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見面禮這時候的首都還是“沙漠化邊緣城市”,一年四季幾乎都有風沙,春天尤盛。
今天是3月10號,農歷二月初二龍抬頭的日子,正當春季。
陳凡坐在出租車裡,透過車窗往外看。
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
這年頭只有四九城內才是城區,四九城外大部分都是郊區,機場附近也是如此。
這一路過去,基本上都是北方農村的景致,遠處低矮的房屋、遼闊但荒蕪的田野,還有馬路上零星的汽車,很沒有大城市的格調。
坦白說,在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裡,北平都遠不如上海和天津繁華。
尤其是民國時期,南上海、北天津,兩座城幾乎就佔了全國城市的一半顏色。
為什麽呢?
說來有點悲哀,因為這兩個地方租界多,相對全國其他地方,租界有“地理位置優越”和“社會相對穩定”兩個優勢,吸引無數商人前往,這才成就了一南一北兩個繁華城市。
而北平就差了些,清末開始幾十年來幾乎沒什麽發展。
那時候即便是東北的沈陽和哈爾濱,也並不比北平稍差。
一直到80年代中後期,首都的城市建設才開始發力,從長安街兩旁著手,以二環為起點迅速往四面八方鋪開,後來都擠不下,直接搞出一個雄安。
但是現在嘛,確實不夠看。
尤其此時外面正刮著沙塵暴,鋪天蓋地的都是,在太陽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片詭異的紅色。
(78年春,首都城區沙塵暴)
開出租車的司機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頭戴解放帽,穿著一身綠色的工作服,看著就很有幹部范。
如同後世的首都的哥一樣,也是個嘴停不下來的主兒。
或者是職業傳統?
老師傅扶著方向盤,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上的陳凡,“小同志看著挺年輕啊,打哪兒來的呀?是出差還是探親?”
陳凡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江南。探親。”
老師傅轉頭看了看他,“探親坐飛機?您可夠可以的啊。”
陳凡打了個哈哈,“來回路費報銷,也就坐個新鮮。”
老師傅,“呵,闊氣啊。您親戚住前門哪一片兒?”
陳凡,“大柵欄胡同。”
老師傅,“好地方啊,那地方可不得了,同仁堂、內聯升、廣和園、六必居、大觀樓電影院、……,要買什麽、玩什麽都不用跑遠,門口就有。
而且出去就是前門,正好可以去廣場上逛逛,還能去紀念堂瞻仰偉人,……”
陳凡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老師傅閑聊,看上去相談甚歡,嘴裡卻沒幾句真話,倒是打聽到不少消息。
其中一條便是:前門就是正陽門!
瞟了一眼還在滔滔不絕的老師傅,陳凡輕輕舒了口氣,好險,差點丟臉。
他還想問從前門到正陽門有多遠呢。
老師傅扶著方向盤正說著話,突然按了兩下喇叭,陳凡正有些奇怪的時候,對面一輛車駛過來,也響了兩聲。
看了看陳凡,老師傅笑著解釋道,“那也是我們首汽公司的。”
陳凡恍然點了點頭,“首汽挺大啊。”
老師傅哈哈笑道,“那可不。”
(6、70年代的首汽車隊)
老師傅得意了兩句,隨即繼續嘚啵個不停,“這個正陽門,咱本地人都叫前門,也就是你要去的地方。那為什麽不叫他正陽門,而要叫前門呢?
就因為正陽門是BJ內城的正南門,位於內城的最南端,原來叫做麗正門,後來才改名叫正陽門。正陽門的‘正陽’是日者眾陽之宗、人君之象的意思,象征著至高無上和至陽之地,加之古人以南為陽,以南為正,因此得名‘正陽門’,以前凡是進京的,大多都是從正陽門進內城。
就因為這個原因,老百姓就把那裡叫做前門、大前門或者前門樓子,這名字就這麽來的。”
陳凡恍然點點頭,“大前門的煙其實就用這個命名的?”
