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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升職記》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蕭成煜腳步微頓,跟在他身後的年九福沒看路,一頭碰在門柱上。

  只聽“哎呦”一聲,威名赫赫的年大太監便撞紅了額頭。

  蕭成煜冷淡的鳳眼一掃,直直看向年九福。

  眼眸深處雖依舊平淡無波,但年九福卻清晰從他眼睛裡看出兩字:蠢貨。

  年九福:“……”

  這真不能怪他,誰知道殿下會突然停住了腳步,他是一門心思跟著走才撞了頭的。

  年九福找補似地輕咳一聲,忙推開房門,鎮定朗聲道:“太子殿下到。”

  待得話音落下,蕭成煜已經繞過梅蘭竹菊蘇繡屏風,高大的身影一瞬出現在雅室之內。

  他步子太快,從年九福碰頭到他進內室,不過兩吸光景,即便沈輕稚反應再快,這會兒也還沒來得及起身,正軟若無骨地躺在貴妃榻上,眼波流轉地逗弄銀鈴。

  兩個人一直安靜無話,待蕭成煜在膳廳坐定,才指了指身邊的凳子:“一起用。”

  兩個人你來我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縈繞在雅室之內,戚小秋和年九福等人很是鎮定,都眼觀鼻鼻觀心,垂手肅立,一言不發。

  說罷她便坐了下來,異常端莊娉婷地坐在蕭成煜身邊。

  蕭成煜自顧自坐在貴妃榻另一側,指了指沈輕稚原來坐的位置,沈輕稚便過去坐下,殷勤地給蕭成煜倒茶。

  這算是賜膳了,沈輕稚便福了福,道:“謝殿下賞賜。”

  蕭成煜看著繡繃上亂成一團的圖案,沉默片刻,道:“不錯,這亂石繡得很是凌厲。”

  沈輕稚:“……”

  沈輕稚不問他為何要召自己來,他也不問沈輕稚是否知道自己為何而來,兩個人仿佛多年老友那般心有靈犀,只要一個眼神,便不需多言。

  她完全不懼怕蕭成煜氤氳著冰山的眸子,慢條斯理的從貴妃榻上坐起身來,腳上微微一絆,就那麽自然而然地一頭撲進蕭成煜結實寬厚的懷中。

  “殿下可別生妾的氣。”

  “哎呀,”沈輕稚聲音柔媚,“妾失禮了。”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孤怎麽會生愛妃的氣?”

  好在,蕭成煜並未想要同沈輕稚重複侍寢那日的勾纏,他只是又看了沈輕稚一眼,便松開了她。

  此時另一名尚膳中監早就洗淨手,規矩地侍奉在蕭成煜身邊,先給他盛了一碗牛腩羹。

  沈輕稚:“……”

  大手一攬,直把她整個人禁錮在了懷中。

  “嗯。”

  蕭成煜隨手把繡繃放在一邊,假裝剛才自己什麽都沒說,很快便換了話題:“有些餓了,傳膳吧。”

  進宮這麽久,今日這一餐,算是最豐盛的了。

  蕭成煜垂下眼眸,正巧看到懷中的小狐狸仰起頭,眼尾的殷紅媚態鑽入他眼中,她臉上擒著羞澀的笑,聲音卻妖妖嬈嬈,似要把他的魂魄勾走。

  說起這個,沈輕稚便很得意地拿起繡繃,炫耀給蕭成煜看:“殿下之前不是很喜歡我做的荷包,我想著閑來無事,再給殿下做一個,兩個荷包殿下可以換著戴。”

  “殿下,今日的雲山雪峰很是清潤可口,殿下潤潤嗓子。”

  蕭成煜:“……”

  尤其是油燜春筍,做得當真是漂亮清爽,沈輕稚的目光兩次落到那道菜上,最終還是挪開了視線。

  沈輕稚原想起來給蕭成煜行禮,但轉念一想,反正這般模樣瞧也瞧見了,不如就把慵懶做到底。

  沈輕稚有點惱了:“殿下,這是蘭草。”

  蕭成煜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在做什麽?”

