢?安全檢查嗎?為什麽要安檢?”
陳凡抹了把臉,額頭上冒出冷汗,“就、是,我怕有壞人上飛機。”
小姐姐立刻笑著安慰他,“放心,我們飛機上也有公安同志跟隨的,他們一定能保證所有乘客的安全。”
心裡卻在憋笑,上飛機要安檢?呵,那上輪船、上汽車要不要啊?
沒想到這位小同志看著挺帥氣,卻是個膽小鬼呢。
想到這裡,空姐轉身進了工作間,不一會兒推出來一個小推車,送到陳凡面前,笑道,“同志,你是第一次坐飛機嗎?”
不等陳凡點頭,她便拿出一盒小包裝的中華煙放在陳凡面前的托盤上,笑道,“緊張的話可以抽支煙。”
陳凡一下子冷汗都下來了。
飛機上抽煙?
他忽然感覺腳下有點軟,嗯,是真軟,因為鋪著地毯呢!
那要是煙頭掉到地毯上……,現在他隻想知道飛機上有沒有降落傘???
腳往座位下踢了踢,好像沒有?
然後看見空姐又拿出一隻酒杯和一瓶酒,給他倒了一杯酒,遞過來說道,“給,喝點酒,待會兒睡一覺,很快就到首都啦。”
(飛機上喝茅台)
陳凡一手茅台、一手華子,面前的托盤上還擺著果盤,默默等著飛機起飛。
華子是五根的小包裝,只有一盒,倒是茅台可以續杯,另外還有一把小折扇作為紀念品。
不得不說,這年頭坐飛機的體驗感還蠻好的。
除了安全!
他現在很需要安全。
得天之幸,幾個小時後,飛機順利降落在首都機場。
陳凡逃也似的下了飛機,他發誓,在飛機上禁止抽煙之前,絕對不會再踏上飛機半步!
之前也沒人跟他說過啊!
直到站在停機坪上,他才幽幽呼出一口長氣,這時候,才有空打量78年的首都。
然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好多鬼佬!
(70年代的首都機場)
沒有登機橋,所有人都拎著行李,從候機廳走過來,再通過車載舷梯登機。
陳凡站在停機坪上好奇地左張右望,盡管已經回到這個時代一年多,可眼前的情景,依然讓他感覺很新奇。
其實剛才在上海虹橋機場的時候,也看見了不少外國人,這年頭中外航班的主要銜接點就在上海,很多外國遊客入境,都是先從虹橋機場開始。
不過當時他不是被熱情的地勤工作人員帶著上飛機麽,可能是時間不對,停機坪上也沒多少人,想看都沒得看,現在看著就很有意思了。
可能很多人認為,這年頭到國內來旅遊的外賓,應該是家裡很有錢的那種。但是陳凡從他們的衣著來看,覺得他們絕大部分應該都是“普通”家庭。
沒有考究的衣服,也沒有精致的妝容,連行李包和行李箱也都是普通貨色。
看他們的模樣,不像來自歐美,應該是東歐和南美國家的人居多,當然也少不了小非。
陳凡拎著行李箱,一步一搖地慢悠悠晃出機場,這才往出租車站走去。
與上海那邊可以隨手招停不同,首都的出租車都很講規矩,他們絕不會你手一招、他就停,而是隻停在專門的出租車站,將你送到地點之後,又去最近的出租車站報到。
如果有緊急任務,出租車公司也是通過遍布全市的出租車站去傳達。
作為首都機場,當然也有一座出租車站。
就像去汽車站坐車要買票一樣,乘坐出租車也要先買票。
(70年代首都出租車票,可以通過電話叫車)
陳凡一路問著到了出租車站售票亭,趴在窗口問道,“同志您好,我要去前門,請問要多少錢?”
謝天謝地,亭子裡是位女同志,看到陳凡那張臉,剛剛還漫不經心的態度立刻變得熱情起來,“你要去前門啊?探親嗎?”
陳凡呵呵乾笑,“啊。”
售票員拿著地圖冊翻看,“這裡到前門大約35公裡,你要是坐首汽的車,那就是每公裡兩毛五,如果坐北汽的車,那就是每公裡兩毛。”
陳凡眨眨眼,“有什麽區別嗎?”
售票員呵呵笑道,“區別大了,北汽的車都是東歐產的,像拉達、伏爾加這種,坐著不舒服,首汽的車卻是從西方進口的,豐田、福特、別克這種,坐著要更舒服些,平時一般都用於接送外賓或領導呢。”
這麽神奇的嗎?
陳凡眨了眨眼,當即說道,“那有首汽的車嗎?”
我也是領導啊,哪能掉了面子?!
售票員,“喲,看來是不差錢的呀,你們單位福利真好。”
她說著便撕票,“算上起步價,總共8塊5。”
陳凡乾淨利落付錢,隨後拿著發票,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往一輛別克車跑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