老師傅哈哈大笑,“對對對,小夥子很聰明嘛。”
陳凡呵呵乾笑兩聲,“還是見識少,今兒個在您這兒也算漲了見識。”
老師傅回頭看了他一眼,“謔,小夥子普通話不錯啊,兒化音都會講。外地客人我也見過不少,尤其是南方客人,講的那方言好多我都聽不太懂。”
陳凡深以為然地點頭,“我們那兒來了南方客人,也是一樣。”
老師傅先愣了愣,很快便明白過來,江南省位於華中,來了首都那是南方人,可相對於更南方而言,可不就是北方人了麽。
不禁忍不住哈哈大笑,“有意思,你也是個有趣的人呐。”
兩人說說笑笑,一個小時不到,車子便開上長安大街,等到了天安門,再從紀念堂旁邊路過,便進了前門大街。
然後一頭扎進一條條胡同裡,最後拐進一條擠滿了人群的小胡同。
(78年的大柵欄胡同)
在不間斷的喇叭聲中,汽車在人群中緩緩前進,等開到一條巷子口才停下。
老師傅指著巷子裡面說道,“你要去的地方從這兒進去就行,找不到就問人,一準兒能找到。”
錢之前就已經付過了,陳凡歪著頭看了看,便遞了一支煙過去,“辛苦師傅。”
老師傅客氣了一下,接過煙夾在耳朵上,熱情地揮手道別,“多謝了,您慢點兒,別忘了帶好行李。”
陳凡揮揮手推門下車,到後備箱取了行李箱,等汽車開走,他站在原地打量了一番。
和其他冷清的胡同不一樣,即便是70年代,大柵欄胡同也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總算讓他感受到首都的繁華氣息。
臨街的一間間鋪子雖然很樸素,卻從來不缺客人,進門出門的顧客絡繹不絕,甚至還有不少店將攤子支到了大街上,詢價購物的問答聲不絕於耳。
難怪後世這裡會被建成一條商業街,原來是有傳統基礎。
林老伯就住這兒?
這位置也太好了吧?!
他左右看了兩圈,便拎著往剛才老師傅指的胡同裡走去。
不用問人,看著門牌號,彎彎曲曲往裡走了不到50米,便找到地頭。
打量兩眼敞開的如意門,陳凡又往兩旁看了看,林老伯就住這兒?格調是不是小了點兒?
不說王府門,最起碼也得弄個廣亮大門的院子呐!
結果是個比金柱大門和蠻子門都不如的如意門,嘖嘖。
門是敞開的,沒有關,也就不用叫門。
不過還沒等他進門,一位穿著洗得發白的老式草綠色軍服、右腿褲子系了個疙瘩吊著、兩隻胳膊下各撐著一支拐杖、看上去約莫60來歲的老爺子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用充滿審視的目光對著他打量兩眼,問道,“你找誰?”
陳凡臉上立刻浮現笑容,剛上前兩步,就猛地停下腳步。
直覺告訴他,這位老人家有危險。
不過他表面不動聲色,笑著問道,“您好,請問林遠祥是住這裡嗎?”
“林遠祥?”
老爺子頓時滿臉古怪,再次上下打量他,“你是他什麽人?有沒有介紹信?”
陳凡立刻將行李箱放到地上,從口袋裡掏出盧家灣開的介紹信雙手奉上,笑道,“我是他的學生,從江南過來的,這是我的介紹信。”
老爺子將介紹信拿在手裡看了兩眼,隨即抬起頭,眼神再次變化,“你叫陳凡,盧家灣來的?”
說話的時候,他兩手撐著拐杖,跟站不穩似的直晃悠。
陳凡眨眨眼,視線隨著他的身體轉動,空著的手在微微顫動,臉色依然沒有變化,“對,我是陳凡。”下一秒,老爺子突然站穩,就跟一顆山頂頑石似的,任他狂風暴雨,我自巍然不動。
臉上也笑得跟朵花兒一樣,“你剛才說是老林的學生,那就是沒有拜師咯?”
陳凡臉上終於有了變化,“呃……”
可是還沒等他呃完,老爺子便湊了過來,笑道,“這樣,乾脆你拜我為師,我把一身本事都交給伱,絕對比那個老家夥強。還給你安排工作、娶媳婦兒,工作幹部起步、媳婦兒賢惠漂亮,包你滿意,怎麽樣?!”
陳凡眼睛狂眨,有點摸不準什麽情況?
下一秒,一道聲音如炸雷般響起,“呔,老張你欺人太甚!”
