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麽?”
“!!!”
正在乾壞事的小章魚被當場抓包, 兩隻觸手陡然僵硬,像是兩根筷子似的直直戳在少年的嘴角上。
因而,此時此刻原野說話時的表情顯得非常詭異。
嗖——
小章魚後知後覺回神,迅速撤回了兩隻觸手。
原野的睡眠很淺, 也很難睡著, 大多數時候他都只是為了保持身體健康和情緒穩定而逼迫自己閉眼假寐。
所以除非是之前那樣因為失血過多而高燒昏迷,大多數時候他對外界發生的任何事情都十分警覺。
即便少年一直閉著眼, 他也知道枕邊盤子裡那隻“小水母”半夜不睡覺, 正在把自己的觸手分別打成死結玩兒。
一隻隻小觸手摩擦絞緊時, 因為表面分泌有一層透明的黏液,因而會發出黏.稠的擠壓聲。
這聲音讓原野很熟悉。
因為之前那些觸手勾住他的耳尖,摸索過他的鎖.骨,靠近他的咽喉時,都會發出類似的聲音。而在此刻靜謐的凌晨, 在昏暗而狹小的房間內時——
從咫尺的枕邊處傳來的聲音便被無限放大, 如有實質般鑽入他的耳朵裡, 然後慢慢滲透到腦海裡面去。
於是, 被刻意清空以便入睡的大腦開始不受控制, 或者說被那些聲音影響,掩蓋在衣衫之下的皮膚竟產生了被那些觸手撫過的錯覺。
原野很清楚那是錯覺,因為他敏銳的感知明確地知道那隻“小水母”正乖乖地呆在盤子裡, 百無聊賴地繞著自己的觸手玩兒。
原野知道這應該是他的病導致的,是他自己的問題。所以他最終忍耐了下來,盡力用理智驅散掉這種怪異的錯覺。
直到那種錯覺竟真切地落在了他的臉頰上,化作實質。
那一瞬間, 原野竟然沒有分清錯覺和現實。
小小的吸盤緊密地貼合在側臉的皮膚上, 輕輕吮吸, 最後離開時,發出了極其細微的一聲“啾”
——就像是小孩的親吻。
那一刻,誰也不知道原野的內心出現了一場地震。
然後那濕軟微涼的觸感又落在了唇角,推著那裡緩緩往上,似乎努力想要讓少年緊抿的唇模仿出一個微笑的弧度來。
而就是這一刻,原野終於從內心巨大的震動中蘇醒,也將錯覺和現實徹底分割。
他睜開眼,用灼熱的目光當場逮捕了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小章魚:“.”
失策!
誰能知道這家夥看起來睡得沉,沒想到竟然這麽警醒。
小章魚頓時收起了所有的觸手,把它們團巴團巴壓在身下,他眨了眨藍色的圓圓眼睛,做出一副尷尬又乖巧的模樣。
葉雲帆其實真的有點感到尷尬。
畢竟他也是二十七八歲的成年人了,半夜不睡覺,戳別人的臉玩兒著實不好意思。
而且,一般人要是睡得正香的時候被吵醒,大概都會很生氣。畢竟換作葉雲帆這麽好脾氣的人,曾經被小孩子吵醒大概也會有點想發火。
更別提原野這種本身看起來就很拽,渾身上下寫滿了“老子脾氣不好,敢惹我就把你砍成兩截”的酷哥。
於是一時間,小章魚竟開始有些忐忑。
但實際上,這時候原野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因為他遇見的人要麽害怕他,要麽就仇視他。
而那些人做出的反應一般是遠離他,或者用各種手段攻擊他。
這才是正常且讓原野感到熟悉的情況。而且也很好處理,他一向習慣了暴力鎮壓。
但是原野從來沒有遇見過像這隻“小水母”這樣的。
他用刀威脅它,強行把它抓走,小水母卻傻乎乎地幫他治傷。
它被他不小心傷了,第一反應不是逃跑,而是瑟瑟發抖地躲到他的身上不肯走,仿佛那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現在原野睡覺,“小水母”就偷偷伸出觸手來親他。
一時間,習慣於暴力鎮壓的少年心情很是複雜。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這麽討“小水母”喜歡。
又或者,可能其實是這隻“小水母”的腦子有點問題,比如笨笨的,分不清危險對象。
笨笨的小章魚此刻有點茫然,因為他看著少年複雜的目光,完全看不出來對方到底有沒有生氣。
?
