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崢兄,你受苦了。”賈琮笑著迎出二門。
“末將叩謝少保再造之恩。”劉傑崢虎目含淚,納頭便拜。
“誒,都是自家兄弟,見外了。”賈琮忙笑著搶上去將他扶起來。
牛繼宗、仇智歆、王子騰等也紛紛出言勸慰。
劉傑崢心潮澎湃,本以為這次要倒楣,沒想到不僅官複原職,還領了重任。
因作了個四方揖,道:“老劉多謝侯爺、仇製台並諸位世交援手之德,往後但有用得著的地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眾人又忙笑著遜謝,道:“無功不受祿,都是少保的功勞。”
劉傑崢自然明白,若無錦衣衛一路護持,自己早已命喪黃泉,看向賈琮正要再謝,卻被他抬手打斷。
“得了,都是世交又是袍澤弟兄,做這小兒女情態作甚?如今我等身負重任,先議正事要緊,其余的事不提也罷。”賈琮笑道。
“是,末將聽憑少保、仇帥差遣。”
“隨我來。”
眾人隨著賈琮到了內書房,各自坐定。
“仇帥,諸位世兄,雖說這次主要使用西域、甘肅兵馬,當地民風也剽悍,各族牧民上馬便能戰。
不過麽,若無將才統押,終究是一盤散沙,甘肅鎮猛將雖多,又要肩負禦邊之責,不好抽調太過。
我想還是從京營中抽調些能征慣戰之將,以充實西征大軍,如何?”
仇智歆道:“少保此言極是,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若能有英明將軍率領,大軍自然如虎添翼。”
“正是此理。”眾人忙附和道。
賈琮道:“既如此,咱們各自推舉人選,匯總後再行定奪。
先說明,此戰隻許勝不許敗,所舉之人要在必當,必得有身先士卒之勇,將兵奇謀之才,沒真本事隻想混資歷的,一概不用。”
“是,我等明白。”眾人忙抱拳道。
“我先說罷,我意調京營參將蘇燦、趙凌空、楊志入西域作戰。
蘇燦、楊志自不必說,世家子弟,家學淵源,兵略純熟,在遼東身經百戰,凌空亦是武探花出身,允文允武,智勇雙全,戰功卓著,皆是一時之選。”賈琮道。
“少保說的是,此三子皆英銳,可堪重用。”眾人忙道。
“我推舉……”
“我推舉……”
不一會便舉薦了二三十人,從千總到指揮,倒也都是京中有些名氣的勇將,王子騰忙一一登記下來,呈給賈琮閱示。
賈琮隨意翻了翻,把名冊放在幾上,道:“好,人選已有了,至於如何取舍,下來再議。
另外,諸位世兄今兒也聽到我在殿上說的話,對西域商路可有興趣?”
牛繼宗、柳芳等微一沉吟,這是要眾人吃頭席的意思,不過賈琮開了口他們也不好推辭。
“少保是知道的,老牛家底子薄,沒幾個閑錢,若是旁人倡議,我看都不看一眼,既是少保獻的妙計,沒話說,老牛願傾家參與,共舉大義。”
“我等也是一般。”眾人忙道。
賈琮笑著擺手:“諸位世兄不必擔心,難道琮還要害自家兄弟不成?
此事是我提的,我自然佔大頭,你們各家願出多少隨意,咱們聯合創辦一家商號,專管西域行商。
免稅額度便以各家所出錢款為限,譬如出三萬,一年便免三萬的關稅,出五萬便免五萬,至於年限麽,初定個三十年,如何?”
眾人眼睛一亮,聽起來有些搞頭,忙道:“少保放心,我回去後便叫老婆把家底兒拿出來,給您送過來。”
賈琮笑著點頭,道:“我再說一次,此事全憑自願,拉弟兄們入個夥,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之意,主要還是靠商賈們出錢。
大家夥不過頑個樂子,大家量力而行,若家無余財,琮豈會勉強?更不會因此損了世交之情。”
“少保高義,我等銘感於心,這等利國利民利己之事,自當相隨。”
賈琮道:“好好,大家有財一起發。”說著把茶杯一端。
牛繼宗、王子騰等知道他還有要事,忙起身告辭。
送走眾人,賈琮看向劉傑崢道:“傑崢兄,仇大人在我面前極力保舉,說收復西域非你莫屬,可有良策?”
