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平兒徑到園子裡來,到秋爽齋把賈琮的意思傳了。
探春肅手聽畢,道:“請姐姐上覆三哥,我明日就辦此事。”
平兒笑道:“那我先去了,還要去二姑娘那裡看看。”
剛要走,卻聽侍書進來回話:“姑娘,方才林大娘來回說太太房裡失竊的玫瑰露、茯苓霜在小廚房找到了,是柳五兒偷的。”
探春道:“我要辦三哥吩咐的事,沒空管這些。可回了珠大嫂子?”
侍書道:“珠大奶奶受了風寒,身子不適,不能理事,讓稟三姑娘定奪。”
探春道:“那去回珍大奶奶,請她裁奪。”
“是。”侍書領命出去。
平兒心中一動,笑道:“三姑娘,我去看看。”
探春笑道:“姐姐若肯幫著處置,再好不過。”誰不知道平兒在賈琮心中的地位,如今雖是丫頭,卻比姑娘還尊貴。
林之孝家的見平兒出來,慌忙見禮請安。
平兒道:“這是怎麽回事?”
林之孝又把如何看到柳五兒拿著東西鬼鬼祟祟去找人,又如何得蓮花兒舉報,如何在小廚房櫃子裡找到玫瑰露和茯苓霜的事說了。
“平姑娘,您看人贓俱獲,如何處置?”
柳五兒兒嚇得哭哭啼啼,忙給平兒跪著,分辨道:“因我體弱,玫瑰露是芳官求了寶二爺拿給我吃的,茯苓霜是我舅舅送的,與太太房裡的東西並無相乾。”
林之孝家的冷笑道:“倒是好托詞,太太房裡少了兩樣東西,偏偏在你這裡找到,你又說和太太房裡的東西無關,這話誰信?”
平兒道:“這樣說,你竟是個平白無辜的人了,拿你來頂缸的。要分辨也不難,叫芳官來問問便知。”
她素知柳五兒體弱貌美,品性純善,因家貧吃不起藥,一直想去寶玉房裡服侍,混個月例銀子,走的就是芳官的路子,只因寶玉一直不敢稟告王夫人,所以才拖著。
如今聽她一番話,心中倒信了七八分。
正要叫人去問,忽見王夫人身邊的一個丫頭過來,道:“林大娘,柳五兒的事兒太太知道了。
太太說什麽手腳不乾不淨的丫頭,竟撒謊把寶二爺牽扯進去。把她並她老娘一人打四十板子,攆出府去。”
“是,請回太太,我這就辦。”林之孝家的躬身答應,轉身便命幾個婆子把柳五兒拉出去。
柳五兒聽說太太發話,要把母女兩個都攆走,嚇得魂飛魄散,掙扎哭喊道:“我是冤枉的,平兒姐姐,我冤枉啊!”
林之孝家的怒道:“鬼叫什麽!把她嘴堵上!管你冤不冤,太太的話你沒聽到?這裡是你伸冤的地方?還不拉走。”
眼見柳五兒含冤莫白,平兒略一猶豫,道:“林大娘,此事並未清白,不好這般斷案,不如查問清楚,再處置不妨。”
林之孝家的道:“平姑娘,此事苦主是太太,又人贓俱獲,太太又發了話,您就別操心了,為這些小丫頭不值得。
您不知道,府裡手腳不乾淨的小丫頭多了,不奇怪。”說著便要將人拉走。
平兒見柳五兒驚懼悲傷的樣子,心中不忍,堅持道:“林大娘,國公命我掌管兩府丫頭們的終身,此事雖不是婚姻,卻事關女孩子名節清白,若冤枉了她,日後教她如何嫁人?”
林之孝家的聽她搬出賈琮來,心裡先懼了幾分,想了片刻,陪笑道:“平姑娘,我也知道事關名節,可太太已有了示下,你教我如何是好?”
平兒道:“先把她交給上夜的人看守,等我回了國公,再作道理。”
“是是。”林之孝家的不敢違拗,忙命人將柳五兒帶到園子的門房裡,交給上夜的媳婦看守。
平兒忙回東府,見賈琮等人正在吃飯,不敢打擾,隻站在一邊服侍。
賈琮耳聰目明,早已發現不對,因放下碗筷,笑道:“聽平兒姐姐腳步急促,似有要事?”