小章魚圓圓的腦袋上長滿了無形的問號。
不過,過了這麽久原野都沒有表現出生氣或者是要追究的意思,那麽也就是說對方可能沒有生氣?
葉雲帆揣測著,於是他打算就這樣糊弄過去。
嗯!糊弄過去!
下一秒,小章魚立刻反身躺平,閉眼,表示自己這次肯定乖乖睡覺了。
室內陷入一片靜謐。
過了一會兒,小章魚偷偷虛虛睜開一隻眼,去偷看原野,然而剛一睜開就對上少年冷漠無波的眼神。
清冷冰涼的月光中,少年單手撐著側臉,此刻正垂眸看向他。那一藍一綠的異色眼瞳顯得十分瑰麗,甚至多了幾分妖冶的味道。
可看起來冷冰冰的,像是要殺人.哦不,殺魚。
小章魚立刻迅速閉眼,仿佛一瞬間昏死過去。
於是他便錯過了閉眼後的下一秒時,少年忽然輕輕勾起的唇角。
原野安靜注視著瓷盤裡那隻八角小粉餅,忽然覺得養一隻“小水母”似乎也不錯。
即便,這隻小家夥也許並不能治好他的病。
·
這時候天邊已經隱隱翻起一點魚肚白了。
可陳新月卻並沒有休息。
她找了一張巨大的油布在地上鋪平。她毫無羞澀地扒光了屍體的所有衣服,正在進行屍檢。
由於張南死前注射了氧液且泡在水裡了很長時間,他現在整個屍體都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浮腫,甚至皮膚都鼓脹起來。
喬恩還是太稚嫩,他覺得又惡心又有些羞.恥。不過看久了,也就慢慢適應了。
此時此刻的卷毛小狗滿臉倦容,他頂著兩個黑眼圈,不知道已經打了多少個呵欠。
“喬恩,趕緊休息一會兒,否則天亮之後,你想睡都不行了。”
陳新月眼底的紅血絲很醒目,可她的臉上去沒有半點困意。
“不!我我要陪著隊長!”
喬恩立刻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在女人的背後疼得齜牙咧嘴。然而當陳新月回頭時,他又立刻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嘿嘿傻笑。
然而陳新月的臉色卻陡然嚴肅起來,冷聲斥責:
“後面才是硬仗,抓緊時間休息,你本來就只是個新兵,能力不足,一旦出錯就是丟命的事情!”
“.是。”
喬恩羞愧埋頭,像個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轉身朝車上走去。陳新月一直看著他上車休息後,才轉過頭來打起精神,繼續檢查。
這男人的屍體是他們最後的線索。
可對方卻十分謹慎,為了扮演王遠刻意穿了調查兵的褲裝,用的手.槍也是調查兵專用的型號。而對方的通訊器也被炸掉了。
而且——
陳新月看著那張血肉模糊的恐怖面孔。
這家夥的臉也壞了,子彈從眼睛裡打進去,自然大半張臉都不能看。更別提對方是可以變換容貌體型的天賦者,即便知道了真容,意義也不大。
也許幕後之人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特地派這種特殊能力的天賦者前來。
陳新月歎了口氣,她忙活了大半個晚上,可得到的線索卻寥寥無幾。
就在這時,停在旁邊的越野車猛地震動了兩下,那聲音直接打斷了陳新月的思緒。連帶著兩天兩夜沒合眼,她原本強行穩定下來的情緒突然就炸了。
“喬恩!!!”
陳隊長的聲音帶了怒氣。
啪——
卷毛小狗猛地推開車門,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上面衝下來,
他一把抓住陳新月的肩膀,激動到有些發抖。
“隊長!隊長我想起來了!!!”
“什麽?”
女人心頭跟著一跳。
“那個三角眼豬頭!就就.就是昨天打我的那個人!”
喬恩說著,生怕陳新月想不起來,竟然直接反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啪——!
“就是他!就是昨天上午這麽打我的那個!”
卷毛少年語速很快,因為過於激動而有些顛三倒四,
“他不在,他他沒有來!”
