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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升職記》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蘇瑤華身邊伺候著采薇和沐芳,一個在給皇后娘娘侍弄紅棗茶,一個則在點香。

  在幽靜的無玉香中,皇后那雙一貫平和溫柔的鳳目,漸漸有了些鋒利冷肅。

  “你一直都很聰慧,知道我心中所想,也能領會上意,貼心辦事,如今我是想問,”蘇瑤華頓了頓,一字一頓道,“你敢不敢成為那把刀?”

  沈輕稚出身坤和宮,她自來就是蘇瑤華的人,之前蘇瑤華隻說要她好好盯著蕭成煜的后宮,成為她的眼睛,但她從未說過,讓她成為她的刀。

  亦或者,原來的沈輕稚不足以讓蘇瑤華動心,但現在,她簡單的四兩撥千斤,卻到底撥動了蘇瑤華的心弦。

  她清晰看到,沈輕稚絕對不是忍氣吞聲之輩,但凡抓住機會,篤定勝算,她立即就能反手相擊,直打七寸。

  她從來都不膽怯。

  雖然口裡說著奴婢,可她那雙幽深的桃花鳳眸裡,卻哪裡有卑微之態?
  故而,在瞧過了那四位千金之後,蘇瑤華把沈輕稚喚了來。

  蘇家是不往后宮塞人,那不是蘇家無人,只是她心疼兒子,珍惜這段母子緣分,不會為了這些瑣事打擾兩人之間的母子親情。

  不過,蘇瑤華在宮中二十載有余,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她從來不是心急之人,今日不過是叫她過去看一看問一問,待知道她能走到何處,皇后才會出手。

  沈輕稚微歎一口氣:“這宮裡,難道真要亂起來?”

  “畢竟,你是個好孩子。”

  這麽一個人,自來不會伺候沈輕稚這般的侍寢宮女。

  有了這一出,中午春景苑給送飯時,到底沒敢給沈輕稚上個月的余存,聽聞是特地去禦膳房取的新點心,各個都很精巧。

  她相信,沈輕稚也是同她一般。

  難怪皇后那般平和性子,也有些惱怒了。

  如此說完,她笑聲更大,顯得很是開懷:“好了,不逗你,去吧。”

  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些世家門閥,權臣門第可以踩在她頭上,可以肆無忌憚把控后宮,對朝政伸手。

  沈輕稚唯一挑眉,有些吃驚地看向她。

  沈輕稚微微一愣,她匆匆抬頭望蘇瑤華看去,在兩人視線相觸那一瞬間,她飛快低下頭,不敢再看。

  蘇瑤華笑著看她:“有些人,仗著早年的那點情分倚老賣老,賣弄權勢,實在不該留也不能留。”

  從來都不肯低頭。

  輔政之臣只能輔,不能為主。

  沈輕稚當真驚訝了。

  沈輕稚一聽心中頓時便舒暢起來,果然啊,蘇瑤華跟太子性子當真是一模一樣。

  她如此說完,蘇瑤華突然笑出聲:“果然啊,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有野心。”

  蘇瑤華這一次倒是意味深長:“我老啦,哪裡要小姑娘伺候我,你該好好伺候皇兒才是。”

  暖閣裡光影昏暗,顯得有些靜謐曖昧,幽暗的宮燈照耀在沈輕稚年輕稚嫩的面龐上,給她白皙的臉頰添了三分迷離光影。

  蘇瑤華伸出手,在她頭上輕輕拍了拍:“那日我酒醉,說了好多話,說給我自己聽,希望也說給你聽。”

  戚小秋衝她頷首,道:“原我沒當回事,如今姑娘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來,我那姐妹是織繡所伺候的,如今也是姑姑身邊的紅人,她於剪裁頗有心得,量尺定寸非常厲害,若是叫她侍弄衣裳,雖看起來平平無奇,但穿上就是能顯得飄逸玲瓏,很有些本事。”

  大約四月下旬時,在儲秀宮受訓的太子嬪妃即將禮成,定在四月二十八般至毓慶宮。

  戚小秋到底有本事,聽到沈輕稚如此說,她心中一動:“姑娘,前日我去看望表姑,同原來的小姐妹說了幾句話,倒是聽說些新聞。”

  蘇瑤華一直慈愛地看著她,知道她這般說,才摸了摸她的頭:“你還小呢,心實在太軟,這雖是缺點,卻也並無不可。”

