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氣派
火鍋暖身,就是吃完之後容易有味兒,也不怎麽好收拾。
一通下來,就只有葉白柚這一桌子能看,其余幾桌猶如過境之蝗蟲,吃得渣滓都不剩。
飯後消食,洗碗洗鍋的活兒被這群大漢子們主動接手過來。
葉白柚捂住打了個飽嗝兒,抿了抿被辣得殷紅的唇,起身去將門打開散味兒。
剛扯了門栓子,手心一重。
幾步遠的沈無璟見勢不對,忙攬過人的肩膀,帶著自個兒夫郎往後退了幾步。
而他剛剛站立的地方,哎喲連天地倒下來好幾個人。
葉白柚反手拍拍自家相公還硬邦邦的肚子,回頭掃過幾人。瞬間笑了。“我說街坊鄰居們,大半夜的,這是……”
宏福酒樓東家石滿魚揉了揉摔得最嚴實的屁股蹲兒,又疼又臊。
“那不是、哎!”他搓了一把臉,後背被這些個老家夥抵著退步出去。
“葉老板,有好吃的怎的不拿出來呢。搞得我們深更半夜的聞著味兒睡不著,這不回過神就走到你家酒樓門前了嘛。”
“是這樣的,是這樣的!”說著,眾人看著屋裡已經在收碗了,心中頗為不得勁兒。
讓誰本來都要睡覺了,那股勾人的味兒像長了眼睛似的往鼻子裡鑽。小味兒還撓撓的,他們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最後吵到枕邊人,被自家媳婦兒夫郎給踹下床了不是。
葉白柚看他們眼巴巴地望著屋裡,緩聲解釋道:“這不是剛回來,弄出來個新菜試試。晚飯又吃得晚了些,不小心驚擾了各位,實乃抱歉。”
“不過大家也不用著急,快則三天,少則五天,這道菜啊就可以上桌了。”
葉白柚好生勸道,鄭歲默不吭聲地又去廚房炸了些南瓜餅。
端出來的時候,好歹是冒著些微甜的香氣,將幾個人吸引了過去。
葉白柚讚賞地開了一眼他,隨後每個人都勻了一點兒。“說起來也慚愧,家裡人多,一鍋吃食給刮得乾乾淨淨。只有這點剛出鍋的南瓜餅,各位一定要收下。”
這一聽,沒誰不願意。
大晚上的酒樓都關門了,有吃的就不錯了。更何況是葉老板家的東西。
眾人忍著燙也要吃下一個去,這才勉強壓下那股饞意,不好意思地按耐住心思回去。
幾人到家,剛上床就被或溫聲或嬌氣或野蠻地踹了一腳。
“東西呢?帶回來沒?”
“沒……呐,我給你留了這個,壓一壓,過幾天就有得吃了。”怕媳婦兒、夫郎的各位街坊鄰居們回答全然一致。
如此,各家各戶這才在消散了的味道之中吹滅了燭燈,難受地睡去。
若所本來還期盼著快點上新菜的幾位老板本來還滿懷期待地等著,可連續幾天下來聽見後廚裡香得恨不能吞下一盆飯的味道,那是像摔進了螞蟻堆裡,渾身上下五髒六腑都刺撓得不行。
那是天天站在廚房外面張望,望來望去也瞅不見個新菜的影兒。
這些天,客人饞著。葉白柚也沒閑著。
黃家那館子就在酒樓一條街上,但是現在早已賣給了別人,黃家的人也不知所蹤。
不過這也不關葉白柚的事兒,他們當初要來招惹自己,就應該做好被反擊的準備。
現在嘛,葉白柚終於等到這家鋪子現在的老板回來了。
葉白柚跟沈無璟隨著牙婆一同前往鋪子老板的家裡,他還以為即便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也算個小康之家。結果看著越走越偏的巷子,葉白柚懷疑似的看了眼身側的男人。
沈無璟揉揉自家哥兒的長發,愛不釋手。
“不怕,就快到了。”
“你來過?”
“沒有,但是查過。”
果真,醃著斑駁的院牆再走了幾家,在一座低矮的瓦房前見到了這鋪子的老板。
“丁家嫂子!”
“丁家嫂子在嗎?!”牙婆在外頭叮鈴哐當敲門。
院牆不高,實際上隻掃一眼就能看見裡面大開的門。
見牙婆都等得沒耐心了,葉白柚直接道:“麻煩您帶路,這是拜托你找人的銀子,你收好。”
拿了錢,那牙婆笑著衝葉白柚挨了挨身子就走了。
夫夫倆又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正覺得不對勁兒,忽然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
像是在地上用木頭劃拉,又像是指甲在石頭上剮蹭。
兩人相視一眼,沈無璟攬著葉白柚藏在身後,立馬破門而入。
跨門進去,頓時瞧見兩個倒在地上的老人家。一個背對著他們,倒在床榻。一個張著嘴巴,雙眼無神地看著只有幾步之遠的門口大口大口喘氣兒。
說不出一句話。
葉白柚看著他滿手的血,心臟一抽。忙難受得別開頭去。
“相公,我去叫大夫!”