那天巴德帶著人埋伏在診所裡,喬恩一出去就被他們捂著嘴抓了。後來幸好原野趕到,也殺了包括巴德在內的所有調查兵。
可直到剛才喬恩就要睡著的時候,他的臉忽然有點腫痛,也就是這點疼痛讓他猛然想起了打傷自己的人——
那個三角眼豬頭!
“隊長,我的意思是他沒跟巴德一起來,那他肯定還,還活著!!!”
咚!
這一句話就像是一記悶棍狠狠敲在陳新月的頭上。
她倏然起身,用油布把地上的屍體一裹直接丟給喬恩,
“放到後備箱裡面去。”
說完,女人大跨步走向了駕駛座。
陳新月沒有怪喬恩怎麽這麽重要的事情現在才說,因為她知道現在責怪對方並沒有任何意義,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個三角眼。
巴德能跟一個天賦者聯手,那麽說明他們之間肯定存在聯系,而有可能知道這個聯系且還活著的人,就只有那個三角眼了!
喬恩又被屍體撞得一個踉蹌,不過這次他卓有進步,沒有立刻吐出來,而是艱難地把屍體放入後備箱,然後匆匆跑回到副駕。
“隊長,我們現在去抓人嗎?”
喬恩有點激動又有點忐忑。
嗡嗡。
陳新月一踩油門,直接往山下開去。喬恩忘記系安全帶,被顛了好幾下,額頭碰了好幾個包。
這時陳新月才淡淡瞥了他一眼,反問,
“就憑我們兩個,闖進一百多人的調查兵駐扎地抓人?”
“呃”
喬恩噎住,同時清醒了。
“那我們又去找原野長官幫忙?”
“不,也不能事事都麻煩他。”
陳新月沉吟片刻,
“算算時間,哨塔來的除穢官已經遲了一天,今天很可能會到,你去進入供給站的必經之路上等他,要是等到了,就先攔著他,別讓他進駐扎點,等我來了再說。”
喬恩急急追問:“那隊長你呢?”
陳新月沉吟片刻,說:“我去找巴德小隊的信號車。”
因為如今的通訊信號全靠信號塔承擔,有時候壞了就會直接斷聯,因此有條件的調查隊都會專門配置一台信號車。
“巴德死了,三角眼肯定要通知一些人,而他絕不會在駐扎點發送信號,因為那太容易被人截獲了,所以必然會開著信號車到一個隱秘的地方。”
陳新月一邊開車,一邊耐心分析給喬恩聽。他們都不知道那個三角眼男人的名字,於是索性就真的直接把三角眼當做他的名字了。
“昨天他沒來,很可能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就是巴德需要有一個人守著信號車,以便保持和那邊的聯絡,另一個可能就是三角眼已經提前察覺到了危險,他其實來了,但是偷偷跑了。”
“而他察覺到的危險自然是原野先生,後者要是真想殺他,直接闖進駐扎點殺人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無論是哪個原因,此時此刻那家夥都極大可能不在駐扎點。”
喬恩直接被條理如此清晰的分析震住,蜜糖色的眼底滿是對陳新月的崇拜。
“原來是這樣”
他咧開嘴,露出八顆牙齒,笑得陽光燦爛,
“隊長你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四個小時後——
喬恩的笑臉垮了下來。
他孤零零地蹲在龜裂的水泥大馬路邊,像個被人拋棄的孩子。
為了不被某些不懷好意的人發現落單的喬恩,陳新月刻意繞了路,把他丟到了更遠一點的地方。
此時此刻,夏日炎炎,豔陽高照。
喬恩蹲在破敗廣告牌後,就像是一條快被曬乾的鹹魚,他看看空無一物的後面,又看看空無一物的前面。
此時此刻,他的視野中除了面前這條崎嶇龜裂的大馬路,以及路邊各種廢棄物和岩石之外,什麽也沒有。
等了四個多小時,喬恩竟有些開始懷疑起隊長的判斷來,但很快他就迅速搖搖頭,
“不!隊長的判斷怎麽會錯呢!肯定是我還不夠努力!”
卷毛小狗握拳,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我要努力完成任務!再等等!”