  沈輕稚神色微動,她雙手交握在膝上,安靜無聲。

  果然,沈輕稚似乎隻猶豫了一瞬,便微微抬起頭,垂著眼眸輕聲道:“我一開始就是娘娘的刀。”

  可宮裡還沒亂起來,她這就亂了起來。

  她語帶仰慕:“娘娘您對我真好。”

  沈輕稚便乖順起身,衝她福了福:“是,娘娘好生歇著,若是娘娘要人打發時間,就讓人喚我來,我陪娘娘讀書。”

  蘇瑤華的手微微滑落,輕輕按到她肩膀上:“輕稚,你人還年輕,如今行事倒是比我還沉穩,但有時又太過沉穩了。”

  蔣良娣這哪是挑剔尚宮局織繡所的手藝,她話裡話外,都是以蔣氏門閥的出身挑剔皇室,挑剔皇后。

  “然而,”戚小秋話鋒一轉,“然而當我姐妹出了樣衣,送去給蔣良娣瞧的時候,蔣良娣卻說她的手藝太差,不如蔣家的繡嬤嬤手藝好,讓她把衣裳拿回去,她不要。”

  “德妃娘娘平日裡也不是這般模樣,”沈輕稚回憶之前,但凡坤和宮有什麽宴請,能進坤和宮的無非上三位娘娘,德妃自在其中,“她同皇后娘娘雖沒那麽和睦,卻也不會如此鄙薄,鬧得這般難看。”

  被動挨打可不是蘇瑤華的性子,所以,她現在垂眸看向沈輕稚,很有耐心等她回答。

  蕭成煜是年輕,未及弱冠,看起來稚嫩而青蔥,但即便如此,蘇瑤華也不允許旁人隨意欺辱她的兒子。

  這一次相談,坤和宮中氣氛融洽歡快,就連皇后娘娘的病氣都去了不少,待沈輕稚走後,聽聞皇后娘娘中午多吃了半碗米,說心裡痛快。

  沈輕稚心中一動。

  蘇瑤華把該說的話說完,便道:“好了,今日事多,你難得休沐,回去玩吧。”

  沈輕稚隻謝過小黃門,待得煮了茉莉茶吃鮮肉餅,才同戚小秋道:“這幾位新娘娘,顯然剛入宮就惹了皇后娘娘不愉。”

  皇后身子不豐,膝下也只有太子殿下,而蘇家這幾年也韜光養晦,重心都在邊疆,加之蘇氏是勳貴之家,門閥自是瞧不上眼,那幾位新妃嬪覺得皇后並非太子殿下生母,便有了僭越之行,難怪皇后會如此凌厲。

  戚小秋就道:“原我那姐妹是伺候宮中上三位娘娘的,不料德妃娘娘那日把她喚去,讓她給蔣良娣量尺,太子良娣是正四品,也是高位妃嬪,因此我那姐妹二話不說就給量尺了。”

  這是宮裡的新喜事,從定下日子以來,宮裡這幾日皆是熱鬧非常,百花盛開的宮闈之中,也是張燈結彩,很有些喜氣洋洋。

  然而就在四月二十七日這天,皇后親自下了一道懿旨。

  “春景苑侍寢宮女沈氏秀外慧中、賢良淑端,德行可嘉,著封為正七品太子奉儀,同於四月二十八日挪宮入住毓慶宮。”

  這一道懿旨很短,卻異常耐人尋味。

  沈輕稚早就做好了準備,也知道要讓她成為刀,必要有最契合的刀鞘,可她未曾想過,這一日來得這般快。

  而且,看皇后娘娘給她定的品級,著實是抬舉她了。

  她雖侍奉過太子殿下,但到底並未圓房,也並未真的成為太子殿下的心尖人,但這一切對於皇后娘娘來說,卻一點都不重要。

  她就是要告訴眾人,在這長信宮裡,她想抬舉誰,就能抬舉誰,上至陛下太子,下至宗親朝臣,無人可以反駁。

  果然,皇后這道懿旨,看似隻抬舉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宮女,給了她現如今不應該給她的位份,卻也狠狠打了四位新妃的臉。

