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榮街,柳姨娘安置的小院。
婦道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加上柳姨娘懷著身子,自是不會外出,這會兒閑著無事,便拿出針線活做起女工。
正此時,婆子走了進來,面龐上帶著幾許忐忑之色,稟道:“姑娘,興兒說大奶奶來了,這可如何是好。”
聞得此言,柳姨娘手上一頓,柔婉的玉容露出驚訝之色。
這大奶奶是何人,無非就是那璉二奶奶,她是知道會進府的事兒,可是沒想到賈璉剛把事兒與她說了,第二天便火急火燎的過來,怕是來者不善啊!
且不論璉二奶奶究竟是好心還是另有所圖,既然人來了,她沒有理由不拜見主母,於是乎柳姨娘便在婆子的攙扶下去迎接。
柳姨娘剛到院門,便瞧見一輛亭式馬車停在門前,而後一道錦繡輝煌的倩影在丫鬟的攙扶下掀簾下了馬車,隱約間可見其粉面含春,心下微微一頓。
這就是璉二奶奶吧。
來不及多想,柳姨娘忙移步近前,盈盈一禮道:“姐姐下降,妹妹不曾遠接,還望姐姐恕妹妹的倉促之罪。”
鳳姐兒抬眸打量起眼前的麗人,只見其玉容婉麗,清新淡雅,狹長的鳳眸不由的閃了閃。
這就是那騷蹄子,還真是一派的溫婉可人,瞧這面相就不是好糊弄的人啊!
鳳姐兒忙上前攙扶起來,親昵的拉著柳姨娘的手兒,狹長的鳳眸落在柳姨娘的小腹上,隱約閃過一抹精芒,笑道:“這位就是姐姐吧,聞名不如見面,果然是生的俊俏,連我瞧了都歡喜,也難怪二爺上心。”
柳姨娘聞言面色微變,忙不迭的說道:“姐姐面前,妹妹不敢逾越,莫要折煞了妹妹。”
即便她知道自家二爺與鳳姐兒夫妻情份淡泊,可鳳姐兒仍舊是當家主母,不是她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人能無禮的,更別說接受姐姐這個稱呼。
這是捧殺啊!
“呵呵呵”
鳳姐兒笑了笑,似是帶著莫名的意味,說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咱們先到裡面去。”
顯然,這位柳姨娘有些子道行,光憑一些嘴皮子的話兒,怕是難以取信於人,如此就得下一番功夫。
念及此處,鳳姐兒便拉著柳姨娘朝院裡走去,而柳姨娘自是無可辯駁,乖巧的隨著鳳姐兒朝院裡而去,心下卻對於鳳姐兒這“和善”的態度保持著警誡。
真要是大度的話,也不至於將姿態放得這般低,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定然不可放松警惕。
兩人各自帶著自己的心思,攜手進的屋子裡,作為主母的鳳姐兒自然坐在首位上,而柳姨娘也識趣的很,示意了一番,便見一個丫鬟已然拿了一個墊子上來,柳姨娘跪在墊子上,鄭重的行了一個禮,真摯道:“姐姐,今日有幸相會,若姐姐不嫌棄,願以姐姐馬首是瞻,聆聽教誨。”
原先並未想著進府,只是時過境遷,事情已然瞞不住了,此番表明自個的態度,也是希望這位璉二奶奶不要為難自個。
鳳姐兒兩彎吊梢眉微挑,忙上前攙扶起麗人,道:“快起來,快起來。”
只是話雖這般說,但鳳姐兒心下卻並不以為然,若這騷蹄子真是如現下這般的本份,那她就不該懷上肚子裡的那個。
說到底,還不是表面功夫而已,這點伎倆,還想晃點到她。
落座之後,鳳姐兒凝眸看著柳姨娘,輕歎道:“姐姐的事兒,年初的時候我就知曉,按理說,二爺既然有心,應當與姐姐早行娶二房的大禮,誰知二爺嫌我嘮叨的多了,竟錯會了我的意思,反以為我是那等妒婦,倒是讓姐姐委屈了,我是有冤難訴啊!”
說著,鳳姐兒情真意切的抹起眼淚來,這一番的作派,倒像是受盡了不白之冤,讓一側的平兒幾人默然不語。
柳姨娘見此情形,一時之間倒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尤其是鳳姐兒說她們的事兒年初就知曉,讓柳姨娘心下一震。
若是知曉,為何卻沒個動靜,難不成是二爺真的誤會了奶奶?