  蕭成煜定定看著她,手上一用力,把她整個往上提了半寸,讓她整個人都依附在自己身上。

  蕭成煜一進門就看到這般場景,他那雙深邃的鳳目便凌厲衝她掃來。

  蕭成煜隻覺一陣暖香撲來,聞過一次的蘇合香侵入他鼻尖,柔軟而溫熱的佳人緊緊貼在他身上,軟若無骨似得,惹得他不得不伸出手,扶在了沈輕稚腰上。

  只有銀鈴似是看傻了,站在邊上回不過神來。

  沈輕稚的容貌在宮中數一數二,加之她身量高挑,氣度斐然,如此陪坐在蕭成煜身邊,隻得佳偶天成四字,自是萬分相配。

  能在蕭成煜身邊不被他氣勢壓垮的女子,還真不多見。

  青天白日的,也不好勾纏什麽。

  毓慶宮有自己的禦茶小膳房,除了定例要從禦膳房走,其余菜品都可以從禦茶小膳房出,蕭成煜喜歡吃什麽,就能吃什麽。

  這是今日的主菜,除此之外,還有六道熱碟,六道冷碟,以及另外一桌上擺放的點心、果品、小菜。

  年九福心中暗暗嘀咕,手上卻忙個不停,他親自上前,一把掀開桌上正中的暖鍋。

  除了這道香氣撲鼻的紅燒牛腩羹,桌上還有幾樣沈輕稚愛吃的菜——蔥燒海參、醋溜魚片、炙烤鹿肉,八寶燒鴨以及幾樣時蔬青菜。

  一股濃鬱的香味撲面而來,沈輕稚掃眉一瞧,便見是一整鍋的紅燒牛腩羹。

  蕭成煜執起筷子,道:“開膳吧。”

  他問的是那個被丟在一邊的繡繃。

  沈輕稚身後伺候的是戚小秋,這兩月來她雖也摸了摸沈輕稚的口味,但春景苑的飯食並未有如此多花樣,她只能憑著剛剛沈輕稚的眼神給她添菜。

  沈輕稚是知道如何用膳的,她喜吃什麽,夾起時筷子就會略頓片刻,好讓戚小秋記住這道菜。

  如此一來,她用起飯來就很慢,卻越發顯得細嚼慢咽,儀態端方。

  待得桌上所有的菜品都嘗過一遍,沈輕稚的目光便落到了醋溜魚片上。

  她喜吃酸甜口味,純酸純甜也都喜愛。

  於是,戚小秋就又給她夾了幾次醋溜魚片。

  沈輕稚好不容易品嘗到了美食,自是敞開肚子吃,待到用過六分飽,她碟中空空,戚小秋卻並未給她添菜。

  沈輕稚疑惑地抬起頭,就看到蕭成煜正淡淡看著她,而她,則因為正在咀嚼口中之食,顯得臉兒圓圓,腮處鼓起可愛的弧度。

  蕭成煜吃飯速度很快,他不耐煩在膳桌上浪費時間,此時他已吃完了兩碗碧粳米,原想落了筷子叫撤席,卻被年九福好一頓擠眉弄眼,這才注意到身邊這個……小吃貨?

  蕭成煜沉默看著沈輕稚,末了問:“入宮多年,是否一直不曾吃飽?”

  沈輕稚差點沒把口裡的飯嗆咳出去。她用帕子掩住口鼻,好不容易把嘴裡的食物吃完,難得有些尷尬:“我……我只是貪嘴。”

  沈大小姐什麽都好,就是貪嘴的毛病改不了。

  入宮這些年雖未餓著自己,卻到底沒有品過美食,她嘴裡淡極了,今日好不容易見了這一桌琳琅,自是不肯放過。

  蕭成煜:“……”

  蕭成煜難得松了松眉頭,所幸放下筷子,道:“孤並非訓斥你,你繼續吃用吧。”

  若是平日,殿下放了筷子,就要撤桌,但沈輕稚得了蕭成煜的口諭,便能繼續吃。

  只不過,一口牛腩還沒下肚,沈輕稚就受不了了。

  她無奈地抬起頭,可憐巴巴看向正盯著她看的蕭成煜:“殿下,您如此看著我,我吃不下去。”

  蕭成煜眉目舒展,唇角也有了和煦的弧度,他心情似是極好,還有閑心戲弄她:“你不是不怕我?”