於是一個小時後,望眼欲穿的卷毛小狗總算等來了一個人。那小小的人影在炎熱空氣中甚至隱隱扭曲。
他頓時滿心歡喜地站起來,極目遠望。但下一秒,興奮的喬恩就再次垮了臉。
因為來的人並不是神秘強大的除穢官,只不過是一個累得半死不活的中年大叔。
對方穿著髒兮兮的polo衫,花褲衩,胡子拉碴,走得踉踉蹌蹌,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昏過去。
而就在這時,大叔也看見了穿著調查兵作戰服的喬恩。他瞬間雙眼放光,有氣無力地扯著嗓子喊,
“嘿~”
喬恩很想裝作沒聽見,可對方卻踉蹌著直直朝他走了過來。大叔每喘一口氣就像是破風箱被拉了一下,
“你,你是調查兵吧,我.我是來支援的”
支援?
喬恩面色古怪而詫異,他正想問清楚。
然而下一秒——
啪!
那大叔一把抱住喬恩,竟直接壓在他身上
“快快帶我去供給站.”
“喂!你到底!”
喬恩的話還沒說完,掛在他身上的大叔竟然就直接昏了過去。
“???”
喬恩震驚又慌亂,
“喂!喂!你醒醒啊!”
然而對方沒有任何反應。喬恩又著急又不知道怎麽辦,他學過戰場急救,可那些都是外傷,他完全沒學過怎麽治病啊!
焦急的卷毛小狗開始糾結,他已經在這裡快五個小時,可依舊沒能等到來的除穢官,而且隊長那邊也沒有消息。
會不會是除穢官為了盡早趕到走了別的路?所以他才一直沒等到?
隊長現在都沒有消息,會不會遇到了什麽危險情況?
而且這個來路不明的家夥昏了,要是不送去醫治,會不會死?
經過長達十分鍾的糾結之後,喬恩一咬牙,直接背著男人站起,從旁邊的小路往供給站的方向走。
好在他雖然戰鬥方面不強,腦子也不靈光,但是耐力很好,也能吃苦。
而當初陳新月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選了各方面都平平無奇的他。
小路崎嶇,很不好走,但勝在很近,喬恩坐車來的時候花費了一個小時,可走回去卻隻用了半個小時。
他打算先帶著這個昏迷不醒的家夥去找徐老醫生,然後自己再去找原野長官說明情況。
作為供給站唯一一個懂得醫術的人,雖然診所被封鎖了,可徐老頭還是繼續在履行一個醫生的職責。
他把自己的家改了改,當做臨時診所。
然而,當喬恩找到徐老醫生的住處,匆匆把人交給實習的小徒弟時,竟然意外發現原野和隊長竟然都在這裡。
“隊長?!原野長官?!你們怎麽都在這裡?”
喬恩在烈日下背著個中年大叔走了半個多小時,整個人汗水淋漓,整個頭髮都濕完了,就像一隻落水小狗。
“嗯,你回來了?”
陳新月也是意外,她剛打算開車去接人來著。
“我找到人了,不過那家夥不太聽話,開車要跑,於是我動用了些非常手段,直接把車撞翻了,所以得先把人帶過來續一口氣才能繼續好好查問。”
說著,女人示意了一眼旁邊整個快被包成粽子的男人。喬恩順勢看過去,發現對方標志性的三角眼已經腫得只剩下一條縫。
“.”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喬恩對隊長的敬畏之心更上了一層。
至於原野為什麽會在這裡——
昨晚把人家的房子弄壞了,他自然要過來知會一聲,順便把錢賠了。
“不用不用!”
老人連連擺手,臉上的笑紋都皺到了一起,
“那房子呀本來我就說要送給你的,要不是小原你呀,老頭子的命早沒了,更何況那天晚上王種入侵總之,該是我們謝你。”
原野不知道怎麽面對這種過分熱情的老頭,於是他最終隻擠出了兩個字。
“.隨你。”
“哦對了,小原,你的傷怎麽樣?我專門給你配了些新的藥,都包好了,你”
“不需要。”
原野的語氣很平淡,
他的確不需要那些又苦又澀的湯湯水水,而且還要煮,很麻煩。甚至還沒有他本身的自愈速度快。
更何況這小老頭自己種藥,采藥,還要進行加工處理,總之辛辛苦苦好幾個月,就弄出來那麽一點兒,幹嘛浪費在他身上?
可後面這一大堆理由原野都沒說出來,他就簡簡單單四個字。
“對我沒用。”
“哦,哦,那好.”
