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遲漾低低笑了一聲。

  手機屏幕的光線折射到他臉上， 將他眸底映得流光溢彩。

  好像無論什麽老土段子，被方別枝說出來，總是特別好笑。哪怕消息故意被當成垃圾廣告號， 都不會叫人覺得生氣。

  他隻覺得， 小姑娘幼稚又可愛。

  笨蛋小狗就是有這種魔力。

  遲漾沉吟數秒。

  而後，飛快地開始打字。

  遲漾：【確認退訂？確認/再想想】

  方別枝：【確認。】

  遲漾：【哈哈哈。】

  誰樂意暑假就去研究室看這些枯燥的論文呢？
  距離開學還有一個多月呢。

  方別枝心情不太好，悶悶地“嗯”了一聲。

  遲漾隨口“嗯”了一聲，直起身， 目光依舊停留在手機屏幕上，打字動作不停。

  如果遲漾本人沒有被盜號、被偷手機、或者被奪舍、被魂穿的話， 這就不該是他能發出來的話。

  方別枝最是怕冷，又不好意思一個人在寢室開空調，坐在底下玩了兩三局後，感覺手指指關節凍得受不了，隻得哆哆嗦嗦地上了床。

  遲漾：【枝枝的幽默世界TOP1。】

  但是， 這卻是冷少會說的話。

  主要是對面輔助和打野從頭連體到尾，剛開局沒多久，就開始進自家野區，反野、打小規模團，直接把他們這邊的法師和打野全都打崩，經濟落後一大截。

  接著，冷少開始往隊伍聊天頻道打字。

  方別枝：【…………】

  方別枝再去幫打野，也已經於事無補。挨罵似乎已經不可避免。

  張司修：“前面的還要再重複一遍嗎？”

  他可不是什麽拚搏上進的人設。

  哪想到就是那把，就剛好打成逆風。

  遲漾好整以暇地睨他一眼， “要不是你叫我一聲爹， 能在暑假就開始上工嗎？學霸可不敢當。”

  “屏蔽了嗎？”

  究其原因，只是因為她選了個功能性軟輔，而對面是個皮糙肉厚能抗傷害的硬輔。

  當時，她是想，冷少既然選到射手位，自己就偷懶一下，選一個操作可以稍微少一點點的英雄，跟著他混一把，後面等手在被窩裡暖起來一些，再操作。

  視線穿透屏幕，言下之意明顯。

  那個打野，麥克風非常渣，雜音嚴重。罵起人來嘴裡又是汙言碎語，說得很難聽。方別枝把他語音屏蔽，他又開始打字罵罵咧咧。

  遲漾：【1】

  方別枝非常清晰地記得， 兩人一起雙排遊戲時，有一局逆風局，她玩了個掛件瑤，因為逆風局功能性不夠大，被同隊暴躁隊友罵得很慘。

  遲漾：【退訂倒計時：3】

  張司修捶桌， “真的很討厭能一心二用的學霸。”

  今夜， 遲漾第二次牽唇輕笑。

  “好了。你繼續說。”

  幾秒後，他將手機息屏，屏幕朝下蓋在桌上。

  “呵。”

  方別枝盯著這兩行字， 鼓著眼睛， 好半天沒動彈。

  還是冷少開口：“別理他。把他屏蔽。”

  哪怕玩得沒什麽問題，只要隊友無人可以開火，就能對準她。

  遲漾：“不用。我在聽。”

  聞言，拚搏上進的張司修更氣了， 仰天怒吼：“導師讓我們準備研討會！誰敢不從！報上名來！”

  終於也輪到他噎一下卷毛小狗了。

  那會兒正是倒春寒，渠江市陡然降溫，叫人深感猝不及防。

  “屏蔽了。”

  方別枝：【你好幽默！】

  遲漾：【很抱歉，退訂失敗。】

  面前的電腦視頻裡， 張司修見遲漾遲遲沒反應，終於忍不住出聲喊他：“遲哥？遲哥？說正事呢，你丫怎麽玩手機去了？哇靠， 還笑這麽淫/蕩！”