  沈輕稚臉上立即擺出可憐巴巴的笑容,她抿了抿嘴唇,聲音也帶著討好之意:“我怎麽會不怕殿下,我可怕了,殿下如此威武天成,讓人心中甚是畏懼。”

  她這馬屁拍的,當真是不同凡響。

  蕭成煜隻道:“哦。”

  沈輕稚:“……”

  沈輕稚心想,如今已經吃了六分飽,差不多就算了,省得坐在這被他盯著看,一會兒吃進去的怕不是又要吐出來。

  看沈輕稚要落筷子,蕭成煜突然輕笑一聲,他伸出手,冷不丁在沈輕稚的臉頰上輕輕一捏:“你吃吧。”

  說罷,他便起身,到一旁的茶桌邊坐定。

  年九福殷勤地上了瓜子核桃,站在邊上給蕭成煜砸核桃吃。

  沈輕稚這才發現,蕭成煜這樣的人,居然喜歡嗑瓜子。

  不過蕭成煜已經大度讓步,沈輕稚也不好多耽擱太子殿下的時辰,因此她看了戚小秋一眼,戚小秋就會意繼續布菜。

  沈輕稚吃飯速度不快,一頓午食用下來,差不多三刻過去,她才意猶未盡放下筷子。

  她心滿意足,起身來到蕭成煜身邊,衝他福了福:“謝殿下恩賞。”

  蕭成煜手裡啪地捏碎一個核桃,然後把那殘碎的核桃皮扔到桌上,從裡面慢條斯理尋核桃肉來吃。

  “沒想到,”蕭成煜道,“你還挺能吃。”

  沈輕稚一噎,她如今是沈彩,是曾經的孤女,從小嘴裡虧欠,因此無論怎麽吃都吃不胖。

  也正是因為以前的虧欠,沈輕稚在吃上便更執著,怎麽也不肯虧了自己,虧了小沈彩。

  不過這會兒一聽蕭成煜的話,怎麽把她說成了貪吃之人,實在是不太好聽。

  沈輕稚眼睛一轉,她用衣袖一掩眼眸,聲音也帶了些哽咽:“我少時無父無母,在榮恩堂裡長大,雖未餓死,但總是吃不飽的。”

  沈輕稚聲音沁著淚意,眼角當真擠出一抹淚來,顯得委屈又可憐。

  “如今進了宮,終於可以吃飽穿暖,我覺得很是幸福,”沈輕稚道,“也是皇后娘娘慈和,殿□□貼,我才能有今日日子。”

  沈輕稚說到這裡,眼角淚珠晶瑩而落,她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眸看向蕭成煜,言辭懇切。

  “我很知足。”

  一頓飯,倒是給了沈輕稚表忠心的機會。

  蕭成煜手裡盤著核桃,面上淡淡,似不為所動,但若要仔細去看,他淺淡的薄唇唇角,卻揚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美人垂淚,當真惹人心疼。

  蕭成煜輕輕嗯了一聲,末了道:“毓慶宮有小膳房,你想吃什麽,隻管點菜便是了。”

  如此說著,蕭成煜利落起身,大踏步往外走。

  “孤難道還養不起女人?”

  ————

  沈輕稚聽到蕭成煜這一句,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她所知道的蕭成煜,總是冷若冰霜,除了國事和帝後,似乎對什麽都不屑一顧,今日倒是能聽到他這麽玩笑一句,也是難得。

  蕭成煜走了,沈輕稚卻不能立時便走。

  年九福老奸巨猾,讓小徒弟跟上去伺候蕭成煜,他自己則來到沈輕稚面前,道:“奉儀小主,今日的午膳小膳房預備得有些多,殿下又不喜浪費,多余的點心果品小主便帶回去吃用吧。”

  沈輕稚眉頭一挑,立即便滿臉歡喜。

  “殿下真是好人,多謝殿下賞賜。”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蕭成煜是好人的,年九福強忍著才沒笑出聲,卻也吩咐小黃門:“好生伺候沈小主。”

  待他也走了,沈輕稚才扶著戚小秋的手起身,徐徐行至點心桌前。

  看著桌上琳琅滿目的點心、糕點、水果以及各種奶品,沈輕稚這下是真的很誠懇:“殿下是個大好人。”