  縱使出身大族,縱使世家千金,如今也不過和普通宮女一般,成為毓慶宮的嬌客。

  她如此行事,不啻於把沈輕稚放在火上烤,讓她瞬間成了毓慶宮其他女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就連陪著坤和宮掌殿上監一起來宣讀懿旨的純卉都忍不住變了臉色,她看著身姿綽約跪在地上的沈輕稚,不由皺起一雙橫眉。

  待得掌殿上監宣讀完懿旨,這才對沈輕稚淡淡道:“沈奉儀,恭喜您,起身接旨吧。”

  沈輕稚先是衝懿旨磕了三個頭,然後才被戚小秋攙扶起身,過來雙手舉過頭頂,端端正正接下了懿旨。

  “謝皇后娘娘恩賞,謝太子殿下恩賞。”

  沈輕稚把懿旨雙手捧著交給戚小秋,這才抬頭看向掌殿上監。

  戚小秋回房中供起,沈輕稚便親自從袖中取出荷包,當著純卉的面塞進寧海手中。

  寧海個子很高,沈輕稚需要仰著頭,才能看到他面容。

  他是個又高又瘦且面色蒼白寡淡的中年人,往常在坤和宮,他隻領著手下那群黃門獨來獨往,除了幾位姑姑,他從不同宮女們多說半句話。

  即便一起共事多年,沈輕稚同他卻一點都不熟悉,話也沒說過幾句。

  此時,寧海垂眸看著沈輕稚,聲音一如往日的陰冷:“恭喜沈姑娘,姑娘大喜。”

  若是旁人,定會覺得他此刻心中不愉,但沈輕稚大抵知道他的過往,明白他就是這般性子,並未對旁人有什麽惡意,便笑道:“同喜同喜,勞大伴走這一趟。”

  寧海睨他一眼,他似乎也知道自己面色一向冷硬,因此特別生硬地擠出一個笑:“都是為娘娘效力,應當做的,姑娘能從春景苑搬走,才是喜事。”

  他這話說的不冷不熱,差點把純卉噎出個好歹來,她畢竟比寧海年紀大,自忖是老資歷,怎麽也不可能同他低頭。

  故而便忍不住陰陽怪氣一句:“我這春景苑怎麽不是好去處,沈姑娘來了月余,便立即飛上枝頭,寧大伴這話難聽了啊。”

  寧海不理她,繼續對沈輕稚道:“姑娘,搬宮之事尚宮局會來人操辦,姑娘隻吩咐便是,咱家還有事,這便回了。”

  他說完,倒是難得瞥了純卉一眼,很是淡漠地道:“老姐姐,你年紀大了,還是早些享清福吧,有的事,不如讓年輕人掌管。”

  能說這麽一句,都是寧海好心,也是他對皇后娘娘的忠心。

  純卉卻覺得被他冒犯,陰沉沉道:“要你管我。”

  寧海這一次終於不再同她廢話,同沈輕稚頷首道別,大踏步出了春景苑。

  待他走了,純卉也沒臉再留在這,沈輕稚也沒那麽好脾氣給她說些依依惜別的謊話,於是兩個人就這麽對視一眼,一個說走,一個道別,立即分道揚鑣。

  待人都走了,隔壁的趙媛兒才小心翼翼探出頭,同沈輕稚羞澀一笑:“姐姐,恭喜你。”

  沈輕稚心中自然是歡喜極了的,她如今是七品奉儀,吃穿用度都與往日不同,月銀也翻了兩倍不止,平日裡得用的份例不少。

  別說她斤斤計較,小家子氣,但宮中若想活得好,就得高人一等。

  她就要過好日子,要榮華富貴,歡快非常。

  沈輕稚回看趙媛兒,衝她爛漫一笑:“謝謝。”

