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等風來

  陸水在人群中格外好認， 因為高。

  這麽高的跳水選手，能走到今天這個成績和高度，實際上沒有人敢小看他了， 必定有真本事。

  而顧風在一堆跳水運動員裡也格外好認， 同樣是因為高。

  他和水泊雨正準備上台階， 男雙的比賽還沒停。只要比賽輪跳沒有結束，運動員就不能喊停， 還是要往上走。除非身上的傷痛真的撐不住了，被教練攔下，被隊醫警告。

  可是退賽的後果往往不是很好， 風言風語有可能對運動員造成二次傷害。顧風現在就很擔心水泊雨的狀況， 比起他的父母， 其實自己更了解他的跳水節奏。

  “你等一下。”顧風攔住了他的去路， “咱們先不上去，你去衝水。”

  “我沒事。”水泊雨推開了顧風的手臂，為什麽自己的媽媽是跳水女王呢， 為什麽自己的爸爸是著名跳水教練呢？這兩個人組合起來的自己，為什麽每每都和國家隊擦肩而過呢。

  他們朋友的孩子都已經出成績了，13歲， 14歲，15歲， 他們都那麽小，但是自己已經18歲了，明年就19歲。媽媽19歲的時候都拿過世紀頂峰的那塊金牌了， 而且參加過兩次奧運了， 可是自己還困在這個程度上。

  沒有隱私的訓練日複一日，水泊雨不覺得辛苦， 因為省隊裡的小運動員比自己還苦，小地方的孩子要想往大城市跳，幾乎是拚上了全部的未來。自己一出生就在別人的羅馬了，資源都是最好的，他沒有放棄的資格。

  “走，我帶你去找林菲。”陸水沒有站起來，而是將左臂伸向他的膝彎，想要將他打橫抱起來。

  “你是真的不行了嗎？”明志鴻再次問水泊雨，再次確認。能夠和顧風搭檔的人選目前只有他，如果水泊雨不上，只能取消。

  水泊雨這時笑了笑，再一次推開了他，但又一輪選手入水了，就是孫迴那一組。水花雖然沒有夏竹的優秀但是也比自己剛才好，就是這樣一瞥的功夫，水泊雨腳下打滑了。

  “他最近沒有練過5255B。”最後顧風說，“我建議這一輪取消。”

  路樂的眼睛開始發光，其實只是眼睛睜大了一些。現在他終於敢提建議了，憋了好幾個月的話傾瀉而出：“是啊，咱們學校應該考慮一下陸水的雙人潛力。我在剛開學的時候就發現他有這個能力，他觀察能力很強，能夠模仿其他人的動作細節。”

  “我都說了我沒事。”水泊雨再一次推開了他，但是力量很輕很輕。他從來都不會和別人發脾氣，跳不好是自己的問題，不應該遷怒別人。

  水泊雨疼得閉著眼睛，點點頭，倒吸了一口涼氣。

  水泊雨看著大家替他忙活，心裡隻覺得一陣害怕。好了，現在外校生一定會說自己是因為不敢跳自選難度所以故意崴腳。

  顧風站在原地，不打算讓他上去，下一組動作是5255B，難度系數3.6，跳不好要出大事。

  陸水緊張地看向顧風，眼神已經充滿了埋怨。學校不知情，為什麽他也不說話呢？
  “其實還有一個人，更合適。”水泊雨看顧風不松口，於是當機立斷，“明教練，我推薦陸水替我上這個項目。他以前是我的替補，他能跳我的位置。”

  如果比賽不能耽誤，現在還有一個選擇，就是自己。

  “我看到隊醫也去了！”孫洋洋指著一個拎急救箱的人，“肯定是後面有人受傷！”

  如果父母都是外行人，那看到孩子跳水怎樣都是好的，偏偏他倆都是內行精英，每個細節都能分析出來，所以兒子怎麽跳都有問題，都還能改進。這哪個孩子受得了，就算再喜歡跳水也會失去快樂。