  這一頓連吃帶拿,沈輕稚空手而來,滿載而歸,回去路上可謂是滿面春風,路過宮人瞧見她,雖心中好奇,卻也不敢多看,隻乖順地在邊上屈膝行禮。

  沈輕稚頗為和善,笑著同人頷首,然後便回了自己的左側殿。

  待回了殿中,沈輕稚隻坐下吃了口茶,便對銀鈴道:“把人都喊來吧,趁著還未及午歇,先認認人,也好心中有譜。”

  銀鈴面上一喜,忙道:“是,我這就去。”

  不多時,銀鈴便領著幾人匆匆而回,她們跟著銀鈴一起進了明間,規規矩矩站在堂下。

  銀鈴剛已熟悉,這會兒卻還是先行同沈輕稚行禮:“小主,我是毓慶宮一等宮女銀鈴,入宮便在年大伴手下當差。”

  沈輕稚點頭:“好。”

  戚小秋就上前一步,給了賞賜。

  銀鈴後面是個圓臉宮女,瞧著剛剛雙十年華,她略有些豐腴,襯得那張圓臉更是富態喜慶。

  她笑眯眯對沈輕稚行禮:“小主,我是毓慶宮二等宮女銅果,一直都在小膳房當差,此番被年大伴差遣過來,專侍膳。”

  沈輕稚眼睛一張,臉上笑意更濃:“好。”

  後面還有兩個十七八歲的三等宮女以及雜役宮女,另外還有兩個小黃門,專管粗使體力活計。

  三等宮女侍奉不到沈輕稚身邊,不過也瞧著都很利落,個高的叫海棠,矮個的叫迎春,都是花名,也很好聽。

  沈輕稚挨個給了賞,銀鈴才上前兩步,領著眾人給沈輕稚行大禮。

  沈輕稚笑著道:“今日頭回見,倒是瞧著都是好的,以後一宮而處,自是緣分。”

  沈輕稚說著,輕輕抿了口茶,潤了潤口繼續道:“我也不求什麽忠心不二,不要什麽誓死維護,我只要……”

  沈輕稚眉峰一挑,身上經年累積的威壓盡顯,她凌厲的眉眼落在眾人面上,一個不落,全都看過一遍。

  安靜的明間內,只聽她一人聲音:“我只要你們當好差,做好人,往後有我的前程錦繡,就少不了你們榮華富貴。”

  “如若有人生了二心,亦或者瞧不上我這小小奉儀,那就趁早開口,我定好言相送,絕不挽留斥責。”

  “但若你們陽奉陰違,背叛我沈輕稚,我一定叫你們知道什麽才是生不如死。”

  沈輕稚說到這裡,堂下跪著的眾人皆是一抖,戚小秋適時給她續上新茶,聲音低沉有力:“小主的話,你們可聽明白了?”

  宮人們立即行大禮,異口同聲:“是,奴婢領命。”

  見過人,沈輕稚就讓她們個忙個的,隻把銀鈴和銅果留了下來。

  銅果很會看人臉色,見沈輕稚並非自己說得那般狠辣,待人都走了,立即便獻殷勤:“小主,我原在小廚房學了五六年光景,白案工夫了得,就連熱菜也會一些,您喜歡吃哪口,我盡量給小主侍弄,保準讓小主高興。”

  沈輕稚睨了她一眼,勾唇一笑,道:“你這名字倒是可愛。”

  她如此說著,轉頭看向戚小秋:“人家一個銀一個銅,可不是要給你改成金秋?咱們好湊個金銀銅,多富貴吉祥。”
    她這麽一打趣,身上那股子威壓瞬間消散,只剩下平易近人了。

  戚小秋卻一點都不惱,也跟著她逗趣:“戚金秋也好聽,小主要給我改名,明兒我就去尚宮局更名,小主可要給我改名賞銀呢。”

  沈輕稚伸手拍了她一下:“賊妮子。”

  如此逗弄著,幾人都笑了。

  沈輕稚其實一聽就知道,無論是銀鈴還是銅果都是毓慶宮的老人,她們同外宮並無勾連,入了宮便伺候在蕭成煜身邊,屬於毓慶宮的嫡系。

  從嫡系裡挑出這麽幾個得用人,又送到沈輕稚身邊,足見年九福的重視,也足見蕭成煜知道皇后真心。

  只要他心裡有數,沈輕稚便知道要如何行事。

  玩笑幾句,在場眾人皆歡喜起來,沈輕稚才緩緩開口:“如今你們跟我了,就是我沈輕稚的人,想必年大伴早先也已經叮囑過,是否?”