  次日清晨,沈輕稚坐上暖轎,輕輕巧巧出了春景苑。

  與此同時,純卉嬤嬤被以年事已高為由,請調出宮頤養天年,春景苑另派人接管。

  余下兩名大黃門也一並調出春景苑,究竟被派去哪裡無人得知。另升小黃門趙武升至大黃門管春景苑事。

  這些事,沈輕稚聽了只是一笑了之。

  暖融融的朝陽落在暖轎上,沈輕稚掀起晃蕩的轎簾,看向窗外的絲縷光陰。

  轎簾之外,雖依舊是熟悉的朱紅宮牆,但在沈輕稚眼中,卻是通往另一個人生的康莊大道。

  和煦微風傳來,染著花香和笑語,沁著春意和願景。

  沈輕稚的目光落在倉皇被趕出長信宮的純卉身上,純卉一身舊衣,頭髮凌亂,她呆愣愣走著,似是感受到了沈輕稚的目光,猛地抬起頭來。

  兩人目光交匯,沈輕稚淡淡看她一眼,最終放下轎簾。

  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

  沈輕稚看著自己修長的雙手,心道:她就偏喜歡做最鋒利的刀。

  ————

  沈輕稚是如今毓慶宮后宮有名分的妃嬪中位份最低的,她自然要第一個搬宮。

  待她到毓慶宮時,毓慶宮靜悄悄的,蕭成煜自不在宮中。

  之前一面之緣的簡義簡公公親自出來,等在毓慶宮側門處,瞧見沈輕稚的小轎一到,立即領著徒弟上前。

  他總是笑意盈盈,溫和有禮,瞧著可比寧海公公要溫柔許多,也似乎更好說話。

  果然,沈輕稚轎子還未停,就聽到外面傳來他的溫柔嗓音:“沈姑娘……哎呦,瞧我這張嘴,沈奉儀,給您道喜了。”

  沈輕稚待暖轎停罷,彎腰下了轎來,立即便看著簡義淡笑:“同喜,同喜。”

  她身邊的戚小秋忙上前握住簡義小徒弟的手,那張素淨臉上雖沒那麽多笑意,但話是當真婉轉動聽。

  “怎麽勞公公親自來迎,都怪我不懂事,沒提前過來預備迎差,還讓公公替我操心了。”

  戚小秋是什麽關系,毓慶宮是肯定知道的,因此她這麽一客氣,簡義臉上笑意更濃:“奉儀小主,您身邊的人,當真是這個,真是又懂事又機靈。”

  沈輕稚淡淡笑笑,未接話。

  簡義見好就收,也不多糾纏,他一擺手:“奉儀,屋舍都已備好,奉儀裡面請。”

  沈輕稚便被戚小秋那麽一攙扶,一步步往毓慶宮行。

  待她跨過毓慶宮宮門時,兩側黃門皆是肅正行禮:“給奉儀問安,奉儀大喜。”

  昨日升位,今日搬宮,自然是大喜。

  戚小秋不用沈輕稚吩咐,皆是給了紅封,然後便跟著簡義繼續往裡走。

  簡義的話說得很利落:“奉儀,咱們毓慶宮一共分中殿和東西側殿,中殿前為殿下的寢殿,後殿是藏書樓,往常不許旁人出入。”

  他說得認真,沈輕稚聽得仔細。

  他見沈輕稚異常嚴肅,便知她很是懂得審時度勢,便更細致:“如今給奉儀安排的左側殿,側殿分前殿和後殿,咱家知道奉儀喜讀書,特地給奉儀安排的後殿,離藏書樓好歹近些。”

  沈輕稚不由覺得好笑。

  即便離得再近,她也進不去啊。

  不過這些她都沒說,隻道:“謝公公宣講。”

  簡義摸了摸鼻子,繼續道:“奉儀,您如今是正七品,按規製只能住配殿,不過咱們毓慶宮女主子人少,倒是安排得開,後殿便隻您一人。”

  沈輕稚心中一動,她微笑問:“那其余幾位娘娘呢?”

  簡義就等她這一句話,聞言立即道:“哎呦奉儀,您可是問對人了,為了安排娘娘們的住處,咱家同大伴忙了好幾日呢。”

  若他不說話,言笑晏晏往那一站,頗有些中年書生的儒雅之氣,同一團和氣的年九福還有幾分仿佛,但他這麽擠眉弄眼,靈動答話,卻有些滑稽古怪,很是逗趣。

  沈輕稚被他逗笑,忍不住掩唇而笑:“公公和大伴都辛苦了,這也是為了殿下。”

  簡義回了一句:“自是為了殿下。”

  他眉毛一挑,壓低聲音道:“之前寧大伴來過一趟,道剛入宮的幾位娘娘都是金貴人,自不能住左側殿,那夏日裡日頭足,冬日裡還背陰,冬冷夏熱,怎麽能讓娘娘們吃這苦頭?奉儀不同,奉儀是一貫的能吃苦耐勞,所以才如此安置。”

  “右側殿比左側殿要大兩個開間,正巧前殿住兩位娘娘,後殿住兩位娘娘,不是正好?”