只是柳姨娘雖是心下狐疑,不過對於鳳姐兒的話兒,還是緘默不言,畢竟她更是相信賈璉抱怨的話兒。
既有謠言,想必不是空穴來風。
鳳姐兒見柳姨娘玉容湛然,有一些子氣派,心下微微一沉,頓時明白眼前的人不是她簡單一番傾訴衷腸便能拿捏的人兒。
抽了抽鼻翼,鳳姐兒繼續道:“如今姐姐有了身子,事關國公府的血脈,我也不能視若無睹,傳了出去,有損國公府的名聲,故而我便向老祖宗談了此事,打算請姐姐回府安養,姐姐莫怪罪才是。”
柳姨娘聞言玉容微動,心下已然對於鳳姐兒早早知曉她的事兒已然信了七八分,若不如此,鳳姐兒不可能會這般直白的說了出來。
況且自個剛得知懷上身子便接她進府,怎得如此的巧合。
實話實說,饒是柳姨娘聽慣了鳳姐兒的閑言碎語,可如今這般剖心掏肺的,不免讓柳姨娘心下感動。
正此時,鳳姐兒忽然拉著柳姨娘的手兒,誠懇道:“我今日來便是請姐姐進府,往後與我一同侍奉公婆,咱們情同姐妹,和比骨肉,二爺見了,他作丈夫的,心中也會歡喜。”
柳姨娘聞言眼眸微動,輕聲道:“妹妹自是聽姐姐的安排。”
其實不論如何,既然老太太發了話兒,她不進府是不成的,眼下有了鳳姐兒這一番情真意切的話兒,倒是讓柳姨娘心中寬慰不少。
眼前這位璉二奶奶落落大方的,也不像是難以相處的性子。
“哎這就對了。”鳳姐兒忙不迭的應了一聲,眉眼間洋溢著喜色,藏也藏不住,好似是真心為妹妹高興似的。
說著,鳳姐兒吩咐道:“平兒,幫著姐姐收拾收拾箱籠細軟,早些進了府去,也免得老祖宗心急見外孫哩。”
平兒應了一聲,便幫著去收拾去了,而柳姨娘見狀,自然是無有不應。
鳳姐兒見柳姨娘依舊保持的湛然之色,並未因此而有什麽失態的地方,芳心微微一沉。
這騷蹄子到底是跟過姑丈的人兒,還真就是有些子養氣功夫,看來先前自個的一番傾訴並未得到她的信任。
抿了抿粉唇,鳳姐兒拉著柳姨娘落座下來,兩彎吊梢眉下,那狹長的鳳眸蘊著霧氣,哽咽道:“姐姐,實不相瞞,我與二爺起了矛盾,如今倒是情分淡了,此番請你進府,一是為了姐姐你,二也是為了我自個,我願做妹子,每日服侍姐姐洗臉梳頭,只求姐姐能在二爺面前美言幾句,容我有一席之地安身。”
柳姨娘聞言心下一頓,忙道:“姐姐這是哪裡的話兒,二爺常與妹妹說姐姐行事周到,府裡的事兒都要靠姐姐一力支撐,怎會容不下姐姐。”
此時,柳姨娘大抵明白鳳姐兒這番伏低做小的緣由,原是因為與二爺關系淡泊,怕沒有容身之地。
婦道人家的難處,也就是落在此處,就像先前林如海病逝,她無依無靠的亦是心中難安。
好在,二爺那時在她身旁。
鳳姐兒聞言,心下嗤之以鼻,那賈璉不嫌棄她就算好的,還會為她說好話?若不是因為老祖宗、王爺發了話兒,早就把自個給休了。
話雖如此,但鳳姐兒自是不會多言,提著帕子擦了擦眼角,說道:“那咱們早些回府去把,老祖宗還等著咱們呢。”
一聽老祖宗,柳姨娘自然不敢耽擱,忙道:“做晚輩的豈能讓老祖宗候著,要不且先讓下面的人收拾著,妹妹先隨姐姐進府拜見老祖宗,可好?”
鳳姐兒聞言,鳳眉微微一頓,應道:“自當如此,姐姐隨我來吧。”
居然還知道緊著老祖宗起,這騷蹄子果真是個有心思的人兒。
兩人便攜手出了屋,親昵的走在青石鋪就得的路上,好似親姐妹一般。
鳳姐兒鳳眸閃了閃,輕聲道:“姐姐,國公府的規矩多,怕姐姐不知犯了忌諱,我身邊有個叫善姐的丫頭,最是和氣善良,送過去給你使喚可好?”
