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松了口氣,道:“要多少,你隻管開口,只要能救蟠兒,姨媽破家舍業也不管了。”
“有姨媽這句話,我就放手一搏了。寶姐姐,先送姨媽回去歇著罷。你也莫要太憂愁,此案還大有轉機。”
寶釵點點頭,看著賈琮,輕聲道:“琮兒,辛苦你了。”
賈琮給了她一個“沒事”的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寶釵鼻子一酸,險些又掉下淚來,忙扶著薛姨媽去了。
賈琮給黛玉使了個眼色。
黛玉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是讓自己去寬慰寶釵,也起身去了。
看著堂內剩下的賈家人,賈琮道:“各位是不是很好奇,為何我要把闔府牽扯到貢錦案裡去?”
李紈見他要談正事,忙帶著姊妹們回避。
“大嫂子,別走。都是賈家人,聽聽也無妨。不然哪天真的抄家滅族,也是個胡塗鬼。”
眾人嚇了一跳,怎麽就抄家滅族了。
“混帳,胡唚什麽!不怕祖宗聽見。”賈母斥道,她最聽不得不吉利的話,見不得不吉利的事。
賈琮聳聳肩,道:“古來王朝都沒有長存不滅的,何況家族?”
“呸!越發瘋了!給我拿聖上賜的金杖、玉尺來,我今兒要教訓教訓這個混帳!”賈母怒道。
眾人忙拉著勸解。
賈琮秒認慫,陪笑道:“開個頑笑,活躍氣氛,老太太怎麽當真了。”
“還不給我說正經事。”賈母瞪了他一眼。
賈琮點頭道:“今兒我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韙,插手這案子,實乃迫不得已。”
“誰拿刀逼著你開口了?”賈母斥道。
“廠衛。”賈琮淡淡道,“此案牽一發而動全身,即便琮袖手旁觀,最終也會牽連到賈家身上,賈史王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豈是一句空話?”
眾人無言。
賈母也默不作聲,總還有些僥幸心理。
“說不定,未必牽連到咱家。”
賈琮搖頭道:“老太太,朝堂如戰場,若琮把闔府性命寄托到敵人的仁慈上,那才是對不起祖宗。即便要家破人亡,琮也要和仇敵廝殺一場!”
“你!你要氣死我不成?好好的,說什麽家破人亡的話。”賈母拍桌氣道。
賈琮笑道:“這不是打個比方麽?老太太不愛聽,我不說便是。說回這案子,你們可聽過一句話叫切香腸?”
眾人茫然。
“三哥,香腸是什麽?”探春道。
“就是臘腸。”
眾人都搖頭。
“譬如三妹妹你現在手裡有一根臘腸,我偷偷摸摸切你一小段,你會與我生死相搏麽?”
探春搖了搖頭:“為這點事,不值得罷。”
賈琮道:“好,我隔幾天再切一小段,如何?”
眾人都明白了賈琮的意思,說白了就是敵人會得寸進尺。
“一個薛家不是廠衛的目的,除掉我,才是他們最終的目的。此事,說到底是因我而起,我若不當這個南鎮撫使,薛家也不會被牽扯進去。”
賈政畢竟懂一些朝政,忙道:“你也是為陛下辦事,難道皇上就不管麽?”