見眾人看過來,平兒才笑道:“沒多大的事,方才去園子裡遇到一件失竊案子,似有蹊蹺,想回來請爺的示下。”
賈琮笑道:“這可是爺的老本行,說來聽聽。爺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麽叫斷案如神。”
“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眾女都笑了。
平兒忙把事情說了,又補充了自己平日對柳五兒的了解。
眾人見賈琮沉默不語,以為他在思忖,都不作聲,等他斷案。
哪知賈琮哪是在思慮“案情”,卻是在思索柳五兒此人,似乎有些耳熟。
“柳五兒和柳家的是什麽關系?”賈琮道。
“是母女。”平兒忙回道。
“柳五兒是不是長得挺清秀漂亮,弱不禁風。”賈琮問道。
平兒看了眾多主母一眼,尷尬地點點頭。
眾女都沒好氣瞪了賈琮一眼,好個斷案如神,斷的不是賊,而是美人兒。
賈琮心中已有數,見眾女都神色各異盯著自己,忙笑道:“你們想到哪裡去了,我從未見過這個柳五兒。”
黛玉淡淡笑道:“原來是慕名已久。”
如意也陰陽怪氣地道:“說不定是神交已久。”
眾女掌不住,都撲哧一聲笑起來。
賈琮有些尷尬,道:“就你們兩個愛吃醋,爺是沒見過美人兒的?
什麽丫頭比得過平兒姐姐,我連平兒都沒吃呢,顧得上她?一看你們就不會斷案,基本的邏輯都沒有。”
“爺!好好的,說我做什麽。”平兒臉一紅,跺腳啐道。
如意也啐道:“看你狗急跳牆的樣子,什麽邏輯、舟楫,胡說八道。”
黛玉冷笑道:“我們雖不會斷案,卻知道有人又要英雄救美了。”
賈琮乾笑道:“用詞不當,這叫主持公道、平反昭雪、明察秋毫。
平兒姐姐,勞你走一趟,就說我的話,柳五兒和失竊案無關,另給柳嫂子一百兩銀子,給她看病吃藥。
嗯,你說她家中拮據想去園子裡尋個差事,寶玉那裡不可靠,叫她到東府來,你看著隨便叫她做什麽罷。”
黛玉笑道:“對,平兒姐姐,去告訴柳五兒,兩府裡就琮哥哥身邊可靠,叫她快過來服侍。這叫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平兒陪著笑去了。
賈琮被黛玉奚落,偏生無法辨白自己只是為了拯救一個無辜女孩子,隻得指了指如意、黛玉兩人,道:“吃完飯,你們兩個不許跑,爺要與你們深入交流一番。”
二女大羞,齊聲啐了他一口。
平兒帶著賈琮鈞旨複又過去,把柳五兒放出來,安撫了一番,送回柳嫂子處,把賈琮對她的告誡說了。
柳嫂子見驚動了賈琮,嚇得屁滾尿流,忙磕頭請罪。
平兒笑著叫她起來,道:“國公並無嚴懲之意,不必驚慌,往後按國公爺的意思辦就行了。
此外,國公知道五兒身子不好,你們家又沒錢看好大夫,特賜了一百兩銀子,給她看病吃藥。”
柳嫂子又喜又愧,顫顫巍巍接過銀票,泣道:“國公爺恩典,奴婢萬死難報。”說著又拉著五兒朝東府方向磕了三個頭。
平兒笑道:“還有好事呢。國公素來是憐貧惜弱的,聽說五兒想在府裡尋一個活計貼補家用,特開恩命五兒去東府伺候,改日柳嫂子給她收拾妥帖,就給我送過來罷。”
柳嫂子大喜過望,巴不得一聲兒,拉著五兒又要叩謝天恩。
五兒沒想到否極泰來,也激動得俏臉通紅,熱淚盈眶,緊緊握著手帕子掩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平兒笑道:“你們謝恩的意思我帶回去就行了。”說完轉身又去藕香榭。
“謝平姑娘提攜,姑娘慢走。改日再來向姑娘道謝。”
柳嫂子點頭哈腰送走平兒,回房拉著五兒道:“丫頭,咱家要時來運轉了,國公爺親自點你的名,你過去後可要好生服侍,莫要觸犯了,對諸位姨娘、姐姐都得加意敬著些兒。
等什麽時候國公爺寵幸了你,就能關十兩銀子月錢了,娘也不愁了。”
五兒面紅過耳,忸怩道:“娘說的哪裡話,國公叫我過去是當丫頭,什麽寵幸……也不怕人笑話。”
柳嫂子笑道:“咱們娘兒倆說說梯己話,誰笑話?