徐老頭的神色頓時黯然又失落了下去。他其實並不是一個受過專業教育的醫生。而是半路出家,靠著自己摸索和經驗積累才逐漸走到了今天。
所以面對別人的質疑時,徐老頭其實很沒底氣。
從外人的角度看,這時候的原野就很像是一個傲慢冷酷不知感恩的家夥。
蹲在原野肩膀上的小章魚又歎了口氣,這糟糕的人際關系處理方式真是讓章魚頭痛。
小章魚想了想,忽然勾住少年的耳朵爬到他的腦袋上。
就是這一瞬間,原野整個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半分不敢動。
而這下,徐老醫生的目光也驟然被吸引到了少年頭頂的小章魚身上。
葉雲帆不知道謝謝的手語該怎麽比劃,於是他乾脆伸出兩個小觸手,指了指原野,然後對老醫生比了個大大的愛心。
老人愣了愣,黯然的神色頓時散去,轉而眉開眼笑。
“小原啊,你這隻‘小水母’可真是又聰明又可愛。”
很多主城裡有錢的貴族都會飼養一些進化種當做寵物,很顯然,徐老頭認為原野也是這樣。
【聰明!】
【我們當然聰明!】
【嗯哼!算他有眼光!】
小觸手們很是驕傲。
葉雲帆和小觸手的情緒是共通的,他頓時也開始無腦驕傲起來,甚至還想插個腰。
但很快,葉雲帆就想起自己其實是個成年人,於是又有點不太好意思。
原野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眉眼間的僵硬和冷淡驟然散去不少,
“你覺得它聰明嗎?”
而可愛這一點,原野倒是並不質疑。
“當然!”
徐老頭顯然對原野有著十級恩人濾鏡,自然繼續誇誇,
“我在這海邊住了幾十年,從來沒見過這麽可愛又聰明的進化種。”
要是拿到黑市上去賣,很可能賣個天價。
但這句話徐老頭並沒有說出來,他很會看人,也很會做人,所以即便原野總是說一些聽起來冷冰冰的話,老頭也並沒有放在心上。
見原野對這個話題感興趣,徐老頭繼續笑眯眯道,
“而且有些進化種的智力很高,相當於幾歲的小孩子,要是你耐心教教,說不定它以後會更聰明。”
“噢,這樣。”
只有幾歲孩子的智力,怪不得笨笨的,受傷了都不知道往哪裡跑。
原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吸納了這個建議,
“那我教教它。”
看著兩人相談甚歡,葉雲帆總算放下了心。不過他並沒有把原野口中的“教教它”放在心上。
這時,原野忽然開口:“我記得你上次在淪陷區找到了很多手術刀?我想要幾把。”
原野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上次在淪陷區是他把徐老頭撈出來的。
而沒說買,也不過是怕對方又說一些讓他難以回復的熱情客套話。
“好!好!這沒問題!”
相比於藥劑而言,手術刀並不算是什麽稀罕東西。
徐老頭很快拿了幾把給他。
小章魚不再關注兩人的交流,他從少年的頭頂跳下來,重新吸附在他的金屬護肩上。
葉雲帆此刻在很認真地思索:如果這裡以後是自己的專屬領域的話,要不要讓原野給他安排個遮陽傘。
沒有空調的夏天,還要在戶外奔波的夏天,可真是太難熬了。
小章魚啪嘰一下貼在金屬護肩上,漂亮的藍眼睛仿佛失去了光。
“師父!師父!”
就在這時,屋裡傳來了小徒弟驚恐的尖叫,很快一個和喬恩看起來差不多年紀的少年慌慌張張跑了出來。
一時間所有人循聲望去。
“他他.”
小徒弟指著喬恩,神情驚恐,
“他帶來的那個人把自己.埋了。”
喬恩:“.?”
哈???
一時間,所有人呆立當場。
陳隊長率先反應過來,拉著喬恩直接往屋裡走。徐老頭也又驚又怪,匆匆跟在後面去看。
一進屋,果然看見地上有個人形土包。
於是下一秒,屋子裡的人都齊齊朝喬恩望過去。
“我,我不是,我沒有,我不認識他啊!”
喬恩語無倫次,差點把舌頭咬掉。陳新月眉頭一皺,用力在卷毛小狗背後拍了一巴掌。
啪——
“把舌頭捋直了,好好說!”