“皇上當然想管,可事涉太上皇,就複雜了。即便陛下想法外開恩,也需要理由。我就是要去尋找這個理由,才可以保全薛家,也保全咱們。”
說完賈琮起身,道:“還約了人,我先去了。老太太,莫要擔心,咱家不會這麽容易倒下的。
對了,鳳嫂子,替我給六家國公府邸,還有安仁侯、平原侯、定城侯、襄陽侯、景田侯,並馮家、韓家、陳家、衛家等故舊下帖子,就說我新納了妾,今晚請各家當家人吃酒。”
鳳姐兒忙點頭答應,如今憑賈琮一等伯爵加南鎮撫使的帽子,也足夠請動這些人了。
——
賈琮換了便服,匆匆出門,趕往江月樓。
樓名出自劉禹錫《嘗茶》詩:今宵更有湘江月,照出菲菲滿碗花。
這是神京城出了名的高端茶樓,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放眼望去,在座之人,要嘛是錦衣繡襖、華冠麗服的員外富豪,要嘛是青衿儒衫、高談快論的士子相公。
賈琮剛到樓下,便有個小廝迎上來,請他上樓。
在“野客”雅間見到了戶部右侍郎馮遠。
“老弟,快請坐。上茶。”馮遠笑呵呵地道,毫無金殿上舌戰群儒的蠻橫。
賈琮暗暗提了小心,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拱手笑道:“下官見過大人。”
這年頭文官掌權,還是敬著些兒好,沒見今早堂堂武侯、右都督李猛都被懟的一愣一愣的。
管你手裡有多少兵,不給你錢糧,你就得求我,就這麽簡單。
莫非你還敢造反不成?
馮遠擺了擺手,道:“又不是在衙門,豈能以官職稱呼。你若看得起我馮胖子,就叫我一聲老哥,我稱你老弟,也親近些。”
賈琮忙道:“謝老哥抬愛。小弟受寵若驚。”
馮遠嘿嘿笑道:“老弟少年得志,老哥自愧不如。”
“老哥今早在金殿之上舍我其誰、與敵偕亡的霸氣雄姿,頗有燕人張翼德遺風,小弟敬佩不已。”賈琮道。
“尋常事耳,值什麽?”馮遠大笑,拍著賈琮肩膀坐下來。
兩人商業胡吹一番,漸漸談到正題。
“我見老弟在金殿上一番慷慨陳詞,是有意撈薛家?這也難怪,賈史王薛,打斷骨頭連著筋,老弟乃性情中人,老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馮遠笑道。
賈琮忙舉杯相應,試探道:“不知老哥召我來此,可有見教?”
馮遠笑著點點頭,道:“你對這案子怎麽看?”
賈琮想了想道:“功夫在詩外。”
“好。果然不愧為天下第一才子,此言深得作詩之妙也。”馮遠撫掌笑道。
“豈敢豈敢。”賈琮淡淡一笑,看著馮遠,想讓老子開口求你,你再獅子大開口?想多了。
馮遠笑道:“我也不兜圈子了,老弟是精明人,當年十三四歲便能在揚州翻雲覆雨,談笑間弄來一億兩千萬銀子。
托老弟的福,咱戶部總算過了兩年舒心日子。今日相邀,也是江中堂的意思,咱沾了老弟的大光,好歹也要報答一二。”
賈琮心中微動,文淵閣大學士江風,聽方極說此人倒是恪守中庸之道,不偏不倚,不新不舊。
故而一直分管戶部,新舊兩黨也沒話說。
“老哥太客氣了,都是為朝廷效力,談什麽托福、沾光、報答的話,這不是折煞我麽。
若有指教,小弟恭聆。”賈琮還沒天真到認為這些老官僚會有報恩的想法。
馮遠盯著賈琮的眼睛,道:“老哥我想了個替薛家脫罪的法子,不知老弟有沒有興趣?”
“哦?兄竟有這等智謀,弟願聞其詳。”賈琮道。
“老弟執掌南鎮撫司,應聽過贖刑之說。”
賈琮眼神微動,他自然聽周威說過,所謂贖刑,便是“使之入金而免其罪”,說白了就是花錢免罪。
“贖刑只能贖一般罪名,這大不敬……乃不赦之罪,除了丹書鐵券,決不可贖。”賈琮道。
馮遠笑道:“這就要看朝堂上有多少人認為薛家犯了大不敬罪了。”
“老哥的意思是……”賈琮已猜到幾分。
“讓薛家送些銀子到戶部報效朝廷,江中堂、晏部堂、老哥我並其他一眾同仁,為薛家忠義之舉感動,無不為之據理力爭。
此案定是薛家下人偷工減料,貪圖蠅頭小利所至,非薛家本意。最多是個管教不嚴之罪,既不是大不敬,自然可贖。老弟以為然否?”
