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肯定是很多倍想你了
  沒人知道裴景的外婆是怎樣從遙遠的隔壁城市的鄉村裡來到的這兒，並且找到了裴景。

  當裴景看到外婆的一秒，眼淚已經盈在了眼眶裡，朝外婆跑去，沒有了平時早熟的模樣，像個小孩子一樣抱住外婆，聲音哽咽快說不出話。

  裴景外婆在看到裴景的一瞬，頓時口音變了，語氣帶著慶幸：“你跑哪兒去了，可算找到你了。”

  老年人嘮嘮叨叨的：“你媽給我打電話，說你在遊樂園，在學校，又說了現在住在哪兒，我這麽大年紀了哪裡記得清，還好找到了。”

  裴景聽見外婆的話，眨眨眼，眼前被眼淚氤氳有些模糊，他張了張嘴，想說話，但喉嚨卻酸澀哽咽著，只是默默咽下。

  外婆今年六十了，平時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裡，但他們那個小縣城交通落後，平時去遠一點的地方都是坐公交，從村裡去縣城的公交線路只有一條。

  但這裡不一樣，大城市裡發達繁華，地鐵縱橫，公交線路複雜繁多。

  就連裴景一個學習能力很強的小孩來到這兒也適應了一段時間，他不知道外婆是怎麽從村子裡出來找到他的。

  裴景外婆拍拍裴景的肩，聲音憤怒：“你那個媽沒一點責任心，把你一個七歲的小孩留在這裡，怎麽生活喲。”

  他們住的地方並不在市中心，能找到這兒肯定費了一番功夫，現在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附近完全沒有住的地方。

  裴景說：“外婆，等我長大了我也會讓外婆住在這樣的地方的。”

  季知樂得知了這件事後有些悶悶不樂，因為按照輪次，今天該裴景陪他睡覺了，雖然現在裴景也不會幫他疊被子了，但裴景晚上會起床陪他上廁所，有些時候還會喊他起來去衛生間。

  裴景外婆露出一個笑：“好，外婆等你。”

  司甜趕緊扶住了老人家，製止住了老人家的鞠躬，然後讓裴景外婆今晚就住在這兒。

  裴景伸手擦了擦眼淚，說：“外婆，我現在住在阿姨和叔叔家。”

  後面讀書了，外婆說男孩子應該一個人睡了，就把小房間收拾了出來，把原來的床讓給了裴景睡，還去垃圾回收站找了張桌子洗乾淨給裴景做書桌。

  司甜說：“但是裴景已經很久沒見到外婆了，想和外婆聊聊天，知樂去了會打擾的。”

  季知樂眨眨眼：“那晚上媽媽給我們講故事，會打擾媽媽跟爸爸嗎？”

  今天裴景外婆來找他了，裴景還有親人，季寧一知道小孩一般都和自己的親人生活在一起。

  他今天真的很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司甜使用了那句萬金油的話：“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季知樂說：“好吧。”

  接到電話後沒有考慮，在家裡拿了錢鎖上門就出來，她不能讓她從小帶到大的外孫流落街頭。

  故事講完，季知樂也快睡著了，季寧一拉住司甜的手，他眉眼低垂著，看上去有些難過，輕聲問她：“媽媽，裴景是不是不會和我們住在一起了？”

  季寧一聲音有些悶：“我知道了。”

  但季寧一和季知樂都很乖地喊：“奶奶好。”

  司甜說：“不是，是有其他原因。”

  所以當時外婆讓他別回去時，他才會那麽難過，不知道為什麽外婆就不要他了。

  季知樂問：“不可以三個人一起睡覺嗎？”

  季知樂：“什麽原因呢？”

  司甜差點凌亂，季知樂為什麽會問這種問題？
  季知樂又問：“是不是因為媽媽要跟我們講故事，所以才不會爸爸一起睡覺的？”

  現在晚上天氣變涼，裴景靠著外婆，輕聲問：“外婆，你什麽時候從家裡出來的？”一提起這件事，裴景外婆的語氣就有些壓抑不住的憤怒：“就昨天，你那個媽跟我打電話，說她出國了，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她就不管不問了，早知道當時就不讓她帶你走！”

  裴景點頭：“我會的。”

  裴景想問，但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裴景外婆說：“他們是好心人，小景你以後長大了要好好報答他們。”

  “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媽媽都是一起睡覺的。”這個在幼兒園裡季知樂就知道了，小朋友可以聊的內容很多，有些時候直接把自己家存款密碼都說了，如果知道的話。

  裴景聲音有些哽咽：“沒有，叔叔阿姨對我很好。”