人隨聲現,一道人影從右邊的月亮門裡閃出來,對準那老爺子便撲了過去。
陳凡腳尖輕踢,將行李箱拎在手上,果斷連退三步,人已站到幾米外的胡同中間。
院子門道裡,林遠祥一手龍爪、一手鷹爪,如蒼鷹搏兔,帶著陣陣勁風連攻數招,可是不等招式用老,又龍爪變虎爪、鷹爪化拳指,直入中宮。
老爺子也不虛,一條腿似松似緊宛如青竹釘在地上,兩根T型拐杖化作奇門兵器,一攻一守,便將攻勢盡數擋下。
陳凡?
陳凡將行李箱豎著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上去,從褂子左邊兜裡掏出一隻扁平的隨身銀酒壺,打開蓋子美美地喝了一口。……飛機上茅台管夠,他便請空姐幫忙把這隻酒壺灌滿,沒想到現在就用上了。
喝了口酒,又從右邊口袋裡翻出在飛機上打包的肉,裡面有風乾火腿、北京烤鴨、烤羊腿、牛肉干……味道不錯,他便找空姐要了個紙包一樣打包了一些。
只是看空姐的樣子,似乎偷感有點重?
不過他也沒在意,反正沒人看見,揣兜裡就是自己的。
一口肉一口酒,面前還有兩個武林高手在交手,真的,這滋味兒絕了!
兩位加起來一百多歲的人,其中一個還少了一條腿,硬是在狹小的門道裡打出千軍萬馬的感覺來。
這邊林遠祥招式繁雜,形意、八卦、八極、太極、通背、劈掛、番子戳腳、譚腿、連環腿、螳螂、鷹爪、壯拳……各種拳法信手拈來。
那邊老爺子好似青竹隨風而動,兩條拐杖猶如兩條蛟龍,將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鐧、錘、戈、镋、棍、槊、棒、矛、耙……等無數兵器化入其中,雙仗翻飛,與林遠祥鬥得旗鼓相當。
而且他們可不是跟演戲似的點到即止,反而如同生死仇敵一樣毫不留情廝殺。
看樣子還挺熟練?
這一番龍爭虎鬥,看得陳凡眉飛色舞,精彩處忍不住叫好!
好嘛,這一叫不要緊,直接把兩位老爺子叫停了。
林遠祥抖抖袖子,黑著臉看向陳凡,“好看不?”
另一位老爺子則聳聳鼻子,“有好酒卻獨吞,不當人子!”
陳凡沉吟兩秒,一手酒壺、一手肉菜遞過去,“都嘗嘗?”
兩人相視一眼,林遠祥無語仰頭望天,老爺子咧著嘴哈哈大笑,仿佛聽了個天大的笑話。
陳凡見兩人一起轉身往裡走,便聳了聳肩,將酒肉放回兜裡,拎起行李箱便跟上。
他早就知道四合院的格局,什麽倒座房、垂花門、風雨廊、正房、廂房……,規製一大堆。
可是現在進來,卻只看到一大堆亂搭亂建、不知所謂的東西。
原本寬敞的前院,直接被一排只有天窗的低矮紅磚房、擠得只剩一條只夠一個人推著自行車出入的通道。
裡面是什麽樣子陳凡不知道,因為他跟著林遠祥右轉,進了一個非常迷你的跨院。
這座小跨院幾乎能與安全的石庫門房子相媲美……當然是指“小”。
院子天井只有十來平米,通過一扇月亮門與門道相連,如果關上門便自成一統。
北邊是一座“正房”,看窗戶樣子似乎隔成了東西兩間,院子東邊是兩間稍小的廂房,都是單間,南邊還有兩間很小的屋子,也不知道是廚房、廁所還是雜物間?
陳凡聳了聳鼻子,嗯,是廚房和廁所。
(就是最下角的那個院子。標準三進四合院格局都差不多,只在建築和用途上稍有差異。這個位置一般用於私塾或車轎房,如果是私塾會稍微大一些,可以住人)
跟著兩人進了正屋,裡面已經有一位老爺子在。
就是眼睛只剩一隻,另一隻也是眼球昏暗,估計只能看見一點微光,左臂沒了,只剩袖子空蕩蕩的甩動,雙腿倒是完好無損,還翹著二郎腿抖啊抖,似乎在嘲笑另一位老爺子沒了腿。
他坐在羅漢床上,捧著一隻粗瓷茶壺湊到嘴邊喝茶,旁邊是一張床幾,桌上還有一碟鹹水黃豆。
陳凡又動了動鼻子,是茶啊,不是酒,黃豆配茶?