  遲漾：【2】

  冷：【越菜越愛噴？】

  冷：【想贏就閉嘴。】

  最後，這把以冷少瘋□□作，五殺MVP力挽狂瀾，坎坷地拿下了勝利。

  看著冷少那個豪華戰績，連帶著把她都帶出了銀牌戰績，方別枝隻覺得與有榮焉，心情也緩和過來。

  她慣例開始吹捧自己的粗大腿：“哥哥好厲害！哥哥的射手世界TOP1！”

  耳機裡，冷少輕輕笑了一聲。

  因為聲音太好聽，有種羽毛輕撫耳廓的酥麻感。

  他說：“枝枝的輔助也是世界TOP1。”

  這一刻，方別枝再次清晰地意識到，遲漾就是冷少，冷少就是遲漾，他們倆是一個人。

  一個是陪她玩了很久遊戲，百依百順，溫柔好脾氣，還每天和她聊天的大腿哥哥。

  一個是莫名其妙出現的倒霉鬼學長，玩滑板、打網球，連套圈都能飛快上手。據周輝說，完全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不太熟悉的天之驕子學長和平易近人的雙排網友，這兩種氣質在遲漾和冷少之間劃出了一道牆。

  兩端界限分明，似乎毫不相乾。

  但他們確實是一個人。

  方別枝看著屏幕上這句話，須臾之間，心中生出一絲微妙漣漪來。

  “……枝枝？枝枝？怎麽沒聲音了？”

  和沈星宜的語音還沒有掛斷。

  聽到呼喚，方別枝驟然清醒過來。

  她撓了撓臉，開口：“在呢。”

  沈星宜：“幹嘛去了？”

  方別枝也不騙她，“給遲漾回消息去了。”

  “……”

  一陣漫長沉默過後，沈星宜的聲線明顯抬高了八個度，變得尖銳起來，“方別枝——有情況——”

  方別枝笑了一聲，“什麽情況？你家熱水瓶開了？”

  沈星宜：“滾蛋。”

  方別枝：“那我滾了。”

  沈星宜連忙疊聲阻止她：“回來回來回來！好好說！方別枝，你怎麽了，你怎麽對遲漾動搖了！你居然會回他的消息了？！是被他感動了嗎？”
    “感動什麽呀……”

  方別枝嘟囔了一句，仰面躺到大白熊身上。

  夏天，天氣炎熱，白熊身上毛絨絨的，只會更加熱。

  但幸好，方別枝不怕熱，每天也就下午開會兒空調，讓屋子涼下來之後，晚上就關掉。

  暑假這兩個月寢室電費都由她一個人繳，自由度很高，不用在意別人的感受和想法，自己舒服最重要。

  她覺得相當愜意，低低喟歎一聲。

  語音裡，沈星宜還在窮追不舍地編小說：“是不是突然發現，他給你發了很多微信，想到他關心你得不到回應，有點可憐，然後就動搖了？”

  方別枝截斷她，“星宜，你沒聽過網上流傳的一句話嗎？”

  沈星宜：“什麽？”

  方別枝：“心疼男人就是對自己心狠。”

  沈星宜無語凝噎，“……你這是仙俠大女主人設啊，斷情絕愛，油鹽不進。那幹嘛還回消息？”

  方別枝長長地歎了口氣，“沒什麽，就是想隨便應付一下，最好把他應付走。”

  沒想到沒成功不說，自己還受了點影響。

  當天晚上，方別枝終於沒有再做和翟萱有關的噩夢。

  但，她卻夢到了遲漾。

  準確來說，是冷少。

  夢裡，冷少說：“枝枝，我們見個面吧。”

  方別枝沒有辦法操控夢中的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枝枝”興衝衝地跑去見網友。

  甫一見面，她立刻又被面前這個肥頭大耳、一臉邪笑的男人給嚇了一跳。

  勉強靠著遊戲裡的交情聊了兩句，兩人來到肯德基。

  還沒來得及點餐，男人就朝她伸出手，好像是想捏她的臉，或者做點別的什麽離譜舉動。

  “救命——”