隊長的威嚴在喬恩這裡是很可怕的,他立刻就變得有條理了起來,
“他他昏倒在我身上,讓我帶他回供給站。然後我就把人背回來了。我真的不認識他。”
原野倒是沒有看喬恩,甚至都沒有進屋子,他只是盯著徐老頭徒弟跑出來的那個房間,若有所思。
這個形容,有點耳熟啊。
就在這時,地上的土包忽然有了動靜。屋子裡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用最炙熱的目光盯著。
陳新月無聲無息摸出了槍,她從沒見過這麽詭異的情況,第一反應就是覺得對方可能是被異種汙染了。
否則一個正常人怎麽會把自己埋了?
噗——
土坑破開,一個髒兮兮的中年大叔仿佛詐屍般陡然坐起。
“水快給我杯水.”
他就好像是剛剛跑完體測一千五百米,大喘氣的時候,肺裡發出的聲音就像是一個破風箱。
哢噠。
然而回應他的是手.槍打開保險的聲音。陳新月面色陰沉,殺氣凜冽,
“你是誰?”
“我我是除穢官.過來支援供給站。”
這個答案一出,喬恩的臉陡然空白。
啊?
他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你再說一遍,你是什麽東西?”
中年大叔:“.除穢官啊。”
這時候,就連一向冷靜的陳新月都愣住了。
喬恩不能理解,不可置信,他上下打量著從土坑中詐屍的男人,露出了世界觀崩塌的表情。
喬恩從小就聽各種關於除穢官的故事。
聽他們擁有著各種各樣強大的超凡能力,忠心於女王陛下的一切命令,奔襲於各種危險的淪陷區,斬殺恐怖的超強王種。
他們神秘,強大,忠誠,英勇。
——是人類最後的守護神。
而遇見原野之後,喬恩簡直覺得他孩童時期夢中的偶像直接從夢裡走了出來。
雖然強大的長官大人不知為何被革職,但這並不妨礙喬恩對除穢官這三個字充滿了十級的迷弟濾鏡。
直到——
他看見了這位姍姍來遲的,傳聞中的,強大的除穢官。
髒兮兮的polo衫,花褲衩,胡子拉碴,看起來很邋遢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渴死的中年大叔。
喬恩呆滯:“.”
就連徐老頭都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
屋外,聽見全過程的葉雲帆都愣住了。
小章魚伸長了脖子,把裡面那個自稱除穢官的中年大叔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睛從期待的圓睜0w0
到呆滯迷惑= =?
小章魚看看那位鹹魚般又喪又邋遢的中年大叔,又扭頭看看從頭到腳寫滿了高冷霸氣的原野。
這兩個,真的是一個地方出來的同事???
幾分鍾後,徐老頭的小徒弟面色複雜地給這位鹹魚大叔倒了一碗水。
“咕嚕咕嚕.”
中年大叔牛飲般直接灌下,然而喝到一半時,他忽然聽見了旁邊傳來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喬恩終於忍不住發問:“隊長,你說他真的和原野長官一樣,是強大的除穢官嗎?”
陳新月還沒搭話,正在咕嘟咕嘟大口喝水的中年大叔瞬間就噴了出來。
“噗——”
被噴了滿臉水的小徒弟:“.”
大叔猛然轉頭,剛好跟遠處面無表情的異瞳少年對上視線。
他呆滯一瞬,即刻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對方的反應太大了,葉雲帆立刻確認這家夥應該認識原野,而且應該是熟識。
下一秒,大叔把碗往小徒弟懷裡一塞,三步跨做兩步飛速朝原野走過來,他甚至下意識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頭髮。
最後,男人站定在原野面前兩米的地方,神情忐忑而略顯惶恐,他右手握拳抵至左胸,俯首行禮,
“首首席。”
葉雲帆愣住。
屋子裡的人也全都齊齊一愣。
只有陳新月很快從愣神轉而變成驚愕。
首.首席?!
原野竟然是首席?!!
就像調查官裡面會按照實力和功勳劃分等級一樣,除穢官也會。
其中最強的那一位就是首席。
陳新月常年奔波在淪陷區,關於當年主城中有位除穢官犯下重罪被女王陛下親自下達放逐令的事情,她也只是隨意聽聽。
畢竟那些事情對他們這些底層調查兵而言,太過於遙遠。更何況根據帝國律法,身為異變者的陳新月根本進入不了主城。
所以她從未想過,被革職放逐的那位除穢官竟然是最強的首席?!