這是什麽新吃法?
林遠祥到床幾另一邊坐下,指了指邊上靠牆的座椅,問道,“坐。你不是說要扎根盧家灣的麽,怎麽突然來這裡?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隨即又拍拍羅漢床的扶手,“這裡就三間房,晚上你就只能睡這兒。”
陳凡趕緊搖頭,“我就過來看看,待會兒有地方去。”
林遠祥看了他一眼,“你來一趟首都,不住我這裡,能住哪裡去?”
陳凡還沒說話,那位張老爺子便坐在他對面,大聲說道,“哼,人家只是跟你學了幾天拳,又不是你徒弟,你管人家住哪裡。”
說完轉頭看著陳凡,臉上笑容格外和煦,“小陳呐,不想睡羅漢床是不?沒關系,距這兒不遠我還有套院子,家裡也有客房,你去那兒住,……”
不等他說完,林遠祥便怒目而視,“你又給我搗亂,既然你有房子,幹嘛不回去住?!”
那老爺子哼哼兩聲,“你不也有高乾宿舍,條件比我那院子還好,還一天到晚有人伺候著,幹嘛要住這裡來?”
兩人跟鬥雞似的,誰也不服誰,目光都能碰出閃電來。
過了好幾秒,那位獨眼老人吃了一顆黃豆,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小夥子,過來給大爺看看。”
陳凡趕緊起身,“誒,老先生您好。”
等他走到跟前,突然有種被點鍾的感覺,怎麽就那麽怪呢?
老人坐直身體,抻著脖子細細看了他幾眼,隨後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不錯,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說著從兜裡掏出三塊金幣遞給他,“來,拿著玩兒。”
陳凡一看,眼睛都直了,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這個太珍貴了,我不能要。”
這種金幣一面是女神,她左手拿著橄欖枝、右手舉著火炬,象征和平,另一面是一隻展翅欲飛的雄鷹,象征自由。在女神的腿邊則是製造金幣的時間:1933。
這可是號稱最貴金幣的美國雙鷹金幣,後世一枚就價值上億,他哪敢收?!
本來美國雙鷹金幣就跟大清龍洋和袁大頭一樣,存量極多,雖然有收藏價值,卻並不是特別高。
唯有1933年的雙鷹金幣不同,因為這批金幣剛進入流通沒多久,羅斯福便實行新政,將這批金幣回收並銷毀鑄成金條,所以存世量極其稀少。
沒想到這位老爺子手裡竟然有三枚之多,簡直就跟玩兒似的。
不用問,絕對是在北方戰場上繳獲的戰利品。
果然,林遠祥在一旁笑道,“給你你就收著,這是當年在北方繳獲的戰利品,本來要上繳的,當時老李想留著做紀念,就用一個月津貼找領導換了過來,現在你過來,初次見面肯定要給點見面禮,除了這玩意兒,別的他也拿不出手,你就好好收著,別弄丟了就行。”
陳凡猶豫了一下,轉頭看向李老爺子,他還伸著手,似乎陳凡不接,他就不收回去。
見是這種情況,他隻得雙手接過,恭恭敬敬地彎腰道謝,“謝謝李老先生,我一定好好保存。”
李老爺子哈哈笑了兩聲,揮了揮手,“就是個小玩意兒,拿著玩,丟了也沒事。”
陳凡捧著三枚金幣,想著這可不敢丟。
倒不是因為值錢,而是因為這是李老爺子繳獲的戰利品,價值不可估量呐。
這時張老爺子也突然乾咳一聲,在懷裡摸了兩下,最後摸出來一把帶鞘的匕首,轉手遞給陳凡,“來,拿著。”
連雙鷹金幣都收了,區區一把匕首,他哪還需要猶豫?
當即走過去雙手接過,又是鞠了一躬,“謝謝張老先生。”
張老爺子哈哈笑了笑,說道,“你可別看這匕首不起眼,來歷卻不凡,是我從意軍一個將官手裡繳獲的(意當時未加入聯合國,沒派軍隊,但派了一百多人的醫療隊以及混在醫療隊的少量觀察員),聽說是他們國家古代一個皇帝用過的,還是用了什麽天外隕石打造刀身,反正我試了一下,確實挺好用,你拿著削水果、割羊肉,也挺好用。”
陳凡目光一凝,再去看那把匕首,刀柄上面果然有一串字母,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奧古斯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