  方別枝被嚇醒了。

  睜開眼，已是中午。

  寢室裡寂靜一片，靜謐卻真實，昭示著意識已經落回到現實。

  方別枝坐起身，喘著粗氣，重重地拍了拍胸口。

  還好還好。

  還好冷少是遲漾。

  別的不說，至少，帥是不會騙人的。
-
  八月。

  暑假進入中後段。

  一場台風襲擊渠江，外頭淅淅瀝瀝地下雨，時不時還有風卷過來，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鬼哭狼嚎。

  學校周邊的外賣全數歇業。

  方別枝正苦惱該吃點什麽時，再次接到翟萱的電話。

  因為旅遊時發生的那件事，翟萱明顯還在生氣，語氣不算太好，開門見山地問道：“枝枝，這幾天還在學校？”

  方別枝：“嗯。”

  翟萱：“沒去找你小姨？”

  方別枝：“沒有。”

  翟萱：“那在學校學習了沒有？我看人家大學生都打暑假工，你什麽都不做，整天無所事事地幹什麽？”

  “……”

  方別枝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說實話，若不是因為翟萱掌握著她的財政大權，需要由翟萱支付學費、生活費，以及各項支出，方別枝就不會點頭，同他們一起去和陌生人虛與委蛇，還鬧出那麽尷尬的事情來。

  沒辦法，沒錢就是這麽卑微。

  她本該看在這個份上忍忍的，當時實在是生氣，沒忍住，那些陰陽怪氣的話就脫口而出了。

  現在，翟萱似乎是要秋後算帳的意思。

  沒等到方別枝答案，她頓了頓，繼續說：“就是因為你整天什麽都不乾，不接觸人，脾氣才會變得越來越古怪。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誰願意搭理你啊？整天說點莫名其妙的話，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呢？”

  “……”

  怎麽不幽默了？遲漾還說她世界第一幽默呢。

  方別枝繼續不做聲。

  心裡卻忍不住在反駁。

  翟萱：“我也是被你氣糊塗了，之前忘了，暑假還剩一陣，你也趕緊出去找個兼職，鍛煉鍛煉自己，別以後進了社會吃苦頭。這個月的生活費就不給你打了，你去試試看自己賺錢的滋味。也好好反思一下，別整天一副死樣子！”

  電話掛斷。

  方別枝欲哭無淚。

  她倒不是沒起過自己兼職賺錢這個念頭。

  主要是，社恐讓她退縮。

  一想到要面對陌生人，領導、同事，如果是在商店兼職，還要面對顧客之類，就覺得實在太恐懼了，恐懼到呼吸急促，這才一直沒有把想法付諸行動。

  現在，翟萱突然切斷了她的經濟來源。這個問題就有些嚴重起來。

  方別枝先打開余額，看了一眼數字，覺得還能堅持一陣。

  這才爬下床，拉開寢室窗簾。

  窗外，正風雨大作，蒙蒙一片，可見度極低。

  看樣子，今天是注定叫不到外賣了。

  方別枝再次歎息，默默轉過身。

  下一秒，手機鈴聲又一次激烈地響起來。

  她去桌上拿來手機，看向屏幕。

  語音顯示“遲漾”。

  嗯？
  消息屏蔽難道屏蔽不掉語音嗎？
  不過，遲漾雖然常常給她發消息，但打語音過來，這還是破天荒第一次。

  他這個人，好像一直有著恰到好處的分寸感。

  主動，但又不會冒進。

  這麽突然打電話來，難道有什麽急事？

  方別枝在【接聽】和【拒絕】中猶豫許久，一直沒有動作。

  響過一陣後，手機陷入平靜。

  頓了頓，又再次開始吵吵嚷嚷起來，不死不休模樣。

  她無可奈何，接通，垂下眼，小聲說：“……你最好真的有事。”

  電波彼端，遲漾笑了笑。

  他慢條斯理地開口道：“當然真的有事。學妹，你在寢室嗎？學校馬上要停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