劉傑崢忙起身拱手道:“大帥過譽了,末將對西域之事不過略有心得。既然少保垂詢,豈敢藏拙。請看……”
眾人隨他走到書房內巨大的西域沙盤前站定。
“西域土地廣袤無邊,各部族百姓混雜而居,情勢複雜,一旦進軍,後勤補給壓力極大,且極易被人切斷運糧線路。
今羅刹人在北,佔據伊犁河谷一帶,易守難攻,阿布賴、白衣軍並叛逆賊酋則佔據南面廣闊土地,分城駐守,故末將以為,要圖西域,須得八個字。”劉傑崢沉聲道。
“哪八個字?”賈琮道。
“先南後北,緩進急戰!”劉傑崢道。
賈琮微一沉吟,道:“和狄炎的戰法倒是大相徑庭,說說你的理由。”
“是。西域地勢三山夾兩盆,北高南低,南北之間天山相隔,而跨越天山的通道,惟有迪化、吐魯番、庫爾勒一線而已,北可以製南,南卻無法制北。
我軍進發後,先取這三城,便能隨時南下掃蕩南疆,同時堵住羅刹人東進要道,至於北疆並無什麽重鎮,可緩緩圖之。
取了南疆後,再揮軍北上,收復伊犁,易如反掌。此之謂先南後北。”
賈琮緩緩點頭,道:“何為緩進急戰?”
“緩進者,大批糧草輜重須自雍、涼出關,跨越千裡戈壁抵達古城、巴裡坤、哈密一線,困難重重,故要緩進。
切不可操之過急,予敵可乘之機,務必穩打穩扎,步步為營,先將迪化、吐魯番三城拿到手,便如工匠畫圓,必先以規定住中心,然後隨心所欲,無不如意。”劉傑崢道。
賈琮微一沉吟,道:“這一招與狄炎如出一轍,他也是先取這三城,不過後面卻棄南疆而先取伊犁。”
劉傑崢道:“狄炎用兵太過驕狂,以為盡在掌握,卻不料戰場局勢瞬息萬變,豈是他能算盡?
故非急戰不可,不動則已,一動便要定乾坤,不給敵軍苟延殘喘之機。若是僵持起來,咱們必定後繼乏力,平添變數。”
賈琮讚道:“傑崢兄深得兵法‘先勝而後求戰’之精髓也,琮佩服。”
“少保謬獎了,區區淺見不值一提。”
仇智歆笑道:“少保放心,只要錢糧充足,此戰絕無失敗之理。”
劉傑崢忙道:“大帥說的是,若吃了敗仗,末將自摘了項上人頭向朝廷請罪。”
賈琮看了二人一眼,道:“我在朝堂上誇口2000萬銀子,那是虛張聲勢,能不能籌到這麽多,我心裡也沒底。
不過仇帥曾說1000萬銀子便可,想來不會低於這個數,放心便是。這筆錢,仇帥準備怎麽花?”
仇智歆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翻了翻,道:“初步預估,采購糧草至少需500萬銀子以上。
西域路途遙遠,陝甘貧瘠糧食有限,無法供應,而一石糧從內地運過去,最多還能剩五分之一。
另外,大軍賞金餉銀也不好克扣,必得足額發放方能鼓舞士氣,還有裁汰下的老弱殘兵,亦要發給路費。
其三,采購輜重軍械,亦是大頭,聽說西夷火器犀利,此戰少不得攻城,若能買些上等火炮,必事半功倍。
其四,轉運軍需的牲口大車民夫,這又是一大筆錢,即便精打細算,以節節轉運之法運送,所有牲畜、車輛皆用租賃,也要花不低於300萬銀子。如此算來,1000萬銀子也只是勉勉強強。”
劉傑崢歎道:“大帥所言極是,西域戰事之難,難在籌餉銀難於籌兵,籌糧難於籌餉,籌轉運難於籌糧。
若轉運不暢,再多兵馬錢糧,亦無可奈何。”
仇智歆歎道:“正是此理,我早已著人算了算,按8萬大軍計算,至少需租用大車8000輛、驢騾一萬頭、駱駝四萬頭、民夫20萬,人吃馬嚼,路途險遠,難。”
賈琮聽得頭大,瞪了兩人一眼,道:“得得,打住打住,我給你們弄2000萬便是,跟我叫什麽苦。
先說好,這錢來的不容易,都得給我花在刀刃上,盡量省著些用,等打下了西域,還得花錢駐守,別顧頭不顧腚。
二人忙拱手笑道:“少保放心,咱是苦出身,向來不是大手大腳的人。
當今之世,也就少保有此等呼風喚雨之術,開口便是2000萬銀子,佩服佩服。”
賈琮見兩人眉開眼笑的樣子,無奈攤手道:“傑崢,此戰若勝,我準備保舉你為西域都護,你好自為之罷。”
劉傑崢大喜,躬身道:“謝少保提攜,末將萬死不敢辜負厚望。”
賈琮又道:“火器的事,我會辦妥。事不宜遲,過兩日你們便帶人出發罷,先回甘肅籌措起來,錢糧物資我會分批給你們送來,誤不了事。”
“好,事不宜遲,我等這就下去準備。”
——
長春宮裡,陳皇后正與元妃閑聊,話題不覺轉到賈琮身上。
“妹妹,琮哥兒這次又給貴家大大的露了臉,連元輔他們議定的軍國重事都駁了回去,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陳皇后盈盈笑道。
元妃面露憂色,苦笑道:“娘娘說笑了,琮哥兒顧前不顧後,哪裡像個成家立業的。
這次更冒天下之大不韙,駁了朝中那麽多大人定下的國策,連如海公都勸不了,臣妾心裡著實沒底。
如今我是說不了他了,請娘娘務必替我狠狠教訓他,不然將來怎麽辦呢?”