  簡義笑眯眯看向沈輕稚:“奉儀小主覺得如何?”

  沈輕稚自己獨住左側殿,卻攤上個吃苦耐勞,為殿下分憂的好名聲,那四位娘娘一起擠在右側殿,倒是金貴人,皇后娘娘這一手安排,當真是精巧。
    這當真是讓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簡義倒是會做人,如此在沈輕稚面前三兩句說完,讓沈輕稚自去感激皇后娘娘。

  沈輕稚怎麽會不知他這些彎彎繞繞,聞言抿唇一笑,頗有些溫婉賢良:“公公們為殿下和娘娘們如此操勞,當真讓人感動,我自是任公公們安排便是,住哪裡都是可以的。”

  沈輕稚輕聲細語:“只要不給殿下添麻煩,我就很開心了。”

  瞧瞧,這般賢良淑德,通情達理,不愧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喜歡的奉儀小主。

  簡義把該說的話說完,兩人穿過重重遊廊,終於跨過兩重跨院,來到了左側殿。

  前殿空置,無人居住,因鎖著門,瞧不見裡面光景,匆匆一瞥倒也知道裡面整肅乾淨,並不雜亂。

  而左側殿無論是前跨院還是後跨院,都是乾淨整潔,就連後殿前的那幾叢無香海棠,也在春風中婀娜招展,娉婷美麗。

  沈輕稚粗粗一看,便知這花是新栽來的。

  簡義低聲道:“知道奉儀喜花,這時節偏就海棠好看,特地栽種過來,茉莉也預備了幾盆,不過這會兒還未開,待開了再給奉儀送來。”

  沈輕稚點頭:“有勞了,很漂亮,我很喜歡。”

  簡義笑笑,領著她直接進了後殿。

  後殿的整個東廂房都是沈輕稚的,從明間往右一拐,先是一處茶室暖廳,再往裡去才是臥房。

  此處明間、次間和梢間皆有,形製規整,已經有了后宮妃嬪閨房之意,早年也是專給太子妃嬪準備。

  隻礙於毓慶宮的規製,不能比東西六宮,次間隻三扇門寬窄,梢間略好一些,也不過就五扇大小,一張架子床,一組妝鏡桌椅,兩個箱籠並一個衣櫃,再加窗下一組茶幾,便算滿當當。

  此刻這小小的東廂房卻布置精巧,雅室裡除了貴妃榻,還給擺了一張書桌,書桌後立了一個黃楊木多寶閣,閣上擺了不少書,顯然也是知道沈輕稚喜讀書。

  桌上文房四寶俱全,甚至還給擺了一盆水仙,已然花開綻放。

  簡義不用多說半句,便得了沈輕稚的厚厚紅封:“謝公公用心。”

  簡義手上一搓,自知道紅封裡面不是銅錢,是銀餅,他頓時眉開眼笑,笑容可掬:“也不光我,年大伴也是過問了的,怎麽也得讓奉儀小主住得舒服才是。”

  他說完,也不多耽擱,道:“小主,按照規製,左側殿共有雜役宮人四人,三等宮女四人,二等宮女兩人,一等宮女兩人,若有貴人娘娘,還要有大宮女和管事姑姑,不過如今這邊隻您一個,便隻得四個雜役宮人,兩個三等宮女,二等、一等宮女各一人,奉儀娘娘直接使喚便是。”

  沈輕稚是七品奉儀,按規製有一等宮女一人,三等宮女一人,她身邊已有一等宮女戚小秋,毓慶宮隻給安排一個三等宮女伺候便是。

  但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疏漏,她一個人獨住左側殿,那左側殿的所有宮女宮人,其實也皆伺候她一人。

  即便人數少了大半,也著實不少。

  這似乎是皇后給她安排的另一個便利。

  沈輕稚眉目舒展,心中甚是歡喜,給皇后娘娘這樣的上峰當差,簡直是舒服到心坎裡。

  不用開口,就能安排周到。

  簡義看安排差不多了,便道:“奉儀小主先歇息片刻,待得她們忙完殿中事,就會過來拜見小主。”

  他說完,利落同沈輕稚行禮,然後便匆匆而去。

  該說的說完,倒是一句廢話都沒有了。

  沈輕稚笑著讓戚小秋送了送,待戚小秋回來,主仆二人對視一眼,皆忍不住笑了。

  沈輕稚喟歎道:“原知道娘娘仁慈,可萬萬沒想到,娘娘竟會如此體恤。”