  陸水開始輕度生氣。

  “而且他從小就和顧風一起練習了。”水泊雨又說。

  陸水不放心水泊雨的狀況，所以暫時還沒離開。聽到路樂的這句話時他突然看向了顧風。

  江夢文方才已經察覺到了水泊雨的緊張，這小孩的狀態從前比較穩定，但是近來多有反覆，應該不是青春期的叛逆。剛剛她通過觀察再一次驗證了自己的想法，只要水英姍和袁浩瀚不在，他發揮得就很完美，只要他們觀賽，水泊雨十有八.九要出現失誤。

  跳水聲再次響起，陳雙一頭霧水。“發生什麽了？為什麽好多人都去了後面？”

  同樣的規定動作，同樣的規定難度，掌聲如雷。

  “你先不要動他。”顧風及時製止住陸水的動作，他正要去叫隊醫，轉身看到了不遠處跑向這邊的明志鴻和江夢文。

  “不會是他。”屈向北則搖了搖頭。他觀察到了其他的細節，總教練旁邊的一對夫婦暫時離座，受傷的人應該不是四水。

  自己一定還能做得更好。

  明志鴻看著水泊雨正在冰敷的腳踝，心裡急成了熱鍋。比賽還沒結束，男雙傷了一個，下一跳已經迫在眉睫。

  哨聲再次響起，空蕩蕩的跳水館上空再次出現宋嫆發音清晰的播報聲，跳水的隊伍又井然有序地排起來了，但是跳水台後方的氣氛不容樂觀。

  跳水池有了新的動靜，水泊雨無意間看向那邊，完美的水花是夏竹和他搭檔壓出來。夏竹比自己小1歲，已經有國家隊投去橄欖枝，他不用參加比賽可能就能去集訓營。

  終於說到自己了，陸水一直站在原地不肯走，其實也有一絲希望，想要偷偷等這個機會。如果水泊雨真的上不了，自己可以幫一把。

  機會稍縱即逝，如果自己不抓住、不爭取，那下一次機會再次光臨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但是陸水萬萬沒想到，他以為這個機會會是顧風主動和明志鴻提及，結果不是。顧風隻字不提，卻是水泊雨來說。

  時間不等人，可是顧風並沒有立刻點頭。

  “你先去衝水。”顧風幾乎是攬住了他的上身，“你這樣會感冒。”

  公開賽暫停，水英姍和袁浩瀚第一時間趕來，隨後林菲也趕到了。好在只是普通的扭傷，並沒有傷到內裡。由於還有很多學生等待跳水，水英姍夫婦再不放心也只能先回座位，他們也是運動員，自然明白暫停時間太久對兒子不利。

  “你先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不要多想。”明志鴻先安慰他，“勝負是兵家常事，誰都會有失誤，不礙事。”

  “不會是四水吧……”陳雙緊張萬分，那個隊醫他見過，是北體院的老師。

  自己可以的，自己的力氣其實非常大，可以製服更為凶猛的成年人，而且今天自己也是成年人了。

  他正要邁台階，緊接著重心不穩，顧風連忙抓住了他的小臂但無奈兩個人的皮膚都有水，掌心一路下滑，最後將將拽住了手腕。

  “取消吧。”可是顧風開口卻這樣說，“就說我不慎受傷，第二輪取消。”

  “那現在男雙怎麽辦啊？”路樂也跟著來了，看到水泊雨受傷他心疼不已。雖然他沒有仔細問，但是很多事情都明擺著的，他父母給他的壓力太大。

  陸水歪了歪腦袋，不解地看著他。為什麽不選自己？
  “不能取消啊……”水泊雨連忙說，自己已經跳壞了一輪，學校跳水隊的名譽還要不要了？
  路樂站在明志鴻的身後醞釀情緒，取消是可以取消，但是肯定會被其他的學校笑話。但笑話也不算什麽大事，可問題是……還有不用取消的辦法，可以試一試。

  “是這樣嗎？”明志鴻看像顧風。

  身體歪倒在陸水身上，腳踝的疼痛讓水泊雨來不及說謝謝。他立刻痛苦地彎下腰去，不斷揉著扭傷的右腳踝和磕到的小腳趾，陸水連忙蹲下幫他檢查，仔細地捏了幾下之後說：“骨頭沒事的，你不要怕。”