柳姨娘聞言柳眸微微閃動,應道:“全憑姐姐安排。”
正如鳳姐兒所言,國公府這等豪門大戶,規矩繁多,若是沒個人指點什麽的,一朝不慎就容易壞了規矩,有個相熟的人在旁指點,那也是好事。
至於擔心什麽的,大可不必。
倒不是說柳姨娘完全信任鳳姐兒,只是她自個有自個的判斷,孰真孰假的,她又不是傻子。
鳳姐兒鳳眸瀲灩,倒也沒在說什麽,不過心下卻是計較起來,待會兒要提醒善姐一番,且先讓她精心伺候著。
只有讓這柳姨娘徹底放下戒心,方可神不知鬼不覺,畢竟她也不想因此事而連累到自己,花些心思是理所當然的。
榮國公府。
巷口的角門前,賈璉來回踱步,清秀的面容上帶著濃濃的擔憂之色,時不時的觀望著街道的情形。
原本賈璉是想著親自去接柳姨娘,可鳳姐兒大包大攬的,再加上賈母發話,賈璉只能在府裡等著。
此時,賈璉心中擔心以鳳姐兒那霸道強勢的性格,怕柳姨娘那般溫柔如水的人兒吃虧,更別說柳姨娘還懷著身子,就更讓賈璉擔憂。
“二爺,來了。”這時,一名小廝小跑過來稟道。
賈璉聞言眼神一亮,抬眸望去,只見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忙小跑上前,掀簾攙扶著柳姨娘下了馬車。
鳳姐兒緊隨其後,狹長的鳳眸看著被賈璉細心攙扶的的柳姨娘,隱隱閃爍著晦暗之色。
旁的不說,單憑賈璉這幅視她如無物的態度,柳姨娘肚子的的孩子也別想保住,若不是顧忌著殃及自個,便是柳姨娘也斷不可能留著。
旋即鳳姐兒容色瀲灩,鳳眸看著賈璉,輕笑道:“二爺,如今人我可是幫你見了天日,你應該怎麽謝我。”
賈璉面容微微一怔,抬眸看向鳳姐兒,清秀的眉宇間帶著幾許驚詫之色,似是難以置信。
一向善妒的鳳姐兒,今兒個怎麽轉性子了。
倒是柳姨娘反應過來,第一時間便回身看著鳳姐兒,素手伸了過去,輕聲道:“姐姐,妹妹扶您下馬車,小心些。”
鳳姐兒倒也不忸怩,伸手搭在柳姨娘的素手上下了馬車。
賈璉堪堪回神,見鳳姐兒並未為難柳姨娘,眉眼舒緩,想了想先前鳳姐兒討賞的話兒,目光微微一轉,說道:“還有一事,你若辦好了,我一總謝你。”
此時柳姨娘忽而開口道:“二爺,姐姐是您的妻,夫妻之間哪有討價還價的,豈不是生份了去。”
實話實說,鳳姐兒能大度的親自把她這個養在外面的人兒接進府來,已然是極大的寬容,萬萬沒想到,這會兒二爺居然還另提要求,著實不知讓她說什麽好。
不光是柳姨娘,便是鳳姐兒玉容都變了起來,心中嗤之以鼻,暗啐起賈璉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得寸進尺。
不過鳳姐兒還是沒有鬧起來,平和的問道:“二爺有什麽事兒吩咐一聲便是。”
賈璉聞言,倒也沒有客氣,說道:“老太太素來疼你,待會帶思思見老太太的時候,你在旁為思思說兩句好話,可好?”