“不用!”沈無璟一把抓會自家哥兒,骨哨一吹。頃刻間沈大沈二就過來了。
“公子!”
“送去醫館!”
“相公!不能搬動,直接叫大夫來!”葉白柚背對著兩個老人,緊緊抓著男人的手腕。
“是!”兩人領命,分頭去找。
葉白柚見不得血。他深呼幾口氣,這才轉身蹲下來。將老人臉上的銀發撥弄開看清了人的模樣。
“阿婆!”他驚愕。
那家店的老板怎麽回事阿婆呢?況且阿婆不是不住在這裡嗎?
“啊……”老人家瞳孔愈發渾濁,說不出完整的話。
葉白柚輕聲安撫:“您別急,叫大夫去了,人馬上就來!”
沈無璟當即去看了另外一個老者。他白發蒼蒼,半身搭在床榻上,一隻腳跪在腳架。
料像是人摔倒,一人去接,結果兩個老人家都沒有站穩。撥開發絲,他額頭上有一抹被撞了的血跡,人也暈過去了。
索性沈大跟沈二的動作快,一盞茶時間不到,兩個老大夫從不同方向被背過來。
人一落地。
“哎呀!年輕人毛毛躁躁的。我的老胳膊老腿兒都要沒了!”
雖是抱怨,不過見到地上兩人,臉色一肅,紛紛各自走一個把脈看去。
大夫來了,葉白柚安心跟著沈無璟在外面等著。沈大跟沈二則守在裡面。
葉白柚腿還有些軟,他完全是靠著腰間的力道穩住自己。
在院子裡環顧一圈兒,眉心越擰越緊。這地方就像是貧民窟一樣。
他知道南山縣窮,但是確實沒有深入過這種巷子。全是低矮的茅屋,即便是瓦房,那也是破破爛爛看著好幾十年的老瓦房。
院子收拾得還算乾淨,但是院牆根兒上都是潮濕天裡滋生出來的苔蘚。
而眼前的房子,也像是直接用泥土活著石頭壘砌,好些爛了大洞,被用稻草堵著。
葉白柚心中惘然,轉身面對著沈無璟。
“相公,怎麽一回事兒啊?”
沈無璟牽著人在院子裡找了個木頭樁子坐下。將哥兒攬在腿上,沈無璟才順著他的背脊道:“不知。”
他捧著哥兒的後腦上,將腦袋藏在自己頸側。“沈大他們也才查到鋪子的老板住在這兒,我也不知道老板會是你認識的那位老者。”
後頸被輕輕揉捏著,葉白柚心中那股緊張感消散。
他咽了咽有些乾渴的喉嚨。聲音乾澀:“但願沒事兒。”
“嗯。”
——
不久,沈大拎著兩張藥方子出去撿藥。
兩個大夫也收拾好藥箱出來。
“大夫。”葉白柚起身,牽著男人走進。
“你們是丁家……”
“不是,我們只是想買鋪子,跟著牙婆到了這邊才聽到門中不對勁兒,哪曾想進來就看到兩個老人倒在地上。”
“嗯。”
兩個老者對視,年輕一點的衝頭髮發白的老者揮揮手。“師兄,你留這兒,我藥鋪裡還有病人呢。”
年紀看著更大的老頭點頭。
他平靜道:“索性你們找得及時,不然兩個今後都得癱在床上。”
“那就好。”葉白柚繃緊的弦松了。
他斟酌了一下,還是問道:“大夫,我想問問這老人家不是住在集市那邊嗎?為何……”
“為何會在這邊是吧?”老頭笑,但臉上全是諷刺。
“那邊確也是他家兩口子的地兒,不過啊,是那不肖子孫買來讓兩老的給他貼貼臉,裝裝樣子的。”
他望了望北邊,嫌惡道:
“人家是靖安府的大官,講究臉面,講究孝順。”
“呵……我倒是沒見過自個兒孝順還要規定老兩口在那邊一旬露幾次面的。”
“竟然是這樣!”葉白柚目瞪口呆。三觀簡直都給顛覆了。
與此同時,心中沒由來地升起一股怒氣。
老大夫搖搖頭。“他丁家一人得道一人升天。夫妻倆子女早沒了,撿回來的孫兒供吃供喝養大,結果考了功名不認人了。”
“若不是後頭要求官員升遷看孝廉,早盼著兩人去了。”
葉白柚臉色沉沉。“那前陣子我們要找人,結果牙婆說人不在。”
老大夫聽了,那更是恨不能將靖安府那個狗崽子抓起來吊打一頓,胡都顫著。“可不嘛,讓腿腳不便的老兩口奔波幾天過去給他裝裝樣子,然後再馬不停蹄地給人送回來。”
“都是一把老骨頭,誰折騰得起!回來老頭子就病了。就昨兒個剛到還來了我那一趟呢。”
葉白柚想著阿婆曾經給他幫過的忙,將後續老兩口看病的錢先交上。
老大夫推拒,最後到底是看葉白柚強硬這才收了。
沈大回來,帶了另一個沈家人過來給藥煎上。
夫夫倆又等了一會兒,老太太沒多久就醒了。