  他跟外婆解釋了現在的情況，裴景外婆得知裴珍走後，是司甜在遊樂園裡把裴景帶回家，並且這段時間都收留了裴景後，趕忙用著蹩腳的普通話對司甜說：“謝謝，謝謝。”

  司甜說不會，又是一番勸解，讓裴景外婆留了下來。

  司甜說：“我也不知道，這要看裴景的選擇。”

  裴景擔心外婆晚上不習慣，和外婆一起睡覺。

  但現在外婆來找到了他，是不是證明外婆不會拋棄他。

  他跟外婆說起自己這段時間的生活，還說起自己的好朋友，這些原來裴景也會告訴外婆，他跟外婆感情一直很好。

  裴景外婆連聲說不用：“我身上髒，不要弄髒了你們這地。”

  好在第二天便是星期六，裴景帶著外婆出門時還擔心季寧一和季知樂會不會覺得外婆很凶，因為在他們村裡，很多小孩都挺怕裴景外婆的，覺得她長得凶，但裴景知道外婆不凶，都不會像其他小孩的父母那樣，一遇到事情就打人教訓。

  裴景外婆拍拍裴景的肩膀：“你一個小孩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麽過哦，我放心不下就來了，這些天你吃苦了。”

  裴景已經很久沒有和外婆一起睡覺了，記憶中是很小的時候還沒有讀書，他和外婆睡在一張大床上，夏天天氣熱，家裡沒有風扇，外婆就拿著那把老蒲扇幫他扇，很多個夏天他都是在這樣的蒲扇風中入睡的。

  “媽媽晚安。”

  至於怎樣找過來的，裴景外婆一句苦沒訴。

  另一邊，裴景教外婆怎麽放水洗了澡，外婆感歎：“這兒就很方便了。”

  由於裴景要陪外婆，今晚就沒參與進睡前故事中了。

  他們穿著相差無幾的衣服，一高一矮，五官相似，皮膚白淨，看起來都十分可愛。

  裴景外婆從口袋裡拿出兩個紅包遞給兩個小孩：“真乖，奶奶也給你們個紅包。”

  兩小孩一起看向司甜，司甜輕點點頭，兩小孩才接過，聲音清脆，甜甜的：“謝謝奶奶。”

  從昨天的接觸司甜就看出來了，裴景外婆也是那種不愛欠人東西的性格，既然她給季寧一和季知樂紅包，還早就準備好了，如果兩小孩不接受她只會難受。

  司甜知道裴景外婆家的情況，腦海中也有了不同的解決方法，只看裴景怎樣選擇了。

  司甜今天要帶兩個小孩去博物館，讓裴景也帶上外婆一起去，來都來了，肯定要玩一下才回去。

  裴景也很想讓外婆出去看一看，外婆一輩子待在小村落裡，他也很想帶外婆出門看看，只是他現在還太小了，有這樣的機會裴景不想錯過，也勸著外婆。

  裴景外婆也不是不通理的人，本來是擔心麻煩人，畢竟裴景在這兒就住了很久了，但看司甜是真心的，也就同意了，又感謝過司甜好幾次。

  司機在前面開車，有了生人，季知樂一開始還比較矜持，圓溜溜的眼睛看著窗外，也不鬧騰說話了，隻時不時偷偷瞄裴景外婆兩眼，來回好幾次，季寧一發現了，悄悄掰正季知樂的頭，湊近季知樂耳邊，輕輕說：“不要總看別人了，知樂。”

  季知樂收回了目光，只是還有些好奇，但他的矜持隻存在於很短的時間，車行駛還沒過半，他就湊到裴景身邊，說：“裴景哥哥你們老師要求你們去過博物館嗎？”

  裴景說沒有。

  在他們村小裡，只在語文書上看到過博物館這名詞，他不知道博物館是什麽，是來了這兒之後才把原來那些隻存在了課本上的名詞和實際掛上鉤。

  季知樂說：“昨晚媽媽給我們看了博物館的照片裡，裡面很多東西，也有很多要求。”
    季知樂掰著手指頭數：“不能大聲說話，不能去觸碰那些東西……裴景哥哥也要記住哦。”

  裴景點頭。

  到了博物館，司甜帶著三小孩一老人進去，裴景外婆身體還挺康健，走路也利落，老當益壯，司甜一個年輕人，走多了也有點累，就坐在外面休息，看著三個小孩在裡面這裡瞧瞧那裡看看。

  雖然季知樂在家裡有點熊，但在外面還是挺乖巧聽話，也不亂跑亂竄也不大聲說話，被兩個哥哥一手牽一個，完全給保護在中間。

  裴景外婆也坐在司甜身邊，說：“小姑娘，謝謝你，昨天小景跟我說這段時間一直是你們在照顧他。”

