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鹽法之弊
賈琮心中一凜,揚州竟然這麽凶險,連巡鹽禦史的身邊人也難保萬全,忙問:“可查出來誰乾的?”
徐清搖了搖頭,道:“事發之後,鹽院內宅有關人等不是失蹤,就是自-殺,線索早就斷了,不過此事也用不著查。”
說著指了指賈琮身前的那一疊名帖,道:“有能耐、有膽量、有動機乾此事者,不出這八家之外。”
賈琮道:“常言道禍不及家人,凶手作案其目的是?”
徐清道:“無非是警告鹽院大人,在鹽政之事上莫要逼迫過甚。其實案發之前,早有飛石傳書、飛箭傳信等威脅,林大人一片丹心、公忠體國,豈受匪類威脅,故而才發生了不忍言之事。”
賈琮大怒,砰一聲拍案而起,道:“莫非就沒王法了不成?區區幾個鹽商,竟敢謀害朝廷要員親屬,他們是要造反麽?”
徐清忙拉住他,低聲道:“三爺小聲些,小心隔牆有耳。這衙門對鹽商來說就是個篩子,從門子、書辦到各廳各房的小吏、官員,哪個沒拿鹽商孝敬的銀子。”
賈琮狠狠吐出一口濁氣,恨恨坐下,道:“難道就沒什麽法子治一治他們?”
徐清苦笑道:“鹽商在揚州盤踞百年,根深蒂固、枝繁葉茂,實乃鐵打的鹽商,流水的鹽官。若有法子,林大人又如何能熬到家破人亡、命懸一線的地步。揚州實乃鹽商之揚州,非朝廷之揚州矣。”
賈琮皺眉道:“大人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姑父所為無非是想改革鹽法,增加鹽課,可對?”
徐清點頭:“三爺說的是,說到底就這一句話,如何為朝廷收取更多鹽課。”
“我曾聽一位智者說過,任何事物必有矛盾,只需辨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以及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抓住要害之處,對症下藥自然便可解決問題。”
賈琮有些不服,後世那麽難的改革都能完成,在這個君權至上,權大於法的時代,反而改不了區區鹽法?
徐清首次聽到這種論斷,心頭劇震,似醍醐灌頂一般,喃喃道:“主要矛盾、次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
呆了許久,才眼睛一亮,道:“三爺此言振聾發聵!世間竟有這等高人,一語道盡聖人‘格物致知’之意矣!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賈琮乾笑著點點頭,這等先進理論你自然沒聽過。
“如此,我便說說鹽政之難,請三爺賜教,何為主、何為次。”徐清道。
“大人客氣了,我們共同參詳推敲一番也無妨。”
徐清理了理思路,道:“要說鹽政之難,為首者,便是濫發鹽引,侵蝕鹽課。兩淮之地,各省督撫衙門、州府衙門無不想從鹽業中取利,在戶部所定鹽引之外,又擅自發放鹽引,鹽商若不買,便不能在此地銷鹽,故而鹽商只能交錢認購。”
“其次,是官商勾結,虛增消耗。地方官府以鹽務盡托於鹽商,鹽商便在供應、采購、運輸等環節巧立名目,虛增開支,導致鹽課大損。
八大鹽商手眼通天,與朝中許多重臣多有來往,且太上皇南巡之時曾賜‘義商之首’牌匾,鹽商江家的老爺子,更蒙太上皇欽賜光祿大夫銜,號稱以布衣結交天子,故而鹽法之敝,朝中竟視而不見,涉及鹽法之事,更是顧慮重重。”
“其次,是八大鹽商,把持鹽業。其收了多少鹽、賣了多少鹽、鹽價如何定、成本幾何,官府一概不知,只能照著開國之時戶部所核定的窩本鹽引數收取鹽課,而當時核定的兩淮窩本僅區區70萬引。
卻不知如今鹽業興盛,早已非開國之時,兩淮之鹽產量大大提高,佔到全國一半,實際產量早已達500萬引以上!其中懸殊,不啻天壤雲泥之別。”
賈琮暗道,500萬引鹽只收了70萬引的稅,即便地方上吃了些,這差的也太多了,戶部的人也太他媽不負責了。
“其次,是私鹽盛行、屢禁不絕。因窩本專商之製,許多富商進不來,又眼饞鹽業之利,便鋌而走險,販賣私鹽,並聚攏青皮亡命之徒,成為鹽梟,時常因爭地盤、搶鹽源,聚眾械鬥,死傷無數。
更有甚者,八大鹽商中也有人貪得無厭,黑白通吃,更加勢大難製。”
“以上便是我從事鹽務這麽些年所得,不知三爺何以教我?”徐清喝了口茶,面露希冀之色,看著賈琮,反正這些頑疾他是沒辦法解決的,歷任鹽院也沒辦法解決。
賈琮聽得頭大,這些問題沒有一個不是大問題,若是好解決,早被人解決了,也不至於留到現在,一時間他也一團漿糊,哪裡分得清什麽主次,況且他也不知道徐清是人是鬼,怎會和盤托出。
便道:“大人所言真真點到鹽務命脈之上,此事錯綜複雜,琮還需深思熟慮,一時無法回答,見諒。”
徐清露出個不出所料的表情,笑道:“三爺慢慢思量便是,下官與三爺一見如故,故而直言肺腑,不過是煩悶之時,傾訴一番。想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些痼疾又哪裡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
“蒙大人直言相告,琮若有所得,定再請指教。”賈琮拱手道。
“三爺客氣了,若三爺有興趣切磋,下官隨時奉陪。”徐清是官場老人,略一思忖已知賈琮隻說三分話的意思,心中暗暗點頭,這琮三爺年齡雖不大,倒也有些計較。
賈琮想了想,指著那一疊名帖道:“今晚之宴,恐怕沒這麽簡單,倒要請大人指教。”
徐清笑道:“倒也不複雜。一則是他們敬三爺乃神京貴胄、又是林大人內侄,盡盡地主之誼,也是本分。二則少不得要在席上打聽些林大人的消息。”
賈琮道:“就這點事?那我還懶得去了。”
徐清忙道:“怎能不去?這可是發財的好機會。”
聽到發財,賈琮來了點興致,道:“什麽意思?”
徐清深知賈琮乃今上看重之人,又出身豪門,有心結交,忙解釋道:“這些人哪個不是千萬家資,既是請三爺赴宴,豈有空手的道理?
到時候三爺只需不冷不熱說上幾句場面話,再把林大人好轉之事告知他們,再隱約露出些林大人意欲改革鹽務的意思,還怕那些人不重重的結交於您?
這可是白撿錢的好事,到時候三爺辦完事,自回神京,他們也煩不著三爺。”
賈琮聽得大樂,這倒是好事,借著林如海的大旗,狠狠發筆橫財。
“琮多謝大人指點。”
徐清笑道:“下官不過多吃幾年乾飯,豈敢當三爺的謝,若三爺不嫌棄,稱我一聲老徐便是。”
賈琮也上道,笑道:“那你我便兄弟相稱,如何?也免得生分了。”
“蒙足下不棄,我便托大稱呼一聲賢弟。”徐清笑道。
“正是這般才好,我就稱你一聲老哥,倒也親近。”
兩人大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