不過,這也能夠解釋為什麽女王陛下對犯下重罪的罪犯下達的是放逐令,而不是判刑。
然而這時,身為主角的原野倒是沒什麽特別的表情,他掀起眼皮看了男人一眼,語氣很冷漠,
“胡長川,你認錯人了。”
說完,原野拿著手裡的手術刀,抬步就朝院子角落裡的磨刀石那裡走。
面前愣住的男人沒反應過來,卻下意識往旁邊一退,為少年讓開了路。
“我”
胡長川腦子嗡嗡的,不明白為什麽對方明明準確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卻說自己認錯人了。
很快,他反應過來,立刻急急追上原野,
“首呃原、原野先生?”
這個稱呼似乎屬於安全范圍,至少剛才無視胡長川的原野開始和他搭話了,
“這座供給站,屬於你輪值的哨塔管轄?”
如今人類帝國版圖中心是主城,從主城向四周輻射有十二座巨型哨塔。
除穢官的職責就是負責駐守主城和十二哨塔,而他們的戰鬥對象就是最強的王種。
如果所有的除穢官都呆在主城的話,一旦邊境出現王種就很難趕得及。
所以每隔一段時間,他們會進行輪值駐守。同時這也是女王陛下掌控整個帝國的必要手段。
“是是。”
小章魚看見胡長川滿頭大汗,對方看起來顯然很怕原野,或者說是恐懼。
這一刻,葉雲帆忽然想起了昨晚原野跟陳新月和喬恩說的話——
【以前我在主城的時候,他們都怕我。】
原本他並沒有深想,畢竟在葉雲帆眼裡,原野只是個戰鬥力很強,但其實善良又心軟的好孩子。
可似乎在別人眼裡,他好像真的是令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
確認這點後,少年冷冷側眸,瞥了他一眼,語氣不悅:
“如果我沒算錯的話,按照正常速度,你最遲昨天下午就應該抵達吧?”
“沒算錯,您當然沒算錯。”
胡長川沒時間擦額上的冷汗,急急解釋,
“事出緊急,我前天晚上接到示警傳訊之後就立刻動身趕過來支援,但是半路上遭遇了異種襲擊。所以.”
胡長川咽了咽口水,
“車車壞了。”
“噢,那壞得還真是巧。”
原野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可言語中的嘲諷卻很明顯。
“真的,真壞了。”
胡長川一邊努力強調,一邊神經緊張地注意著少年的動作。
這時,原野將五把手術刀排列整齊,然後伸出手在上面描摹了一個更小的輪廓。
隨著他指尖的描摹,一道細細的白線隨之浮現在刀面上。
那些白線落到胡長川眼裡,就像是生死的分界線。然而少年肩膀上的小章魚倒是沒什麽害怕的,他伸長了腦袋,好奇地看著原野動作。
葉雲帆原以為原野的能力要借助那把長刀才能使用,但昨晚之後他發現對方不用長刀也可以。
甚至現在,原野竟然還能運用能力進行這樣精細的工作。
——怪不得他那麽強。
葉雲帆在心中感歎。
可胡長川急了,他覺得這是首席的威脅,甚至是死亡警告,於是連連解釋,
“這這.這完全就是個意外,因為那條路是專用的運輸通道,一直以來都很安全,可昨晚.”
說到這,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話像是在推卸責任,於是立刻改了話頭,
“呃,聽聞供給站遭到王種襲擊,我也特別特別著急,我花了一整晚殺掉所有偷襲的異種後,立刻聯絡供給站確認情況,但是沒信號,今早到了之後我才看見是供給站的信號塔壞了。”
“總之首.原野先生,我是靠著兩條腿馬不停蹄連夜跑過來的,不,不然也不會搞得這麽.”