  所以江夢文趕緊來了，如有必要下一輪她會直接和教練組申請換人，10米跳台的重大訓練事故不能再出現一例，萬一真的出事，學生的內髒都要被水面震碎了。可是當她看到水泊雨慘白的臉色時就知道這不僅僅是心理乾預的問題，於是立刻給林菲打了電話。

  陸水剛好跑到水泊雨的身後，接住了他。

  好了，陸水現在開始中度生氣了。

  “可是他跳過啊。”水泊雨也生氣了，“我會的動作他都會，顧風，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顧風皺著眉在兩難中取舍，“可是如果他出了問題，怎麽辦？”

  路樂見他倆快要吵起來了，想要勸一勸，可是又不知道該勸哪一邊，因為哪一邊都有道理。最近陸水的訓練主要定格在626B上面，他都沒見過他跳過5255B。

  明志鴻和林菲也在各自考慮自己領域裡的問題，難度上去了，對於運動員而言實際上也是危險上去了，所以才會有“跳台跳水的難度系數就是危險系數”這種說法，外國也有反對聲音一直抗議這項活動，認為10米跳水是不人道的競技，理應取締。

  現在事情卡在這裡，不上不下，可是北體大已經失敗了一輪，下一輪能否取消也是學校需要考慮的問題。周圍暫時安靜，如同和周圍的跳水聲形成了單獨的空間，空氣膠著著固定在四周。

  “我不會出問題的。”陸水的聲音突然打破了這樣的膠著，“我不會的。”

  顧風馬上開口：“可是……”

  “我不要和你說話了。”陸水看向路樂，“我真的可以。”

  “我相信陸水。”水泊雨忍痛站了起來，將通往10米台的樓梯讓出來。以前陸水幫過自己那麽多次，這一次，就讓自己幫一幫他吧。他的哥哥也會非常開心。

  “那就趕緊去準備吧。”明志鴻說，轉身看向林菲，“你帶水泊雨去換衣服。”

  水泊雨聽完才終於落下心裡的大石，朝著陸水很堅定地笑了笑。

  陸水也朝著他點了點頭，隨後聽從學校的安排去單人項目簽到處取消了自己的626B，雙人和單人的時間衝突，他只能參加其中一個。整個過程裡顧風都在他身後試圖和他說話，但是陸水都沒有理他。

  “四水，你回來。”顧風的眉頭仍舊不舒展，兩個人一起走上通往跳台的樓梯。

  “你別說話了，我現在很生氣。”陸水甩開他的手，同時還為水泊雨擔心著。他今天不能跳了，他爸媽會不會大發雷霆？
  “這件事不是開玩笑。”上頭一組跳完了，顧風跟著陸水再往上走，其他學校的搭檔都在校對最後的細節，抓緊時間複盤動作。而顧風在這一刻的想法隻想帶陸水下去，前期訓練時單人和雙人分開，他根本不知道陸水能不能跳。