“哦原是為此,二爺不說這話,我也會在老祖宗面前為姐姐說好話。”鳳姐兒心下一頓後,當即便應了下來,眉眼開笑的,倒是沒有什麽抵觸之情。
賈璉見狀,心中的大石徹底落了下來,他對於柳姨娘是真心的,自是不想讓她受什麽委屈,故而才有此一言。
眼下鳳姐兒識趣,自是讓賈璉滿意,便保證道:“那就有勞你了,你放心,往後你說旁的,我都依你。”
柳姨娘見賈璉這般為她費心思的,自是心中感動,看向賈璉的眼中滿含情意。
鳳姐兒心下膩歪,但也沒有表露出來,開口道:“好了,咱們先去見老祖宗吧,切莫讓老祖宗久候,惹得老祖宗不喜,那時就委屈姐姐了。”
聞得此言,賈璉與柳姨娘自是無法辯駁,甚至於對於鳳姐兒的提醒,心中微微感動,尤其是賈璉,看向鳳姐兒的眼神不似以往那般淡漠。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一段時日不見鳳姐兒,倒是愈發的賢惠起來,若早如此,她們夫妻之間也不至於走到如今的地步。
幾人沿著廊道而行,一路行至榮慶堂外,鳳姐兒掀簾走了進去,便瞧見賈母坐在軟塌之上,當即便湊上前走,笑道:“老祖宗,人兒我帶來了,您老倒細細的看看。”
柳姨娘垂著螓首,跪拜而下,磕了一個頭,道:“見過老太太,請老太太安。”
鳳姐兒見柳姨娘識禮數,倒也不意外,忙道:“這還剛懷著身子哩,快拉起來,切莫傷著了才是。”
賈母聞言,亦是讚同道:“對,鳳丫頭說的不錯,快拉起來。”
到底是國公府的血脈,這對於本就子嗣單薄的國公府而言是大事,出了問題就不是好事。
琥珀拉著柳姨娘起了身,而後在賈母的示意下近得前來後,賈母便細細打量兩眼,輕點頷首道:“倒是生得俊俏,不錯。”
這會兒,賈母倒沒有與原著那般像是打量一件貨物一般的打量柳姨娘,這一來是柳姨娘頗有氣質,二來也是最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柳姨娘懷著國公府的血脈。
鳳姐兒最是了解賈母,自是察覺出了賈母不同的態度,鳳眸微微一轉,笑著說道:“老祖宗,我不大生長,沒少讓老祖宗操心,如今妹妹有了身子,於咱們府裡也是好事,我已將東廂房收拾了出來,且先讓妹妹住著,安心養胎。”
一側,柳姨娘見鳳姐兒喊她妹妹,心下微微一緩,她就怕鳳姐兒在賈母面前都喊她姐姐,如此,自個就真的難做人了。
賈母聞言,心中暗自點頭,看向鳳姐兒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愛,說道:“嗯,你能有這樣的賢良,那很好嘛,照你的安排便是。”
說著,賈母看了一眼賈璉,挑了挑眉,叮囑道:“璉哥兒,看看鳳丫頭這番好心,往後可不許再和鳳丫頭鬧了,再鬧,休怪老婆子不講情面,尋你老子來訓話。”
在賈母心中,自是更心疼鳳姐兒的,眼下有了這檔子事,也好撮合這對情同陌路的夫妻。
賈璉聞言忙跪在地上,應道:“老太太放心,孫兒知曉了。”
賈母滿意的點了點頭,念著柳姨娘懷著身子,倒也沒有弄什麽訓話之類的,便讓鳳姐兒領著人下去歇息。
鳳姐兒領著柳姨娘來到東廂房裡,只見廂房內陳設齊全,顯然是費了些心思的,笑道:“以後姐姐就委屈的住在這兒了,有什麽錯漏的,遣人吩咐妹妹一聲即可。”
柳姨娘抿了抿粉唇,忙道:“姐姐,往後喊我妹妹便是,要不真真是折煞妹妹了。”
在外面拗不過的喊兩句姐姐可以說是表露誠意,可在國公府裡還喊,那就是心裡藏了奸了。
鳳姐兒鳳眸閃爍,應道:“那聽妹妹的。”
說著,鳳姐兒示意了一番,只見一群丫頭捧著幾個托盤走了進來,其上擺著鹿茸、燕窩等滋補的藥材,說道:“這些是姐姐的一番心意,給妹妹養身子用,妹妹切莫推辭。”
賈璉看著鳳姐兒如此用心,心中也是感懷,輕聲道:“有勞你了。”
這鳳姐兒,真真是變了啊!
鳳姐兒笑而不語,瞧了瞧兩人,識趣的說道:“原就是我該做的事兒,妹妹剛進府裡,二爺多陪陪妹妹,我前面還有事兒,就先走了。”
說著,鳳姐兒不帶猶豫的,施施然離開,只是背對著兩人,鳳姐兒兩彎吊梢眉下,那雙狹長的鳳眸眯了起來,宛如一條蟄伏的毒蛇,陰冷異常。(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