馮遠笑得像個肥豬頭,而且還是很奸詐的那種。
賈琮遲疑道:“老哥此言,倒也有理。不知需要多少銀子。”
馮遠鬼鬼祟祟伸出一根蘿卜般的手指。
“一百萬?”
馮遠搖搖頭。
賈琮變色道:“老哥,‘報效’朝廷的門檻這麽高了麽?”
馮遠道:“非如此,不足以感動上天。”
賈琮呵呵一笑,起身道:“這麽多錢,我直接送到陛下跟前,恐怕也足以感動上天了。就不勞煩老哥了,告辭。”說完作勢欲走。
這群騎牆派的無恥之徒,騙錢竟騙到老子頭上來了,你們才幾號人,能有多大的用。
馮遠忙拉著他,道:“老弟,留步,凡事好商量,何必著急呢?品茶品茶。”
兩人重又坐下,賈琮道:“不是兄弟小氣,實在是力有不逮,只能辜負老哥一番美意了。”
馮遠心知騙不了他,隻得實話實說,道:“老弟,哥哥也實在迫於無奈,方才出此下策。
今兒早上的情景你也看到了,戶部實在是揭不開鍋,老哥都快被逼的賣屁股去了,還望老弟海涵。”
賈琮嗤一聲笑了,“老哥這體格,即便有賣身救國之志,也非凡人所能受用。”
馮遠不以為忤,嘿嘿笑道:“取笑取笑。不過愚兄說的法子,至少可以讓薛家脫罪的機會增加三成。如今別說戶部缺錢,皇上也缺錢啊,只要有大筆的銀子,什麽事兒都好說。
雖然抄了薛家同樣能得銀子,可此案廠衛定要插手,再層層盤剝,能有多少入國庫,還是兩說,且遠水也不解近渴。
再說,陛下看在你老弟的面子上,總還有些香火之情,也未必願意抄了薛家。”
賈琮道:“恕小弟直言,如今朝堂上不是新黨、就是舊黨,似老哥這般的中庸派系,有多少?”
馮遠笑道:“老弟糊塗。難道不知有錢使得鬼推磨這句話?我的銀子撥給都察院,都察院就得替我說話,撥給刑部,刑部就得替我說話,與新舊何乾?”
“此言有理,老哥直說,需要多少銀子,方才那個數不提也罷。”賈琮道。
“行,老弟快人快語,我就不囉嗦了。”
馮遠捏著三層下巴想了想,道:“此時閑坐若為情,九百萬兩也還行。”
去你媽的,賈琮差點忍不住罵出聲來,這跟方才有什麽區別?
因忍著氣道:“薛家家業並不盛,二百萬兩盡忠誠。”
“只在忠臣翊聖朝,八百萬兩不可少。”馮遠正色道。
“萬水千山總是情,三百萬兩一定行。”賈琮皺眉道。
“少年都不解思量,七百萬兩已勉強。”馮遠有些繃不住了。
“懇請老哥留一線,四百萬兩是極限。”賈琮歎道。
“墮入輪回生死海,六百萬兩絕不改!”媽的,沒見過這麽砍價的,馮遠怒氣衝衝地道。
“家中貧寒何所有,五百萬兩交朋友。”賈琮隻得再加。
“茫茫萬事坐成空,再加一口便成功。”馮遠被磨得沒辦法,搖頭道。
“老哥休要找煩惱,五百萬兩已不少。”賈琮緊緊守住底線。
“囚攮的,五百萬就五百萬,先交錢。”馮遠怒道。
賈琮搖頭道:“老哥,不是兄弟信不過你,只是這事情還沒定論,先把錢交了,若事兒又沒辦成,戶部會還我麽?”他還沒這麽天真。
馮遠無奈,道:“那先交一半,剩一半事成後再交。”
賈琮道:“老哥,你也知道兄弟不是沒見過錢的人,不會為了五百萬賴帳罷?
這樣罷,事成後兄弟額外奉送五萬,作為老哥的酬勞,如何?就當交個朋友。”
“一言為定。”馮遠心頭一喜,這小子果然有錢,不枉和他磨這麽久的嘴皮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