  陸水沒有看他，而是平靜地抬頭往上看。現在正在準備的人是夏竹組，播報當中的動作組別也是5255B。

  轉瞬之間他們就跳了下來，先是向後轉體兩周半，接近著是翻騰兩周半，最後屈體。水花相對而言較小，算是一次有效落水，憑陸水的經驗來看他們的技術分應該有8.5或以上了。

  “你上一次練習5255B是什麽時候？”兩個人繼續往上走，顧風繼續問。

  陸水和他已經到了次級跳台，再往上就是10米台，現在正在做準備的是孫迴那一組。

  “夏竹他們是同側轉體。”陸水不看顧風，始終看向台上。光線有點刺眼，但是他充滿了渴望。

  話音剛落，裁判哨聲起，宣布跳台運動員可以進入預備，孫迴和搭檔同時轉身，背向池水，3秒後進入動作。同樣也是5255B。

  “他們也是同側轉體。”陸水看著他們下落。

  上台空置，次級高台的選手可以上去了。已經到了最後一步，顧風再想帶他下去也不可能了。兩個人朝上走，前腳掌輕輕地踩在台階上，陸水終於走到了最高的那一層，俯視著全場。

  池水晃動，透明迷人。

  方才他在對面的單人項目台，現在他換了一個池子。

  看台上絕大多數人還沒發現換了人，只有教練組知曉。宋嫆再一次通報：“下面進行的男子雙人10米台跳水選手是北體院水泊雨，顧風，動作5255B，難度系數3.6……”
    但是陳雙率先發現了不對勁，他揉了揉眼睛，隨即抓住屈向北的手臂搖晃：“北哥，北哥，你看跳台上那個人是不是我弟啊？”

  屈向北的注意力原本在單人台那邊，算著時間來看，四水應該要出來了。陳雙說完，他立馬看向右側台，正和顧風那臭小子站在一起的人可不就是他們四水？
  糟糕，一眼沒看住，顧風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拐跑了四水，愣是從左邊的跳台拐到右邊去了。

  莫生正在給孫洋洋的遊戲充值買皮膚，抬頭一看，頓時表情沉重。

  兩秒後他轉向陳雙：“顧風這個人不能留了。”

  而看台上這才有人反應過來，站在跳台上的選手不是水泊雨，水泊雨是圈內很有名氣的夢之隊“夢二代”，大家都很熟悉了。也是在這時，宋嫆才看清楚場上的局面，但是她拿到的名單上就是水泊雨和顧風，不是別人。

  糟糕，肯定是教練組和簽到處協商換人了，但是還沒通知自己。於是宋嫆趕緊更正：“下面進行比賽的選手是北體院陸水、顧風，動作5255B，向後翻騰兩周半轉體兩周半屈體，難度系數3.6，請台上保持安靜。”

  台上的竊竊私語這才開始減少，其他院校的人都在心裡打了個問號。在無人關注的角落裡，周潼已經架好了高速攝像機，鏡頭對準了雙人10米台。

  教練席的氣氛簡直落針可聞，盧永光只是隱隱聽說過陸水的名字，這次混雙表現不錯的一個小孩，但是沒料到他會在關鍵時刻頂上水泊雨的位置。水英姍面上看不出什麽變化，只是看了看先生，兩個人一起搖了搖頭。

  鳳勝男正在排隊，也看向了高處，陸水一直希望可以和顧風跳男雙，想不到在他生日這天實現了。弟弟要好好加油啊。

  “可是不對啊。”原本很高興的事情，陳雙卻忽然笑不出來，“四水最想實現的夢想就是和他隊長一起跳男雙，但是他為什麽看上去不高興？”

  身為兄弟倆，陳雙對弟弟的一舉一動都體察入微，陸水的表情顯然就是在生氣。

  屈向北也發現了：“可能是顧風非要他跳，他還沒準備好。等比賽結束咱們就把四水帶走。”

  “好。”陳雙點了點頭，別的先不管，今天要給四水好好過生日。

  跳台下面已經聚集了不少學生，特別是夏竹和孫迴。他們3組緊挨，而動作一致，很容易分出高下。原本以為水泊雨是勁敵，沒想到臨門一腳換了人。

  “陸水他和顧風練過嗎？”夏竹問孫迴，對陸水這個人越來越好奇了，止不住想要研究他。

  孫迴搖搖頭，他上大學以前連陸水這個人的名字都沒聽過。

  明志鴻也在台下，暫時沒有離開。如此大刀闊斧地換了人，跳好了沒事，跳不好這責任全在他身上。但是困境也是事實，沒有人能和顧風一起跳了，以前顧風的動作都是緊著水泊雨訓練，唯一能陪他的就是陸水。因為陸水的動作是緊著他練。

  唯一不帶緊張只有期待的只有路樂，他當了這麽多年的助教，從來沒有親手培養過學生，只能幫他們拉一拉安全繩。陸水是第1個，恐怕也是他今後助教生涯裡的唯一1個，由他發現的，由他悄悄護送著。他相信陸水一直在偷偷練習5255B，因為從剛才的表現中就能看出他是一個隨時處於準備狀態的運動員，他知道自己只欠一場東風，所以不肯松懈，把水泊雨的動作全部都練了。