  司甜說：“這只是一點小事，裴景很好帶的，我家裡也有兩個孩子，多一個孩子沒關系，反倒多個伴。”

  裴景外婆輕歎一聲：“小景從小就很乖，其他小孩人嫌狗厭的年紀，他跟我一起在外面乾農活，還說想幫我，讀書也讓人省心，他們老師說他上課認真，作業也完成得好。”

  “也不知道遺傳誰的，他媽原來不是這樣。我這個年紀，也給不了小景更好的生活，當時他媽帶他走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他媽醒悟了，哪成想現在這樣，只是小景這孩子聰明跟著我在我們那個村子裡也沒什麽前途。”

  聽出了裴景外婆的弦外之音，正合她意，她說：“寧一和知樂都很喜歡裴景，我老公也是，如果裴景願意，可以跟我們一起生活。”

  裴景外婆一聽這話，眼睛就有些紅了：“小景是個好孩子，他沒投個好胎，有一個不負責的媽，在我們這樣的家庭裡長大。”

  她念念叨叨地說：“小景他媽小時候就是我們村裡面最漂亮的姑娘，後來在城裡讀了技校，本來能分配個工作，但她不要，她說要去城裡上班，那時候我擔心她，她每個月給我打錢，說工作很好，我也就以為她真的過得很好，到年齡了該結婚了，小景他媽也談戀愛了，我總讓她小心些，後來一直聯系不上她，我去找她才知道小景他媽跟那男朋友分手了，她過得人不人鬼不鬼，我把她帶回家後，才發現她有了小景。”

  “她還沒結婚，又要把孩子生下來，誰說都不聽，小景他媽從小就是有主意的。”

  後來裴景出生，就是她一直在帶，但和裴珍幾乎沒了來往。

  再後來就是裴珍回來，要把裴景帶走，裴景跟著她一個六十歲的老人的確是沒出路的，只是她沒想到，裴珍會把裴景一個人扔在一座陌生的城市。

  裴景外婆說著，聲音都有些沙啞：“真是作孽啊，她說她在國外，讓我去接小景，然後就掛了電話，打也打不通。小景這命苦啊。”

  她詳細說了裴景的身世，淒苦又艱難，只希望能讓司甜了解，在之後的時光裡對裴景好一些。老人家的想法只是這樣，希望自己的外孫不要過得那麽坎坷。

  司甜聽了眉心緊蹙，她不知道裴珍當時打電話給自己年邁的母親在想什麽，可能對這個兒子還於心不忍，於是在被男人拋棄後想到了裴景，只是也沒臉再見人了。

  但一個六十歲的老人要把一個七歲的小孩撫養長大何其艱難，她只希望裴珍以後都別出現在裴景的生命中。

  “如果裴景願意的話，我們一家人都很樂意照顧他的。”司甜說。

  裴景不知道司甜和外婆的聊天，他們正在看室內模擬的古代生活場景，茅草屋都做得很逼真，季知樂的注意力總是在一件事情上待不長久的。

  他拽拽裴景的手，問：“裴景哥哥你外婆原來住在哪裡呢？”

  他原來從來沒有看過裴景外婆。

  裴景說：“在隔壁城市的村裡，從我們那兒到這裡要好幾個小時，先坐公交去縣城，再轉班車到火車站，坐五個小時的火車來到這兒，再乘坐地鐵，公交，最後就到了。”

  外婆不會坐地鐵，應該花了更長時間。

  季知樂說：“那好遠哦，從我們家到外婆家只要一個小時。”

  裴景只聽寧一說過爺爺奶奶，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們說外婆，便問：“你外婆家在哪兒呢？”

  季知樂說：“在城西墓地，我們每年清明節都會去看外婆的。”

  裴景沒有再問了，只是握緊了季知樂柔軟的小手。

  “不過裴景哥哥的外婆真的好遠，你外婆這麽遠來看你，一定是很愛你。”季知樂說。

  裴景眼睛微微睜大了一點：“很愛我……”

  季知樂點點頭：“是的，像奶奶有時也會來看我們，要坐快一個小時的車，爸爸說是因為奶奶想我們了，那裴景哥哥外婆從這麽久的地方來，肯定是很多倍想你了。”

  季知樂說話會用錯一些形容詞，但能表達出自己的意思，這句聽上去有很多語病的話讓裴景的眼睛瞬間亮了不少。

  他點點頭：“我也覺得外婆是想我了。”