  銅果與銀鈴對視一眼,兩人一起頷首,銀鈴道:“小主放心,咱們都得了令,既來到小主身邊,往後便是小主的人,決計不會有二心。”

  剛銀鈴在前殿,已經默默瞧過沈輕稚是如何同蕭成煜相處,也暗自瞧過蕭成煜的態度,依她淺薄見地看來,她們這位奉儀小主以後只怕也能成為高位娘娘。

  因為從一開始,太子殿下對她就沒有任何厭煩之情。

  思及此,銀鈴扯了一下銅果,領著她又行大禮:“小主,以後即便小主挪宮,咱們也跟著小主,還請小主接納。”

  這話說得討巧又誠懇,沈輕稚聞言沒立即答話,只是親自扶起兩人,道:“我之前所言,便已是接納。”

  此言一出,銀鈴和銅果皆松了口氣。

  沈輕稚道:“我特留下你們二人,正有分工打算,原在春景苑時,因我並無位份,只能由小秋一人侍奉,當時她十分辛勞,日夜都要當差,我很是心疼。”

  沈輕稚並非客氣示好,也並非收買人心,她隻當真這麽以為。

  日夜連續當差,疲累困乏,那做什麽都做不好,倒是得不償失。

  她自己做過宮人,當然知道宮人有多辛苦。

  “如今有三員大將,倒也不用小秋一人日夜操勞,你們三個把差事分開,也好勞逸結合,皆能養精蓄銳。”

  銀鈴聽到她如此說,心中對這位奉儀小主越發敬重。

  她道:“小主請吩咐。”

  沈輕稚垂眸看向眾人,少傾片刻便笑道:“小秋從前便跟了我,一直細心周到,事無巨細,她性子穩重,聰慧大方,又是皇后娘娘欽點,往後我身邊便以她為首,庫房行禮、雜役調遣以及所有大事皆由她管。”

  “銀鈴溫柔體貼,手藝靈巧,梳妝打扮便交由你。銅果是廚藝高手,活潑伶俐,以後日常茶水膳食便交由你。另外,日常起居便由你二人一起行事。”

  “我晚上睡得沉,睡得也早,不用細心守夜,你們三人便輪換在貴妃榻上守夜便是。”

  “如此,可有異議?”

  沈輕稚按照她們的性子,很快便安排好了差事。

  她如今不過是個奉儀,身邊沒什麽閑雜大事,如此一分,三個人都能輕松許多,自來心情也會好。

  果然,三人皆很滿意,異口同聲說:“恭受小主吩咐。”

  話都說開,沈輕稚便伸了個懶腰,懶洋洋道:“好了,若是有事便去忙,若無事便去歇,我也困了,歇個午。”

  沈輕稚如今沒有煩心事,這邊剛一躺下,沒多會兒工夫便已酣然入睡。

  銀鈴倒是心細如發,領著銅果跟戚小秋詢問沈輕稚的日常喜好,爭取在小主醒來之前便爛熟於心。

  一覺無夢,沈輕稚再醒來時,正是下午燦陽時分。

  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才掀了床幔坐起身來。

  在殿中守著的是銀鈴,銀鈴見她醒了,便端了薄荷茶上前:“小主潤潤嗓子。”

  沈輕稚吃了口茶,終於醒了過來,道:“倒是很香。”

  銀鈴笑道:“這薄荷茶是銅果自己研製的,裡面加了蜂蜜和青梅,醃漬幾日之後再來煮水,就不會有那麽衝的冷意。”

  沈輕稚點頭:“甚好,甚好。”

  她起了身,重新梳好發髻,就聽外面傳來腳步聲。

  戚小秋從門外匆匆而入,剛一進來,便道:“小主,四位娘娘的儀駕在半個時辰前已到毓慶宮,剛已安頓好,命人過來左側殿,召小主過去敘話。”