胡長川卡殼了一下。
他的除穢官製服在那一夜的激戰中損毀,幾乎成了一條一條的破布,於是為了不裸奔過來,他才隨便找了一身衣服蔽體。
最終走了一天一夜,靠著兩條腿走到了這裡。
可說出來太丟人了,胡長川局促生硬地轉變了話題方向,
“不過幸好,您在這。我就說王種都襲擊供給站了,怎麽還有這麽多人活著,原來是”
“好了,不必跟我解釋。”
原野直接打斷,他拿起幾乎等比例縮小了一倍的手術刀,仔細端詳著,漫不經心開口道:
“剛才拿槍指著你的女人是王種的第一發現者,按照規定,你更應該找她和支援的調查兵組長了解情況。”
“哦好.是。”
胡長川愣了愣,這才轉頭看向跟在後面的陳新月。
陳隊長抵達臨時診所後簡單收拾了一下,現在看起來雖然依舊有些虛弱,可精神極好,利落又幹練。
“你好,胡長官,我是B級調查官陳新月。”
她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紹。
“哦,你好你好。”
胡長川很詫異甚至有點震驚。
因為印象中冷酷傲慢的首席大人從來都是獨來獨往,什麽時候跟別人有了交集?
還是一個女人?
然而胡長川並沒有往男女之間的關系方面想,因為他親眼見過原野殺人。
殺一個企圖碰他的貴族女人。
那畫面太過血腥,至今為止,都還是胡長川的心理陰影。
所以他一直都覺得首席這輩子應該和女人絕緣了,哦不,應該是和一切親密關系絕緣。
包括親情,愛情,友情,所有的
咦,等等。
胡長川的余光忽然一閃,他發現首席大人的肩膀上多了一小餅突兀的粉色。
花褲衩的胡長官猛地轉身,仔細去看。
剛才他太緊張,又不敢抬頭看原野,所以竟然一直到現在才發現少年的肩頭竟然趴著一隻.
——一隻水母???
胡長川的表情空白了一秒。
水母,趴在,首席,肩上?
一句話被砍成了幾段,一截一截地從男人的腦子裡蹦出來。
就在這時,原野總算切割出了一把還算滿意的小刀。
那小刀的模樣,幾乎和原野自己的長刀一模一樣,就像是一個縮小版的刀具模型。
“過來。”
原野抬起左臂,曲起手肘。
為了擴大“小水母”的活動范圍,他今天又特地戴了拚接的軟甲護腕。
小章魚歪歪腦袋,很聽話地站到少年小臂的護腕上。
“喏,試試。”
胡長川眼睜睜看著首席把小刀遞給小臂上的“小水母”。
接著,一隻粉粉的小觸手伸過來,親昵地蹭過少年的指尖,然後才圈住了小小的刀柄。
小章魚很懵,他不明白為什麽原野忽然給自己做了個小刀玩具,但還是很配合地上下比劃兩下。
【嘿——!】
【哈——!】
【呀——!】
握刀的小觸手興奮起來,發出哇呀哇呀的聲音。
【我也要!】
【我也要!】
剩下幾隻也開始鬧著要玩。
於是葉雲帆就換了隻小觸手。
原野的表情很認真,還用食指把握刀的那隻觸手尖尖往下撥了一點。
“嗯,往下握。”
這一幕,讓穿著花褲衩的胡長官簡直瞳孔地震。
“這”
他嘴唇顫抖,踉蹌後退兩步,甚至懷疑面前的首席是誰冒充的。
這個世界怎麽了?
啊?!怎麽了?!!
他恍惚又迷茫,像是隻被蜜蜂蟄懵了的大熊。
小章魚沒有注意旁邊已經懷疑人生的花褲衩,他以為這是原野給自己做的玩具,倒是玩兒得很開心。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男生得到了一根筆直的長木棍,無論年紀多大,他都得撿起來嘿嘿哈哈比劃兩下。
就在這時,小章魚聽見原野突然開口,語氣認真:
“明天開始,跟我學刀。”
“.?”
小章魚陡然一僵。
啊?
啊???
你讓一隻章魚寶寶,學用刀???
葉雲帆看看小觸手握著的刀,再看看原野的手指,然後他鬼使神差地把刀伸過去跟原野的手指比了比。
這模型小刀竟然還沒有對方的手指長!
所以他這隻章魚寶寶用刀能砍什麽?
幫忙切劉海嗎?
這一刻,小章魚臉上的表情終於和花褲衩大叔同步了。
恍惚,且迷茫。
作者有話要說:
放飯放飯,你一盆,你也一盆~
明天會短小一點
後天上夾子,晚上十一點更新大肥章~
噢噢噢,對,開了個抽獎活動,23號開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