  他在等風來。

  10米的跳台上，顧風站在右側，陸水站在左側。

  他們一起往前走，甚至不需要喊口號就知道如何邁步，連邁腿的動作都是複刻下來的，橫截面上仿佛只有一個人。

  身高相同，步態相似，身型類似，呼吸一致。

  “咱們現在還有取消的機會。”兩個人還沒轉身，顧風微微左轉頭。

  陸水看向池水：“隊長，你知道嗎，今天是我18歲生日。”

  “我知道。”顧風當然知道，甚至計劃好了訓練賽結束後的安排，“但是……”

  “今天我18歲，我變成成年人了，非常高興的。”陸水打斷他。跳台距離看台很遠，沒有人能聽見他們說什麽，只能看到他們的嘴唇在動。

  “我知道。”顧風再次說這三個字。

  “我真的非常高興。”陸水說。

  裁判員這時吹響了哨子，示意他們可以進入預備環節，不同於其他人，陸水和顧風同時轉過身體，背向池水，沒有人發出預備口令。

  他們已經不需要口令了。

  陸水看向自己走上來的台階，可是左眼的余光裡全部都是顧風。他調節呼吸，連胸口起伏的高度都可以複製顧風，忽然又深吸了一口氣。

  不是他要吸氣，這是顧風的習慣，跳水之前會有一個深吸氣的動作。

  “可是這很冒險。”深吸氣之後顧風說，兩個人同步調整前腳掌的站位。

  “你別跟我說話了，你不要逼我在最高興的時候和你吵架。”陸水這回真的生氣了，超級巨大不開心。

  兩人手臂同時微微抬起，台下的人都能看出台上的兩個人像在吵架，而不是念預備口令。

  顧風的右眼余光裡是陸水的動作：“可是……”

  “你好煩的。”陸水忽然雙臂用力，擺動加速，“3，2，1，走。”

  顧風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跟隨著身體記憶，和陸水同時後翻出去，開始了他們的轉體。

  路樂開心地拍了拍柱子，這兩個人，吵著架都能跳成同步，可見身體節拍有多默契。

  轉體開始了，裁判位置是最方便觀察跳水細節的地方，每一個細微差距都逃不過他們的雙眼。他們的眼睛比高倍速攝像頭還要靈敏，甚至很多攝像頭髮現不了的盲區都要靠人眼觀察。兩人的身體比例完全一樣，如同使用了同一個模具，起跳的位置也一樣，沒有發生跳台最常見的一前一後。

  跳台距離也是非常重要的環節，由於跳台堅硬，不能提供助力，跳遠了會分走向上的能量。就是方才水泊雨的那個失誤。

  而從正前方觀察，兩個人的跳躍直線又不互相干擾，處理得很乾淨。

  等到轉體正式開始，所有人才發現陸水和顧風的動作竟然是鏡像。

  在轉體這個動作當中，比賽規定並未強迫運動員向左或是向右，這是一個自選習慣，平時習慣往哪邊轉，比賽就往哪邊轉，只要兩個人的動作節奏完全一致即可。但是為了獲得更多的觀賞性和同步分，絕大多數運動員采用同側轉體。

  因為鏡面轉體一旦節奏混亂就會出現亂拍，遠觀效果非常不好，會造成各跳各的感覺。

  但是如果成功，鏡面轉體就是最讓人驚歎的動作之一。選手當中仿佛有一面鏡子，把另外一個人的動作複製到搭檔的身上，形成非常規則且漂亮的軸對稱畫面。

  陸水和顧風就是一對鏡面軸對稱，雖然動作完全相反，可是卻比方才兩組的同向轉體要乾淨利索。

  風聲來了，陸水聽到了。周圍全部都是人，哥哥和北哥也在看台上，還有那麽多的總教練。兩周半轉體時他的手臂緊緊貼合腦後和腹部，身體完成了“直線化”。

  風聲持續加大，他被風接住，余光裡，顧風和他完全同步。

  身體在加速度的作用下快速墜落，他們同時完成鏡面的轉體動作，進入了下一個翻騰的回合。身高劣勢注定他們的墜落時間會更短，所以他們的動作就要更快，翻騰的畫面如同開了加速，還沒等看台上的人看仔細就已經展開，抵達了規定的落水位。