  按照宮規,沈輕稚應當明日去給四位娘娘請安才是,與她一起請安的還有春景苑的侍寢宮女,到時候四五人站在那,倒是不會顯得如何尷尬。

  但現在,四位娘娘一起召沈輕稚一人,就顯得耐人尋味了。

  沈輕稚微一挑眉,轉頭對銀鈴道:“重新上妝,把那對紅寶石梅花簪也戴上。”

  銀鈴不疑有她,隻按她吩咐辦事,眨眼功夫,沈輕稚便又成了那個明豔美人。

  她甚至還把那身水紅的春衫換上,然後便領著戚小秋,大搖大擺一路行至右側殿拱門前。

  在毓慶宮中,守門黃門、宮女皆是蕭成煜的人,他們自不會阻攔沈輕稚,甚至見了她,老遠就笑著打千:“給小主請安,小主吉祥。”

  第一次見,沈輕稚便笑著給了賞,然後便風姿綽約地進了右側殿。

  她剛一進去,就聽一道嚴厲的女音響起:“站住。”

  ————

  沈輕稚腳步微頓,卻並未如她所言立即站住,倒是戚小秋微微松開攙扶著沈輕稚的手,垂手轉身,平靜向說話之人看去。

  說話之人是個約莫三十幾許的女子,她面長無肉,細眼微墜,薄唇緊抿,看起來異常刻薄。

  戚小秋是沈輕稚身邊的大宮女,從八品,不僅上有表姑瑞瀾姑姑,她自己在尚宮局也是如魚得水,頗有幾分面子。

  她因年輕和資歷品級不高,但她畢竟不是唯唯諾諾性子,因此此番被人如此呵斥,即便對方年長,也並未立即嚇得面無人色。

  她只是飛快丟了一眼,略明白形勢之後,便屈膝行禮問道:“不知姑姑可有事?”

  這位面色刻薄的女子身上有很重的肅殺之氣,一看便經常訓斥手下人,她身穿素紫衫裙,身上並無多少繡紋,但若要仔細看,卻能看出她衫裙上有著隱隱綽綽的團花織錦紋。

  那是江菱聞名遐邇的織錦團花羅,大楚宮規、政令、官製嚴苛,但對百姓卻並未有太過嚴苛限制,除幾種異常珍貴的比如緙絲、金銀絲繡,一年隻十匹的天蠶羅等等,其余百姓皆可穿,但顏色和繡紋卻不能僭越。

  皇室不限制百姓穿著,但大凡百姓又哪裡能買得起,他們大多都是棉麻穿著,不求美麗,只求實惠。

  沈輕稚不知織錦團花羅在大楚價值幾何,但戚小秋卻知這布料一匹便值五十兩,且不說裁縫手藝,單憑這料子,怎麽也五十兩余。

  所以她一眼便斷定這位必定是掌事姑姑,而且是娘娘們身邊的掌事姑姑。

  只是不知是哪位娘娘了。

  對方大抵也沒想到戚小秋把稱呼叫對了,但她很快便把這一茬拋開,隻皺眉道:“你們怎麽可隨意進出右側殿?守門黃門如何會隨意放你們進來?”

  聽到這話,沈輕稚不由勾起唇角,她終於偏過頭來,望向斜前方的:“我得四位娘娘宣召,特地前來拜見,怎麽?這右側殿竟成了私宅不成,我拿著腰牌也不得進?”

  她自不可能自己掛著腰牌,她的品級腰牌在戚小秋身上,也就是說,但凡知道戚小秋是誰,就立即知道她是誰。

  一聽她說是得召才來,那姑姑立即耷拉下眉眼,很不客氣地從下倒上掃視她一遍,最後待目光落到她那明豔絕倫的臉上,眯成一條縫的眼睛也忍不住縮了縮。

  美,真是美極了。

  即便在儲秀宮看到四位各有千秋的毓慶宮娘娘們,蔣敏也不得不承認,這位頗得恩寵的沈奉儀當真是豔冠群芳,無人能及。

  難怪,難怪皇后娘娘這般喜歡她,太子殿下也對她青睞有加。

  到底有一張好皮相。

  蔣敏心中一滯,她一貫不喜這般狐媚樣子,更別提這位奉儀還對小姐不利,因此,她自入宮一來一直壓著著的囂張氣焰立即竄了上來,當即便張口道。

  “你好大的膽子!”