  戚小秋扭頭看了一眼外面景致,見這會兒那幾個宮女都不在,這才道:“原表姑就說過,娘娘要想辦好事,就沒有辦不成的,只看她想不想辦。”

  “所以啊……”

  沈輕稚長歎一聲,後續的話倒是咽回肚子裡。

  所以這宮裡面,最不能惹的其實就是那對天家夫妻,還有如今毓慶宮裡這個未來的天子。

  沈輕稚隻住東廂房,如今都已收拾妥當,她的家什也都提前搬來,之前的賞賜都收拾在箱籠裡,能擺出來的都在多寶閣上,因著賞賜不多,倒不顯擁擠。

  東廂房住了人,那明間也要開,因此明間此處也是窗明幾淨,布置典雅,也便宜她一人。

  對面的西廂房落了鎖,大約這些時候也不會住人,因此裡面只有家具,並無其他。

  沈輕稚粗粗看了一眼,便要去雅室裡翻書,不料她剛站起身來,就聽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宮中人都是經過反覆訓練,他們走路是無聲的,但偶爾卻不能嚇著主子們,所以走路時會輕微發出響動,告訴主子有人來了。

  沈輕稚同戚小秋對視一眼,戚小秋忙顛了顛手裡的荷包,然後便端肅立在沈輕稚身後,很是一本正經。

  來者剛一來到明間前,就看到了這樣的一主一仆。

  春日光影透過敞開的大門,一絲一縷從沈輕稚雅致的繡花鞋尖往上爬,暖融的光影落在她臉上,讓她的笑容燦爛非常。

  似是個很好相處的小主。

  來者心裡略松了口氣,她屈膝福了福,不敢進殿,只在外面垂眸道:“小主,我是毓慶宮左側殿一等宮女銀鈴,剛受年大伴口令,來請小主去往前殿。”

  這個名叫銀鈴的二十四五歲宮女說罷,又忍不住抬頭看了沈輕稚一眼。

  然後,她就被對方的笑容蠱惑,不自覺跟著她咧嘴笑了起來。

  心中想:這位奉儀小主當真是美麗極了,天上仙女也不遑多讓。

  ————

  沈輕稚倒是沒想到,蕭成煜居然這麽快便想再見她。

  自打她來到毓慶宮,宮中上下皆安靜,她便以為蕭成煜不在宮中,卻不料他居然並未離開。

  沈輕稚見門外的銀鈴正羞澀看著自己,便又衝她微微一笑:“你且略等我片刻,稍作梳妝便去。”

  銀鈴嗯了一聲,正要退回門口,卻見戚小秋走到門前,親熱地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叫銀鈴?名兒真好聽,哪像我,小秋小秋的特別俗氣。”

  銀鈴被她這麽一拉,臉上揚起一抹薄紅:“我的名兒是年大伴給起的,小秋多好聽啊。”

  銀鈴一看便不是個潑辣性子,簡義也很有心,知道戚小秋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因此要同旁人搭檔伺候沈輕稚,必也不能尋個強勢的,若是如此,以後左側殿非要吵翻天。

  銀鈴脾氣好,人也老實,最重要的是忠心不二,這樣的性子,最適合跟戚小秋一起伺候沈輕稚。

  戚小秋一轉眼便想明白,親親熱熱地拉了銀鈴進了明間,難得有些笑意:“鈴姐姐,往後咱們一起伺候小主,便是一家姐妹,自來要好好相處的,今日不湊巧,原小主還說略歇一會兒再喊人來見,如今只能略等一等。”

  “但姐姐來了,自來要同小主多說會兒話,一會兒到了前殿小主也不慌,是不是?”

  戚小秋一張利嘴,正話反話都叫她一人說盡,銀鈴只是性子靦腆柔順,並非呆傻,她能感受到戚小秋的善意,也能明白沈奉儀是什麽樣的人,因此心中倒是狠狠松了口氣,這才跟著戚小秋來到梢間。

  沈輕稚正坐在妝鏡前,自己給自己上妝。

  上一回是紀言給她上的牡丹額妝,今日不用如此複雜,但沈輕稚隻簡單用眉筆一掃,那遠山眉便實了幾分,多了幾分青煙嫋嫋的意蘊。

  銀鈴也會巴結人。

  她一進來便小聲道:“小主,我會梳發,不知可否侍奉小主?”