  手與水衝撞，眼球被水衝刷。

  風從陸水的身上撫過，親吻了他每一個地方，隨後溫柔地將他交給了水。冰涼再將陸水緊緊裹住，耳壓頓時增加，進入了短暫的“失真”聽力當中。

  好安靜，陸水閉上眼睛，在調整完壓水花的動作後任由身體下墜，享受著水的浮力和重力的對抗。好安靜，這是他的地盤。

  睜開眼睛後仍舊看不太清楚，模糊卻又熟悉，陸水已經快要到池底了，他看向池面還未消失的白色泡沫，忽然之間有什麽東西從他背後遊過。

  他回過頭，不再是空蕩蕩的池子，不再是急於分享快樂而無人回應，在冰涼的池水裡顧風抱住了他。

  沒有人知道。

  兩個人很有默契，沒有暫時上浮，而是就著這個姿勢停留。陸水的頭髮再一次漂成了一朵海中小水母，又被顧風伸出的手壓了壓。

  陸水朝他吐了一個泡泡，超級巨大不高興。剛才你不讓我跳水，現在你也不要碰我，我哥還在看台上，一會兒他就要叫人來打你了。

  可是看著他生氣的表情，顧風還是在笑。

  水下攝像頭探入池面，兩個人這才松開懷抱，同時向上遊。但是松開的時候陸水很明顯地推了顧風一把，將他往池底推去，不要他跟上自己的速度。顧風明顯往池底一沉，隨後努力加速，在陸水出水之後才浮上來。

  聽力剛才“失真”，現在仿佛從靜音進入了重災區，掌聲有點吵人。

  這一次的掌聲比方才還要熱烈，雖然很多人是外行，但是這是今天第1對鏡面轉體，水花也壓得很完美，不用看技術分就知道這組分數絕對不低。

  但是更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的同步協調性，誰都看出來跳之前兩個人在吵架，可是絲毫不影響他們接下來的比賽。這樣的心態恐怕只有非常熟悉的人之間才會有吧。

  教練席上，水英姍和袁浩瀚也鼓起掌來，對於優秀的跳水運動員他們從不吝嗇誇獎，雖然仍舊有瑕疵，但是完成度比兒子高許多。看到小師妹鼓掌了，盧永光這才放心地笑了笑，轉頭和金武說：“下午讓明志鴻找我一趟。”

  金武“哦”了一下，大致明白了，今天這場比賽大概會是陸水職業生涯的轉折處。

  陳雙沒有鼓掌，而是撲到屈向北的懷裡失聲痛哭，將壓抑的哭聲壓在掌聲當中。哭聲裡藏著好多好多的秘密，是他和陸水被父親反覆折磨過的灰暗記憶，可是今天弟弟實現了他多年的願望，他的努力也得到了認可，他以後都不會是替補了。

  他跳得多好啊，多好多好啊。

  屈向北很想鼓掌，也很想攝影，想要拍攝四水的鏡頭等屈南回來看，誰料陳雙會一頭撲向自己，現在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他往外推了推，試圖給陳雙一張紙巾，但是陳雙習慣性地摟住了他的脖子，嚇得他往後躲了一下。

  “哦對對對，不是我男朋友。”陳雙以前抱屈南習慣了，趕緊收回雙臂。

  “沒事。”屈向北知道他是太激動了，也沒打算怪他。運動包裡應該有屈南存放的紙巾，他熟練地摸向內兜去找，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拿出了一包淡粉色的吸油紙。

  沒事才怪，屈向北痛苦地皺起了眉，想打屈南。

  北體院的北門，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顧雲推開車門，邁下一步，站在了學校的大門口，又看了看時間。

  這回肯定沒來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