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說著,賈璉已匆匆把丹書鐵劵取來,他也聰明了一回,想著兩府的事,還得一起扛著才行。
若只動用西府的東西,未免吃虧,因此把兩面金券一起取了來,焦大想阻擋,早被他使人捆了下去。
反正東府現在一個爺們都沒有,還不是憑他施為。
如意看了看托盤中紅布覆蓋的東西,其實就是一塊方方正正的鐵牌子,如書卷樣子,陰刻了主人的豐功偉績,並用朱筆鉤勒字跡,故名丹書鐵券,在民間又叫免死金牌。
兩面鐵券從中剖開,都只有一半。
如意知道另一半在大內存檔,作為認證憑據,末尾一句話均是:
禦賜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榮國公賈源(寧國公賈演)
“好,此物我帶走了。”如意也不廢話,起身離開。
“有勞公主了。”賈母道。
本來她也不是沒想過動用這東西,一來有些猶豫,畢竟免死金牌用一次少一次,故百年來從沒用過。
二來這案子屬十惡不赦的大罪,是太上皇、今上兩位皇帝欽定,若沒個得力的人,這牌子拿出去也未必管用。
故龐超勸她一再隱忍。
邢、王兩人面色陰鬱,若為賈琮用了這個東西,往後自家人怎麽辦?寶玉怎麽辦?
黛玉見峰回路轉,喜極而泣,忙用繡帕掩面。
王夫人冷冷看了她一眼,不知廉恥的賤人,以前勾搭寶玉,見琮哥兒得了意又勾搭他,和賈敏那賤人一樣讓人惡心。
卻說如意公主帶著護衛返回刑場,把兩面丹書鐵券往監斬官桌案前一放,道:“認識這個麽?”
“丹……丹書鐵券。”呂文斌聲音發乾,艱難吐出幾個字。
駱賓、向策也面露難色,這怎麽弄?一來就是兩面免死金牌,誰還敢殺?
如意大聲道:“寧榮二府有太祖欽賜丹書鐵券,非謀逆大罪不可殺!
本宮即刻進宮面聖陳情,爾等給我看好了,誰敢違逆太祖的意思,都給我砍了。”
雷泰、空性等人忙道:“卑職謹遵殿下令旨。”
如意又回身上台,湊到賈琮身邊,道:“我這就進宮面聖,你有什麽話要我帶給父皇麽?”
賈琮抬眼看著她晶瑩的耳廓,鼻端幽香繚繞,忙鎮定心神,道:“有勞煙兒為我帶兩句話……”
如意聽完點點頭,一揮手,護衛帶著兩面免死金牌便走。
被她一攪,法場肅殺之氣蕩然無存,還殺什麽呀?
如意公主手裡有太上皇、今上禦賜的如意。
賈家更是下了血本,把丹書鐵券都拿了出來,誰敢殺?
何況賈琮的人現在師出有名,正殺氣騰騰看著,誰敢亂動。
眾觀眾大呼過癮,雖沒看到血濺三尺、人頭落地的場面,可這出公主鬧法場,如意救死囚的戲份也值回票價了。
——
今日午朝散得格外的晚,眾臣似乎都有默契,要等一個消息傳來,故此起彼伏,有一搭沒一搭的奏事,也不辯論攻訐,因為已經沒有意義。
熙豐帝與往常無異,聽著眾臣奏事,不時做出指示。
與早朝固定的時間不同,午朝往往是早朝事情太多沒完成,故著通政司、六科給事中、各部院衙門等繼續上奏軍國大事,又稱晚朝。
今日並不是朝會之期,按理說沒必要開午朝,只是賈家的案子太大,朝野上下,物議紛紛,都等著擴大戰果或另生波折,故軍機處一致要求開午朝。
忽聽太監傳報:如意公主覲見。
來了!眾人心中一動,不管持什麽立場,都深吸了口氣,準備戰鬥。
熙豐帝淡淡道:“她來前朝幹什麽?朕與眾卿正議論國事,哪有功夫見她,讓她退下。”
那太監躬身道:“回皇上,公主手持太上皇禦賜如意……堅持要覲見陛下。”
熙豐帝皺眉道:“胡鬧,讓她進來。”
新黨眾人並馮遠等老鬼此時已經回過味來,互相使了個眼色,精神大振。
舊黨中人則眉頭緊鎖,怎麽忘了這頑意兒。
這如意是今上剛登基時,太上皇與今上共同賜下,這些年如意公主從未動用,朝野中人幾乎都忘了她手裡還有這個寶貝。
只見如意公主一手拿著如意,一手提著個小包袱,走進殿來。
“兒臣參見父皇,攪擾朝會,請父皇並諸位大人原諒。”
熙豐帝佯怒道:“你真是越發沒規矩了,什麽事定要此時來回。”
如意面無懼色,朗聲道:“兒臣適才已令三司暫停行刑,請父皇收回成命,饒過賈家眾人。”她不好意思單救賈琮一人,隻好這麽說。
殿內頓時嘩然。
刑部尚書邢山大聲道:“公主此言大謬。賈家犯的罪過殿下不是不知,如何這般是非不分?”
吏部尚書黨乾冷哼道:“殿下為這等十惡不赦、惡貫滿盈之徒求情,所為何事?”
禮部尚書陳道跟著出班,道:“公主賢德之名著於朝野,還望謹言慎行,莫要自誤,恐損了殿下清名。”
舊黨中人也不管如意有多受寵,紛紛開口斥責。
馮遠見機會來了,哪會放過,冷笑道:“你們要幹什麽?這朝堂成了爾等一言堂不成?