  沈輕稚透過妝鏡與戚小秋對視一眼,然後便溫言道:“好啊。”

  於是,這一次換銀鈴給沈輕稚梳發。

  她站在沈輕稚身後,手中梳篦不徐不慢,卻很輕柔,並未扯痛沈輕稚。

  不用沈輕稚問,她自己便張口:“小主,我十五歲時入宮,適逢太子殿下挪宮去外五所,殿中缺侍奉之人,我運道好被年大伴選中,從此伺候在殿下`身邊,做些端茶倒水的瑣事。”

  沈輕稚沉默聽著,臉上笑容不變。

  銀鈴說著說著,又有些羞澀:“小主,我沒什麽本事,人也不機靈,在宮裡熬了十年,也才熬到一等宮女,如今能得機緣在小主身旁侍奉,是年大伴看我可憐,賞給我的恩賜。”

  她看似靦腆,但該說的話一字不錯,且聲音溫柔和煦,讓人聽了心中越發舒服。

  沈輕稚這才問:“你如今也快二十五了,明年可想出宮?”

  二十五歲的一等宮女,普通平凡,卻也並不太差。

  銀鈴笑了:“小主,我是孤女,宮裡是最好的去處了。”

  沈輕稚聽到孤女兩個字,便暗道年九福真是老奸巨猾。

  沈輕稚嘴上不說年九福半句,卻道:“如此,那也是我們的緣分,以後你便在我身邊伺候,小秋有的,你也有,我也沒旁的要求,只要忠心便是。”

  沈輕稚說到這裡,她頭上的雙環髻便已梳好,配上一對剛摘下來的海棠花,更是襯得她膚白勝雪,美麗天成。

  沈輕稚如今不過十八有余,可身上那淡定嫻雅的氣度,卻讓人不敢小覷,尤其是盛裝之時,幾與貴人娘娘們不遑多讓了。

  她回頭看向銀鈴,眉目含笑,聲音清澈:“很好。”

  銀鈴看著她明媚的笑顏,又失神了。

  “小主,你真好看。”

  沈輕稚聽到這話,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下,秀眉輕挑:“那是自然。”

  簡單梳妝之後,沈輕稚沈輕稚便領著兩個宮女往前殿行去。

  待到此時,毓慶宮比剛才要喧鬧幾分,因著儲秀宮的宮人開始陸續搬來四位娘娘的體己之物,右側殿便多少有些嘈雜。

  沈輕稚一眼未瞧,隻信步穿過回廊,身上的青竹絹衫在她身後飄出一層層的青雲,如夢如幻,如花如雲。

  妍麗美人一步步穿過遊廊,最終來到了毓慶宮前殿門外,她在年九福面前站定,笑著同他見禮。

  “年大伴,安好。”

  年九福上前兩步,已經有些發福的面龐更添福氣,他笑容可掬,似是異常和藹,對這沈輕稚笑道:“哎呦小主,還沒恭喜您呢,回頭可要請咱家吃酒。”

  沈輕稚親手送出一個紅封,笑道:“自然要請大伴吃酒,我恨不得天天都能請。”

  年九福收下紅封,笑著引她往殿中行去:“小主,這會兒殿下在書房繁忙,得請您去雅室裡等,茶水點心都已備好,小主還要什麽,可同銀鈴吩咐。”

  沈輕稚面上淡然,一點不顯吃驚,她笑著說:“好。”

  語閉,她略一思索,道:“不知可有繡線繡繃?我想給殿下再做個荷包。”

  她這話一出口,年九福便知她明白過來,心中暗道一聲聰明,面上就笑容可掬:“好,有的有的,這就讓人給小主送來。”

  蕭成煜的毓慶宮前殿是整個毓慶宮最大的宮室,一進去的明間寬廣雅致,除了上首的主位,下面陪坐便有四對,地上鋪著厚厚的羊絨地毯,走起路來鴉雀無聲。

  沈輕稚進了寢殿中,並未四處張望,她粗粗掃了一眼,右側的宮門緊閉,門口守著兩個小黃門,應當便是蕭成煜的書房或寢殿,那麽年九福領她進的左側殿應當便是雅室花廳。

  果然,待繞過屏風,一處香煙嫋嫋的雅室便出現在她面前。

  上次來毓慶宮,她坐著暖轎,一路隻進了石榴殿,但今日如此走來,卻知毓慶宮著實不小,宮裡宮外皆是精巧別致。

  沈輕稚被年九福請進雅室,年九福笑道:“小主,請自便,一會兒到了午食,咱家再來請小主去膳廳用飯。”