算起來你是國公開口要的第三個丫頭,前兩個晴雯、鴛鴦都領十兩銀子月錢了,你哪裡比她們差些。
何況常有人說你有幾分林太太的品格,國公愛屋及烏也是有的。”
五兒聞言,跺腳嗔道:“娘……越說越不像,我清清白白的人,難道去當狐媚子不成?”
柳嫂子道:“你可別。那邊幾位太太、姨娘哪個是好惹的,仔細騎驢扛布袋。只要老老實實服侍好國公就行了,該你的就是你的。”
五兒含羞低聲道:“知道了。”
“對了,日後莫要和芳官她們來往了。”
“芳官姐姐平日待我甚好,還巴巴的討了玫瑰露送我吃,為什麽不來往?”五兒奇道。
“你難道不知前日芳官她們幾個衝撞了趙太太、環三爺,恰好被國公爺碰見,著實發落了她們一通。
你和她們來往,不是好肉上貼爛膏藥麽?”柳嫂子叮囑道。
五兒微撅了櫻唇,不情不願地答應了一聲。
“娘知道你重情義,卻莫要被這些小恩小惠迷了眼睛。
芳官對咱的恩惠,娘平日裡也報銷得不少。你自家想想,是你的前程、咱家的生計重,還是芳官重?切莫讓國公爺以為你和她是一路人。”
“娘,我知道了。”五兒也知母親苦口婆心的道理,忙點頭應下。
“這就是了。”
——
次日上完早朝,賈琮正要回去,卻見馮胖子過來拉著他訴苦道:“老弟,前兒我可被皇上罵慘了。”
賈琮心知肚明,故作不解,道:“正方兄這是何意?”
馮遠翻了個白眼,道:“還不是為了你清繳來的那批虧空銀子的事兒?”
賈琮道:“聖上是嫌少?”
“屁!你小子跟我裝什麽糊塗?”馮遠瞪了他一眼,道:“聖上是嫌你行事太過莽撞,激起了‘民憤’”
賈琮攤手道:“正方兄,聖上的手諭你是親眼看了的。哦,又要我當乖孩子,又要我辦案子,又要我弄銀子,我又不是神仙,能有什麽法子?”
馮遠歎了口氣,道:“此事確實為難。那銀子交到我手裡,也是個燙手山芋。”
賈琮“奇”道:“大兄此話何意?最得罪人的事兒小弟都辦了,你還有何難處?”
馮遠眼睛一翻:“難道我就不得罪人?你是得罪了幾十戶人家,我卻也得罪了一個人。”
“誰?”
“你說是誰?”馮遠一臉不爽地往天上一指。
“皇上?”
“可不。”
“皇上怎麽說?”
“皇上說叫我退一半出來,還給各家,平息眾怒。”
“你退了?”
“這能退?一千多萬銀子說退就退?當我戶部不要面子?
面子我確實可以不要,裡子得要啊。讓我給他們磕頭賠禮都行,銀子實在不能退。”馮遠梗著脖子道。
賈琮忍著笑,道:“你就這麽和皇上說的?”
馮遠點點頭,左右看了看,低聲道:“當時幾位中堂給我使眼色,也是硬頂的意思。
媽的,都知道銀子錢好,都他娘不想乾髒活,教我一個老實人頂缸。”
“皇上沒罵你?”
“罵得狗血淋頭、無地自容,差點把我貶出神京了。”
馮遠氣哼哼地道:“那我倒要燒高香了,幾個中堂也知道離不得老實人,忙又把我拉扯起來。”
“後來呢?”
“後來皇后娘娘也來幫著說項,你知道我笨嘴拙腮的,說不過她,被她騙去了五百萬銀子。”馮遠伸出一隻肥手,一臉肉痛歎道。
賈琮笑道:“到底怎麽了的?”
“皇后與眾宗親命婦議定了,退還五百萬銀子,免去欠款總額的三成兒,五年之內不再催繳,五年後緩緩償還,才算把這事兒抹過去。”馮遠道。
賈琮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至少你我兄弟肩上的擔子也松了。”
“若非如此,老馮我寧死不屈,一個子兒也不退。算起來咱也吃了虧,宗室、勳貴三成欠款,足足上千萬銀子,就這麽沒了。”馮遠捶胸頓足,歎道。
賈琮笑道:“知足罷,若非今上威望隆重,這些虧空能收回來?”
“此言倒也有理。”馮遠眯著眼睛笑道。
正說著,忽見一個小黃門過來,低聲道:“定國公,戴總管請您說幾句話。”
“帶路。”賈琮心中一動,辭了馮遠,隨那小太監進了養心門外一個小房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