  她聲音又尖又厲,似要把旁人的耳膜穿破。

  只看她氣得滿面鐵青,聲音越拔越高:“你一個小小奉儀,竟敢隨意進出良娣娘娘寢殿,見了娘娘身邊的掌事姑姑還不見禮,如此膽大妄為,毫無敬心,當送至儲秀宮再領教罰。”

  大抵她聲音太大,這一句話還未說完,就把前殿等候的眾人引了出來。

  右側殿同左側殿形製一樣,隻門庭寬闊,更為寬敞,兩位良娣住前殿,兩位良媛住後殿,皆是一左一右。

  因剛才急速傳召沈輕稚,因此兩位良媛也至前殿而來,此刻四位娘娘都坐在前殿明間說話。

  而這位蔣敏蔣姑姑,自是奉命前來等候,準備先給沈輕稚一個下馬威,然後再領其入內叩見幾位娘娘。

  沈輕稚一聽這話,立即就知道她是誰的人。

  因此她淡定立在原地,垂手肅立,眼皮都不帶抬一下。

  直到數道腳步聲響起,沈輕稚才微微偏過頭,看到了從前殿出來的四位美人。

  她並未認真端詳,只是粗略那麽一看,便飛速收回視線,狀似萬事不知。

  蔣敏氣得胸膛上下起伏,原在蔣家時,她是大小姐身邊的嬤嬤,伺候大小姐長大,家裡上下都對她客客氣氣,哪裡像這宮裡的伺候丫頭,不懂規矩。

  她喘了口氣,還待再訓斥兩句,便聽到她身後傳來一道清淡的嗓音:“姑姑,莫要氣壞身子,這都不是大事。”

  這聲音輕輕柔柔的,乍一聽仿佛春日柳葉輕揚,但若要細品,卻有種柳葉藏刀的凜冽寒意。

  沈輕稚前世什麽大風大浪沒見識過,如今一聽蔣良娣這話,立即便知她雖是在勸蔣敏,卻意有所指。

  蔣敏一聽自家小姐出來了,立即便配合道:“小姐,是老奴不夠矜持,惹小姐憂心了。”

  她一開口,蔣良娣還未來得及說話,邊上另一個高挑女子便開了口:“哎呦,都入宮受訓一月了,怎麽還小姐老奴的?蔣姐姐,怕不是儲秀宮的課未聽懂不成?”

  沈輕稚余光看去,就見到開口之人身穿月白衫裙,身量高挑挺拔,頭上簡單束起發髻,戴了一頂蓮花冠,顯得素淨又優雅。

  她心裡略一盤算,便知此人應當是賢妃的外甥女,五城兵馬司都督之女章婼汐。

  蔣蓮清被章婼汐這麽一懟,臉上倒是絲毫不顯怒氣,隻她聲音更冷:“不勞章妹妹費心我宮裡事,我自家如何稱呼,那是我自己的事。”

  說罷,她定定站在月台前,垂眸掃了一眼遙遙站在回廊處的沈輕稚,然後才道:“都別在院中站著了,進殿說話吧。”

  蔣姑姑看起來頗為嚴肅凌厲,但她又很聽蔣蓮清的話,並未多言便伺候她進了殿中。

  待到幾人都進了殿,章婼汐還站在月台前,饒有興致地看向沈輕稚。

  “你就是沈奉儀?”

  沈輕稚這才衝她福了福:“是,我是沈輕稚,給章良娣娘娘見禮,娘娘萬福。”

  章婼汐似乎很是爽朗和氣,她笑著說:“哎呦,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麽客……”

  她氣字還沒說出口,身邊的年長姑姑便扯了她一把,製止了她未出口的話。

  章婼汐唇角一僵,隨即便輕咳一聲:“好了,進來吧,有什麽話以後再說。”

  沈輕稚又福了福,待她也進了殿中,這才拍了拍戚小秋的手:“走吧,咱們去會會娘娘們。”

  兩人快步來到殿前,先在外面略一站定,然後戚小秋便松開手,往後退了半步。

  沈輕稚自己垂眸靜立片刻,便抬腳跨入殿中,待前行三步之後,便停在堂下,微一屈膝行福禮。

  同是宮妃,即便沈輕稚只有七品,也不用同高位妃嬪下跪。

  “給蔣良娣娘娘、章良娣娘娘、馮良媛娘娘、張良媛娘娘見禮,娘娘萬福金安。”