陳皇后搖頭笑道:“我看未必是壞事,若琮哥兒是肆意妄為,朝中也不會有那麽多重臣紛紛響應。
準公他們雖說德高望重,卻無年輕人的銳氣,他們的法子雖無什麽大錯,未必就盡善盡美,朝堂中有所分歧亦屬尋常。
我看妹妹隻把心放肚子裡,你家哥兒你還不知?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沒有把握怎會輕舉妄動?”
元妃心下稍安,道:“臣妾姐弟全賴娘娘提攜關照,給娘娘添麻煩了。”
陳皇后笑道:“一家人怎麽說兩家話,你我是姐妹,琮哥兒又是我選的駙馬,我不幫著他難道幫外人不成?”
“多謝娘娘。”
兩人正說著,忽聽門外唱道:“皇上駕到。”
陳皇后微微一笑,道:“妹妹隨我迎駕。”
“是。”
“臣妾參見皇上。”
熙豐帝見皇后帶著元妃出來,眼神微動,笑道:“平身。元妃也在?”
元妃小心翼翼地道:“臣妾過來給娘娘請安。”
熙豐帝點點頭,攜著皇后的手,道:“進去說罷。”
“是。”元妃不知賈琮“力挽狂瀾”的壯舉是福是禍,提著小心跟著進去。
“今日賈琮這小子倒給了朕一個驚喜。”
坐定後,熙豐帝笑道:“與仇智歆等人硬是想出了不動朝廷一兵一卒,不動國庫一分銀子的平西之策,朕心甚慰。”
陳皇后笑道:“這也是陛下教導有方,若不讓他回家閉門思過,琮哥兒哪裡想得出這等絕妙辦法。”
熙豐帝擺擺手,笑道:“朕的本意可沒叫他想怎麽弄銀子,算是意外之喜罷。嗯?元妃怎麽憂心忡忡的樣子?”
“臣妾……”
陳皇后笑著打斷,道:“元妃妹妹自然是擔心她家的麒麟兒了,方才還與我說生怕今日琮哥兒金殿上據理力爭,得罪了準公他們,惹得皇上生氣。”
熙豐帝哈哈一笑,道:“元妃多慮了。朝堂上眾臣各抒己見,和而不同,又非為私利爭鬥,怎麽談得上得罪?準公豈是這麽小氣之人?
若賈琮的法子能成,實乃大功於國之策,準公他們亦是大為讚賞的。
朕倒希望朝堂上多幾個這樣的‘混不吝’,不唯上、不唯利,隻唯國、唯民。古話說得好,國有諍臣不亡國麽。”
元妃大喜,慌忙起身拜倒:“皇上過譽了,臣妾替舍弟謝過皇上。”
陳皇后在旁微笑不語,皇上這顆定心丸可來的正是時候。
熙豐帝抬手道:“平身。朕還沒有老糊塗,怎會不辨忠奸?
賈琮能殫精竭慮為國家謀劃,甚至不惜傾盡家財也要為國家一戰,朕心甚慰、甚慰,可見愛妃家風清正忠貞。
來人,賞賢德妃各色雲錦百匹、金玉器皿二十件、東珠一斛、天下太平瓷器一套、文房四寶一套,叫戴權親自去挑些好的。”
元妃又驚又喜,忙推辭道:“皇上,臣妾無功不受祿,怎好受此厚賞,請皇上收回成命。”
熙豐帝笑道:“本想賞賈琮,不過他現在事兒還沒辦,不宜早賞,就賞了你也是一樣。
你教導出令弟,便是大功一件,怎說無功?不許推辭了。”
元妃這才含笑福禮謝恩。(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