葉白柚坐在床沿的凳子上,男人就筆直地站在他身後。
老阿婆醒了後什麽也不說,就一直盯著葉白柚,直流淚。
葉白柚帕子都擦濕了。
他勸道:“阿婆,您現在身子弱不能激動。有什麽事兒等你好了再說。況且您不是說要來我店裡幫忙嗎?正好我缺人,您來。”
現在不好說生意的事兒,葉白柚隻將人安撫住了。看著她喝了藥重新睡著,這才跟沈無璟回到酒樓。
今兒是第三天,虎山裡辣椒種子用完,剩下全拿過來的辣椒被葉白柚霍霍了個乾淨。店裡的倒是摳摳搜搜留著做其他菜,沒有動。
如此,香油榨完,芝麻做醬。一應安排全了,葉白柚店裡的火鍋正式掛了牌子出來。
當天,五十個鍋直接佔滿。
那些個空閑下來的漢子正好有了用處。備菜、傳菜、教客人調料碗……井然有序,頭一次做這事兒,卻半點沒出現手忙腳亂的情況。
酒樓裡火鍋飄香,底料有限,所以只能每天限量。
菜還是繼續賣著,葉白柚陸陸續續又添了許多新的東西。
時不時去看看老人家,這日子也過得極快。
進入四月,因為有沈大帶回來的人去村子裡幫忙,房子也是提前完工。
在老太太好了之後,葉白柚也知道那鋪子原是老兩口多年前將祖地賣給了黃家人做生意的,現在老了,又沒個寄托。恰好遇到了就出手買了回來。
葉白柚本來說要買的,後面又變成了租。
不過老兩口好了之後也就留在了那家店裡,火鍋分了過去,老兩口就在那邊幫忙。端一點點菜,掃個地什麽的。
也不讓他們多做,隻讓老人家在那邊有個精神寄托。
如此,酒樓才又恢復了原來的味道。
——
四月十二,良辰吉日。
新房要上梁了。
清早,葉白柚舉胳膊蹬腿兒地從被窩中舒展四肢。睡眼朦朧中,腳丫子被一雙大手抓住。
他不安地動了動圓圓的腳指頭,腳背一軟,又被硌了一下。緊接著被套上了足衣。
被男人從被窩裡抱出來,穿好衣服又伺候著吃了早飯。葉白柚這才清醒了,坐在馬車裡跟男人往村子裡去。
到地兒之後,房梁已經被綁上了紅綢。
葉白柚傻兮兮笑著,雙手一揮!
朗聲道:“廢話不多說!感謝各位鄉親父老們來捧場,今兒個大家好吃好喝,酒肉管夠!”
神清氣爽地說完,得到了好些個歡呼。其中最數胖乎乎的小金子巴巴掌拍得最響。
流水宴席擺起,院子擺得下十幾桌,剩下的又放在大路外。
掌杓的是鄭歲,頗有做飯天賦的小哥兒。
不過擔心哥兒的體力不行,葉白柚又叫了其他人去幫忙。如此,一桌一桌琳琅滿目的酒菜吃得那是眾人歡欣鼓舞。
葉白柚看著客人們的小臉,嘿嘿笑著繞過院牆進屋。
房子是整潔的大院子,沒什麽過多的精美裝飾,講究的就是一個大氣寬敞。
白牆黛瓦,院中青磚鋪滿,大門後頭一左一右兩個大花壇。現在隻填了泥土,還什麽都沒有種。
從邊上的小拱門出去,就是岸上種著桑樹,下頭放著魚苗、藕苗的大魚塘。
葉白柚邊看邊嘖嘖直歎。他拍著男人的手背,語氣高昂:“氣派,真氣派!”
沈無璟看哥兒一副喝醉了的模樣,笑著將牽著回去。
“夫郎,回去吃飯了。”他輕哄道。
“行,今兒個我高興,你說什麽就是什麽!”葉白柚衝著男人一笑,歪歪扭扭跟著他。
沈無璟縱容地搖搖頭,眼中笑意流轉。
一臉傻樣。
——
嘈雜散去,百鳥歸林。
葉白柚坐在屋簷下,靜望著余暉。
小璟貓貓就蹲在躺椅的邊上,背上踩著胖鴿子,再上面搭著小白的大翅膀。
一人山隻閑閑看著院中做著最後清掃的男人。看著看著,葉白柚眼中閃過狡黠:“相公,今晚住哪兒?”
“不住這兒?”
葉白柚搖頭。
“那要回酒樓?”
葉白柚還是搖頭。
沈無璟啞然一笑。“我猜,夫郎該不是要住池塘裡去?”
葉白柚嘴角一咧,盯著他大聲道:“不!住在我的心裡吧!男人!”
沈無璟微愣。
四雙眼睛俱凝在他身上,一動不動。
隨後,沈無璟低沉一笑。像春風吹過了萬畝桃林,刹那間萬花盛開,灼灼耀眼。
葉白柚自心底感慨:皎皎如月的郎君啊,清貴如玉樹的沈無璟啊。
“相公啊……”
“夫郎啊……”
一個是沉醉,一個是縱容。難言的默契隻藏在心間。兩人相視一笑,溫情綿延。
(本章完)