  見她如此行禮,坐在主位上的蔣蓮清微一沉眸,她並未看其他幾個娘娘,隻淡淡道:“起來吧。”

  沈輕稚便直起身,規規矩矩站在堂中。

  右側殿的前殿明間寬敞而明亮,除了兩側的副座桌椅,首尾兩側共四處皆立了仙鶴薰爐,其中正嫋嫋燃著沉水香。

  主位擺放兩把圈椅,上座自是蔣蓮清和章婼汐,下座左右各坐一人,應當就是兩位良媛娘娘。

  她們的姑姑和宮女都立在身後,人雖多,卻並不顯得擁擠。

  整個明間裡安靜無聲,很有規矩。

  蔣蓮清讓沈輕稚起來之後,並未立即開口,她沉默地吃了口茶,然後便把茶盞放下,從身後蔣敏姑姑手裡接過團扇,有一下沒一下扇著。

  她不開口,旁人似也不能多言,沈輕稚就只能站在堂下,任由旁人一眼接一眼打量。

  沈輕稚是什麽人,她從不怕別人看,別人越看,可不就證明她越美?

  沈輕稚面色不變,就那麽站在那任由旁人打量。

  就在這時,有人開了口。

  出乎旁人意料,開口的並非心直口快的章婼汐,而是宜妃的侄女,太子殿下的表妹馮盈。

  雖說一表出去三千裡,但人家就是被宜妃娘娘推舉入宮,硬要說是太子殿下的表妹也無不可。

  她這時便開了口:“都說要見見奉儀妹妹,姐妹們親熱親熱,怎麽人來了,卻又誰都不說話,你們不說,那我便說了。”

  馮盈很是親和,瞧著特別和氣,她笑起來有一對可愛的梨渦,怎麽看怎麽喜氣。

  “沈妹妹這麽遠走來定是累了,要說話,也得坐下說話不是?”

  良媛隻比良娣低一品,她們四個又是一起入宮,一起住在儲秀宮一月,表面和氣還是有的。

  因此,她一開口,蔣蓮清似乎才想起來這茬,道:“沈奉儀,坐吧。”

  沈輕稚這才陪坐在末座,她一坐下,蔣蓮清就立即發難:“姑姑,剛才因何起事?”

  蔣敏便立即上前半步,一字一頓道:“回娘娘,剛我去回廊處迎沈奉儀,原想等守門黃門進來通傳後立即便能接進,不用讓沈奉儀久等,卻不料突然在回廊處看到兩個陌生宮人,我便立即上前詢問。”

  “隻沒想到……”蔣敏似乎猶豫了一下,隨即還是果決說,“隻沒想到兩個宮人並不配合,言辭犀利,讓我頓覺不妥,立即就要勸阻不讓兩人進殿。”

  蔣敏說著,向蔣蓮清低下了頭:“驚擾娘娘,是我錯了。”

  蔣蓮清頷首,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又把目光放到沈輕稚嬌媚的臉蛋上。

  她目光微頓,隨即卻很溫和地問:“沈奉儀,蔣姑姑所言甚是?你為何要如此行事?”

  蔣蓮清雖是詢問,可話裡話外,已經默認了沈輕稚擅闖右側殿,並且同良娣身邊的管事姑姑起了衝突,無論哪一條,都能讓蔣蓮清借機發難。

  若是膽小怕事的,亦或者沒什麽見地的宮女子,定要驚慌失措,不知要如何應對。

  但沈輕稚卻覺得蔣蓮清弄這一套很沒意思,她原來還期待今日能有一場大戲,結果卻只是這般小打小鬧,當真還是太年輕了。

  沈輕稚垂下眼眸,聲音溫柔清澈,卻把話說得清清楚楚。

  “回稟良娣娘娘,守門小黃門皆是毓慶宮舊人,自比我、比娘娘更知毓慶宮規矩,娘娘傳召我,我應召前來,小黃門皆知,因此核對過我身邊宮女腰牌,錄了名冊,自便請我入內。”

  “哦,我忘了,娘娘剛入宮不久,對宮規還不熟悉,”沈輕稚眼唇輕笑,“我進宮多年,深得貴人教導,今日正得空,不如我給娘娘再講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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