  沈輕稚送了他出去,轉身便靠坐在了窗邊的貴妃榻上,眼睛一掃,就看到方幾上擺好了茶爐和點心匣子。

  茶爐邊上放了幾個瓷盒,上面貼著紅條,皆寫著禦供茶品,整個雅室,倒是都為了她好生布置一番。

  沈輕稚悠閑一坐,仔細看了看茶品,便對戚小秋道:“煮那雲山雪峰吧。”

  戚小秋福了福,立即便開始煮茶。

  銀鈴瞧瞧這個,看看那個,到底沒有多嘴相問,隻道:“我去給小主取書來?”

  沈輕稚衝她擺手:“去吧。”

  不多時,針線笸籮便送了來,沈輕稚放下手裡的書本,品了一口茶,然後便開始研究繡紋。

  她喊了兩個宮女一起評議,最終選了蘭花紋,開始繃布繡樣。

  一時間,雅室安靜了下來,只有茶爐中的炭火偶爾發出劈啪聲。

  沈輕稚泰然處之,一點都不為見不到太子殿下而擔驚害怕,反而有種悠閑自得,這讓年九福嘖嘖稱奇。

  他在門口瞧了幾眼,然後才匆匆進了對面的右側殿,快步進去後,一路來到正在批改奏折的蕭成煜身後。

  外面人皆以為弘治帝已是初愈,已能處理朝政,但他其實是用了禁藥,也不過只能多延續這一兩月光景。

  蕭成煜只能盡快熟悉前朝政事,把父皇交給他的重擔早早扛起來,早日成為他想要的儲君。

  這些時日,蕭成煜忙得不可開交,自是沒空去搭理什麽貴人小主的。

  年九福快步而入,蕭成煜眼睛都沒抬,手上朱筆奮筆疾書,若是朝臣看了,定會大吃一驚。

  蕭成煜寫出來的朱批,字跡幾乎同弘治帝的一模一樣。

  待到兩本折子寫完,蕭成煜覺得有些口苦,他手上一抬,一盞茶碗便落到了他手上。

  年九福適時道:“殿下,沈奉儀已在雅室,正在做女紅,很是怡然自得。”

  蕭成煜眉頭都不皺一下,聞言隻道:“知道了。”

  沈輕稚很聰明,她知道自己是所為何來,因此毓慶宮給了臉面,她就好好配合,蕭成煜想要什麽,她就做什麽。

  年九福輕舒口氣,又繼續守在蕭成煜身邊,時不時端茶倒水,亦或者研墨潤筆,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

  另一邊,沈輕稚舒舒服服靠坐在貴妃榻上,正一針一線做著繡品,蘭草是最簡單的繡樣,沈輕稚會一種頗為古樸的錯針繡,此時正玩得起勁兒。

  這一忙起來,小半個時辰便匆匆而過,直到銀鈴腹中突然發出咕咕聲,沈輕稚拿針的手微微一頓,勾唇而笑:“今日的核桃酥好吃,你們且嘗嘗。”

  銀鈴不太敢動,但戚小秋卻一把拉住她,往她手心裡塞了一塊:“中午不得空回去用飯,這會兒小主賞了,就趕緊吃飽,一會兒好有力氣伺候小主。”

  沈輕稚抿唇微笑,眼波流轉之間,戲謔地看了一眼戚小秋:“你啊,端會給我做主。”

  她這是一句玩笑話,戚小秋聽了絲毫不怕,隻拉著銀鈴的手也跟著玩笑:“咱們小主最是嘴硬心軟,心疼人時比誰都體貼,嘴上卻不肯松了半分,往後你就知道了。”

  另一邊,蕭成煜剛忙完正事,突然想起雅室裡的沈輕稚,他並未猶豫,直接起身行往左側殿快步而去,待行至雅室之外時,他便聽到一把嬌嬌軟軟的嗓音。

  “我啊,若是喜歡誰,那指定疼到心坎裡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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