  正如他想外婆一樣。

  參觀完博物館他們又去餐館裡吃了飯，就是路邊生意很好的大餐館，幾個小孩吃得有滋有味，還點了飯後甜點，回去時已經是下午了。

  到家後，裴景外婆把裴景叫到了房間，她想盡快跟裴景說生活在司甜家這件事，從她的角度上來看，在這兒生活比跟她一起生活好多了。

  她摸著裴景的腦袋，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地想，乖小孩原來遭的罪太多，現在可能真的苦盡甘來了。

  “外婆。”裴景握住外婆的手，想跟外婆說自己的發現。

  裴景外婆卻先開口：“小景，你願意跟阿姨叔叔他們生活在這裡嗎，還有你的兩個好朋友。”

  裴景睜大了眼睛。

  外婆說：“大城市發展不一樣，你媽媽原來一心想去大城市，只是那時候外婆也沒有辦法，現在你司甜阿姨願意養你長大，你就在這兒跟他們一起生活，以後肯定能出人頭地。但你要記住不能像你媽媽一樣心比天高，要腳踏實地的，要報答叔叔阿姨他們。”

  裴景外婆念念叨叨的，雖然覺得讓外孫在這兒生活是最好的選擇，但情感上的不舍卻很難割舍。

  就像當時，裴珍要把裴景帶走，她讓裴景別回去了，就是想裴景在大城市裡長大，在年輕的媽媽身邊長大，總以為親媽不會害他，結果還不如沒有血緣關系的鄰居。

  司甜一家是真的喜愛裴景，裴景外婆撫摸著外孫稚嫩的手，心想這是值得的，小景這麽乖，是他值得的。

  裴景眼眶慢慢紅了，聲音哽咽：“外婆不要我了嗎？”

  他以為外婆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這兒，是因為很想他，也同樣愛著他，但為什麽外婆要讓他住在司甜阿姨家。

  這兒很好，房子很大，飯菜很好吃，還有寧一和知樂兩個好朋友，他第一次交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但不是他的家。

  他還是想要回自己的家，為什麽外婆都來到這兒了，卻又不要他。

  裴景想起什麽，急忙跑去拿過自己的書包，拿出裡面的三千塊錢，遞給外婆，滿懷希冀地說：“外婆，我存了三千多塊錢，我可以自己交學費，不用外婆很累地去收垃圾，我也會幫外婆的，外婆不要覺得我是拖累。”

  他眼淚掉下，又伸手擦掉：“我會花很少的錢，等小學畢業我就和其他人一起出去打工乾活，我會掙錢給外婆的，很快就長大了，不會拖累外婆的。”

  裴景把錢塞到外婆懷裡，總在強調自己很能乾，不會負擔不是拖累。

  頓時裴景外婆眼眶紅了，抱住眼前小小的身體，聲音也哽咽：“不是拖累，小景不是拖累。”

  怎麽會是拖累呢，才三四歲就會跟她一起出去幹活，她在栽菜，小孩就在旁邊幫她扇扇子，六歲的時候就要自己做飯，說讓外婆輕松一點，七歲讀書的時候也讓人省心，作業什麽的從來不用人催，放學後把在學校偷偷撿的瓶子扔到小房間，存著一起去賣錢……

  她都覺得太對不起這個小孩了，又那麽懂事那麽乖巧，其他人家的小孩還撒潑打滾因為不給零花錢就不去上學，裴景已經會把她給的錢存下來了。

  “小景，外婆是怕我拖累你啊。”裴景外婆聲音沙啞而澀，“你才七歲，外婆已經六十了，等你十七歲的時候，外婆七十，那時候也乾不了活掙不了錢了，你要怎麽辦呢，十七歲應該在學校讀書，外婆才是你的拖累……”

  所以當裴珍來接他的時候，她讓裴景趕緊走，走了就別回來了，反正農村裡像她這樣的留守老年人也不少，大家湊在一起，活的時候一起幫忙著過日子，死就死了，也不會給兒女添負擔，當然那些人的兒女也沒想過他們。

  只是裴景不一樣，從小就孝順，她怕年邁的自己成為負擔，那時候裴景應該正值青春期，最好的年華，她不想讓外孫負擔起自己的晚年。

  裴景什麽都明白了，他本來就是早慧的孩子，他抱緊外婆，聲音哽咽語氣堅定：“外婆不會是我的負擔。”

  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他媽媽不要他了，他爸爸不知道他的存在，只有外婆把他從小帶大。

  他們家很窮，但外婆給了他很多愛，盡力讓他過上好日子。

  世界上好的地方很多很多，但在裴景心裡只有村子裡小小的房子才是他的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