如今聖君在上,爾等想堵塞言路乎?想把持朝政乎?想裹挾君上乎?”
這個大帽子扣下來,眾人都微微一滯,不便再說,暗罵死胖子無恥。
罵完眾人,馮遠鼓勵地看著如意,和聲道:“殿下,皇上仁德英明,你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如意又重複了一遍。
熙豐帝一擺手,淡淡道:“胡鬧,國家大事豈容兒戲?退下。”
如意公主倔強地舉起玉如意,道:“兒臣只知道君無戲言,皇爺爺和父皇都許我一生如意,難道不算數麽?”
熙豐帝有些“為難”地看了看眾人。
舊黨眾人忙勸道:“殿下,聖君私情只是愛護殿下之意,怎麽扯到朝政上來了?難道殿下欲讓皇上朝令夕改麽?”
馮遠等人冷笑道:“爾等好膽,玉如意上有陛下並太上皇禦筆,你們視若無睹,目無君上,是要欺君不成?”
“荒謬!本案也是聖上並太上皇欽定,馮胖子,你想替賈家翻案?我看你才是欺君。”
“混帳!二聖禦賜寶物在此,你敢放肆?!陛下,臣請嚴懲此輩無君無父的禽獸之行。”
頓時兩派又吵成一團。
如意公主道:“各位大人不必吵了,若說這個如意還不夠分量,不知此物如何?”說完解開包裹。
丹書鐵券!眾人一驚。
霍鵬、董儀、馮遠、林如海等人則是大喜。
馮遠機靈,納頭便拜,口中大聲道:“臣參見太祖皇帝。”
新黨眾人也跟著拜倒。
“太祖爺,如今這朝堂上除了霍相、董相、江相並臣馮遠、如海兄等忠貞之士還認識您,其余的許多人都不認您了。
您在天有靈,把他們都帶走罷。”馮遠一臉沉痛地數落道。
新黨、中立黨眾人皆唉聲歎氣,似乎國將不國。
舊黨眾人哪承受得起這句話,慌忙跪倒,紛紛怒斥:“馮胖子休得巧言令色,夾槍帶棒,誰說不認太祖?分明是你挾太祖以令群臣。”
馮遠哂道:“太祖賜的丹書鐵劵寫得什麽明明白白,你不認字不成?與我何乾?簡直混帳。”
熙豐帝也“吃了一驚”,忙命人呈上來。
戴權忙把兩面丹書鐵券呈上,心中大喜,有這寶物在,足可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熙豐帝端詳了一番,點頭道:“確是太祖禦賜之物。如意,你從賈家拿來的?賈家有何求?”
如意道:“只求免死。另外賈琮托兒臣帶兩句話。”
“什麽話?”
如意吸了口氣,朗聲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嘶!殿內眾人都倒吸了口涼氣,賈琮這混帳是要博名了。
斷頭台上說出這兩句石破天驚的詩,想不青史留名都難,而斬殺他的人,自然就會成為奸臣了。
熙豐帝眼中一亮,點了點頭。
馮遠反應最快,忙道:“陛下!蕩寇伯自願代父而死,又有此等忠肝烈膽,這樣至忠至孝之臣,古來罕有。
若殺之,青史如何書寫?況有太祖禦賜免死牌在此,請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霍、董等人齊聲道。
舊黨眾人嘴裡發苦,不知如何反駁,甚至不知反駁哪一條,玉如意是兩個皇帝賜的、丹書鐵券更不容置喙,即便是那兩句絕命詩,他們都駁不倒。
熙豐帝沉吟片刻,道:“既然太祖禦賜金券在此,眾卿所言也有道理,朕便網開一面。
寧國眾人罪大惡極,人神共憤,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著削去寧國爵位,追奪過往一切皇恩殊榮,抄沒家產。
賈敬、賈蓉發配西域軍前效力,遇赦不赦,終身不得回歸中原。
賈琮代父受刑,孝心可憫,又戰功卓著,著降為三等蕩寇伯,罰俸一年,仍領錦衣衛事,余者維持原判。”
“吾皇聖明!”林如海、馮遠等人大喜,齊聲道。
蘇浩初、宋睿看了眼首輔師志澤,眼神陰沉得快滴出水來。
師志澤神色不變,恍若無事。
“眾位卿家,朕乏了,今日就到這裡罷。”
“臣等告退。”
熙豐帝眼中閃過一絲得色,今日之事都在他意料之中。有太祖的免死金牌背書,太上皇也只能認了。
且也削了寧國的爵位,懲罰不可謂不重,任誰都不能說朕偏袒了賈家。
想來賈家這次元氣大傷,日後當更用心辦差,否則禍福難料。
戴權笑呵呵地把榮國府的丹書鐵劵還給如意,道:“殿下請把這個拿回去罷,奴才還要去法場傳旨呢。”
如意公主第一次覺得戴權順眼,笑道:“有勞公公。”
“殿下太客氣了,蕩寇伯與奴才情若兄弟,這旨意奴才非得親自去傳不可,殿下願同往麽?”戴權笑道,一副你們的事兒我都知道的表情。
“不去了,本宮才懶得見那個混帳。”如意面現忸怩之色,提著丹書鐵券就走。
戴權搖頭失笑,琮老弟啊琮老弟,以後有得你頭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